怜心 六

作者 : 公子沐雅

席怜惜一大早就从被窝里钻出来了。

卿妆给她换上新衣服。她直溜溜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满衣满袖的小桃花,发辫上系着粉色绸带,眼睛大大,脸颊女敕女敕,虽圆润了些,但还是一个粉女敕女敕的小姑娘。

“好看嘛?”

“好看。”卿妆笑着回答,蹲为她换上绣花鞋,绸面料子的,缀着小桃花,别提多俏丽了,“我们走吧。”

两人蹲在府门口,不停张望着从宫里出来的大路方向。

昨晚姐姐派人来了信,说要带她去雀子湖游船,游完船还去护国寺里烧香,她可是兴奋了一夜呢!

马蹄声哒哒从远处传来。

“来了来了。”

马车在门口停下,席怜心从车里探出头朝她们招招手。一上车,席怜惜直接扑到她怀里,“你可来了!”

席怜心接住她肥嘟嘟的身子,一手掐她的脸,“等了很久吧?”

“可不是,不到辰时就起了。”卿妆放下包裹坐到对面,笑着说,“非要闹着穿好看的衣裳,说不能给大小姐丢脸。”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往她怀里拱,席怜心揉她脑袋,眼里都是笑,“我家怜惜今儿可真好看。”说得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姐姐也好看。”

两姐妹相识一笑,席怜心又动手掐她脸,惹着小姑娘呼呼直叫。卿妆看着他们闹,将薄毯搭在她们腿上,看了看宽敞舒适的马车,疑惑问,“小姐,怎么就您一人出宫,太子殿下不陪您一块去么?

席怜心停了打闹,拉拉毯子给席怜惜盖严实了,“皇上昨晚有些身体不适,他今早代理早朝,要晚点才能出宫,让我们先去坝头等他。”

卿妆点点头表示了然。小姑娘却伸过头来,圆圆的眼睛都是不满,“不来才好,不然姐姐眼里就只看得见太子。”

席怜心一张脸热起来,一把揪住小姑娘的脸颊往两边拉,“你这小丫头,说话没大没小,看我怎么教训你!”

两姐妹在车里滚作一团,卿妆笑弯了腰。

二月的天,虽然阳光灿烂,站在湖边风一吹,还是冷飕飕的。

坝头就在城外没多远,停泊着很多游船,大而华丽,远远看去像一座座伫立水面的楼阁。

坝头边上的亭子边,穿着禁卫服的侍卫持刀将亭子围了个圈,远远隔开人群。亭子里,一位女子裹着素清披风,一双眼揉了水,幽雅娴静。

席怜心见过她,在杏园里,煜王爷躲着不见的煜王妃。

“见过王妃。”

席怜心拉着席怜惜走过去行礼,卿妆跟着行礼。煜王妃连忙上前拉过两人,声音轻轻细细的很好听,“不用拘礼了,湖边风大,快些进来躲躲风。”

亭子不大,三面都挂了帘子,风小很多。亭中石桌上摆放点心和一套茶具,角落里中还架了个小炉子,上面正煮着水,水已经开了,显然王妃已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席怜心顿时感觉有些对不住。煜王妃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微笑道,“听闻皇上身子不适,王爷今日一早就进宫了,让我先到此候着席小姐,我怕与席小姐错过,便提前来了。”她倒两杯茶递给她们,“茶水简陋,先喝着暖暖身子。”

席怜惜偷偷扯扯姐姐的衣袖,指指外面,“姐姐,我想去外面看看船。”

席怜心看了眼煜王妃,煜王妃则唤来伺候在亭外的侍女,“让她带你去吧,外面船多,怕走错了。”

“去吧,上船当心点。”

侍女领着席怜惜离开,卿妆随后也行礼跟了过去。

亭中剩了两人。席怜心咕咚喝一口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应该快了吧。”煜王妃也端起茶饮了口,“王爷说最迟不过午时,我们就再等等吧。”

“嗯。”

席怜心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她和王妃并不熟悉,在她和煜王爷成亲之前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她,现在又知道煜王爷与她感情淡薄,就更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就怕说错话。

她偷偷瞧去一眼。这王妃肌肤白皙,明眸皓齿,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煜王爷怎么就不喜欢呢?

倒是煜王妃先开了口,笑问她,“在容城呆的久,吃惯了那边的饭菜,回了淮昌还习惯吗?”

“淮昌的口味虽然没有容城那么辣,还是挺好吃的。”她怎么和皇后问同样的话呀。

“那还好。雀子湖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主要特色还是雀子湖中养出来的鲤鱼,鱼肥味美,是名列淮昌的一道名菜。”

“真的吗?”她眼睛雪亮,“我最喜欢吃鱼了!”

煜王妃眉梢弯弯,笑看她,“王爷知道你爱吃鱼,特意叮嘱了我多备些鲤鱼,还专门从宫里找来了厨子,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准备了。”她瞧了眼天色,“等太子殿下和王爷一来差不多就能吃上了。”

有好玩的,还有好吃的,席怜心满心向往,眼巴巴地看着城门方向。煜王妃掩着嘴低低的笑,“不要着急,就快了。”

像是应了这句话,城门口冒出一亮马车,挂着明黄帘子,跟了一行侍卫,踏踏地奔过来。

席怜心奔出亭子,高兴地直挥手。煜王妃也跟着从亭子里走出来,遥遥望着明黄的马车。

车子停下,太子和煜王爷先后跳下来,缓缓朝她们走过来。兄弟二人差不多的个子,样貌也多半承了两位娘娘,一人温文尔雅,一人斯文俊美,一下车就引来诸多路人侧目。

“你们总算来了。”席怜心叹道。

武琉渊有些歉然,“宫里有事耽搁了。”

“皇上没事吧?”

“说是风寒,歇两天就无碍了。”

煜王妃向琉渊行礼,就走到煜王爷身边低低说了几句,就见煜王爷点点头,说道,“时辰不早了,有话上船再说吧。”

一行人上了船,片刻后,船缓缓离开岸边。

饭菜还没有准备妥当,还要些时候才能开席。枯等也无聊,两兄弟索性在船头摆上棋盘,迎着徐徐湖风,悠然下起棋来。席怜惜不见踪影不知道玩什么去了,席怜心反正也没事就在一边看着他们下。煜王妃为他们三人沏上茶,拿过侍女送上的披风给煜王爷披上,欠身退下去后仓了。

她一走,武琉渊就朝煜王爷挤了下眼,笑道,“王兄与嫂子感情不错。”

沐小姐是被他拒绝才被母后赐婚给王兄,王兄也因这事自成婚后都没有进宫看望过姨母,他以为王兄不喜爱这沐小姐,一直都有些内疚,不过今日看来也并非厌恶,是他多虑了。

席怜心也看向煜王爷。她知道煜王爷不喜欢王妃,但这个王妃确实也不错,温温柔柔,对王爷也好,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了亲,还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在一起。

煜王爷看了她一眼,转向武琉渊,眼睛如墨石一样深黑,轻轻说,“既然已是夫妻,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王兄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武琉渊眉宇舒展,伸手落下一子,“明天进宫的时候顺道去看看姨母吧,你避着她不见,她都瘦了一圈了。”

煜王爷笑容浅淡,“知道了。”

说着,棋盘上的棋子已展开交锋。

都说棋风如人,武琉渊的棋路走得潇洒大气,洋洋洒洒在棋盘上纵横成局,坐等收利。而煜王爷却恰恰相反,如流水柔风,回避攻势,巧妙的在环环紧扣的棋局中周旋迂回,不入陷阱。两人一攻一防,竟都不落下风。

她越看越有趣,急切的想知道他们谁赢谁输。

武琉渊撑着下巴,神情轻松,“用这局棋做赌,我若输了太子宫里的前人真迹任由王兄挑一幅,若王兄输了,便拿出真才实学为我们弹上一曲,如何?”

席怜心一愣看他,太子宫里的那些真迹他连她都不让碰,宝贝得每天都要翻上一翻,现在怎么这么轻易拿出来就为换煜王爷一首曲子,“什么意思?”

武琉渊笑看她,“淮昌有一句关于当今煜王的诗,你听过没有?”

“没有。”她摇头,瞥煜王爷一眼,见他有些无奈,于是倍感好奇,“快说说,是什么诗?”

武琉渊盯着煜王爷,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武有煜王坐东南,擎墨点火笺自燃,临波一曲绕三月,才子佳人皆失颜。”

大武有位煜王爷在东南淮昌,画下一幅火焰可以燃烧纸笺,江波上弹奏一曲可以绕梁三月,让那些才子佳人皆都失了颜色。

“这么厉害!”她惊叹。煜王爷面上有些挂不住,不由轻斥,“都是百姓们随意谣传的话,你怎么也跟着后面胡闹。”

武琉渊静静地笑,“是不是随意谣传,王兄弹上一曲不就知道了?”

席怜心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煜王爷,“煜王爷就弹一曲听听吧?”

煜王爷瞧她发亮的眼睛,无奈地叹口气,说,“他还没赢呢,等他赢了再弹不迟。”

“那你们快下呀!”

武琉渊抿着唇笑,煜王爷瞪他一眼,两人继续下棋,结果刚落子,厨子就上来禀报说饭菜已备好了。

席怜心看看两人,下棋最忌半途而断,就算回来继续也找不回之前气势,自古半途离席都成了废局,他们要是此时离开,这一局自是不能再继续了。啊,她好想听煜王爷弹琴啊,但也好想吃鱼啊,她都闻到鱼肉香味了。

武琉渊看着棋盘上的残局,他的棋子大局已定,就等收网了,他颇为惋惜地说,“这局棋倒是浪费了。”

煜王爷也瞥一眼棋盘,确实是挺可惜的,但要继续下去,离结束还是需要一段时间,再看一眼席怜心,她眼里都是挣扎。他想了想说,“这局算我输了,曲子晚些时候再弹,先用膳吧。”

“那可说好了哟。”席怜心一跳而起,急忙忙去舱里了。

武琉渊恋恋不舍的起身。到底是没能分出胜负啊。

一走进舱里就闻到鲜烈的鱼香。一桌菜式,蒸焖煎炒,红烧油淋,一个不少,完全就一席鲤鱼全宴啊。

再看席怜心,正耸着鼻子一个劲地嗅着,眼睛都快掉出来了。武琉渊走过去拍她的头,她缩头瞪他,他好笑道,“看把你馋的,把口水擦擦。”

她果然听话地擦擦嘴角。

煜王爷见状也低低地笑起来,“别站着了,入席吧。”

“怜惜呢?”她朝门口张望。

“这呢。”煜王妃牵着小姑娘走进来,“一直在厨房和厨子们玩着,我怕她找不到就带着过来了。”

小姑娘一进来就凑到姐姐跟前,席怜心揉揉她的头,“饿了吧?”小姑娘点点头。

“那开席吧。”煜王爷说。

武琉渊坐在席怜心身边,先提了筷,将红烧鱼去掉首尾夹到席怜惜碗里,“快吃吧。”

“谢谢太子。”小姑娘脸红红的,挺有礼貌。席怜心笑着模模她的头,一回头,武琉渊也把鱼夹到她碗中了,“你也吃吧。”

“嗯。”她点点头,低头开吃。

武琉渊看着她吃,一时也不急着动,端起酒朝煜王爷举起,煜王爷笑了笑,也端起酒,两人隔空无声地碰了杯,一饮而尽。煜王妃为他们满上酒,在煜王爷身边落座,自然而然伸手为煜王爷布菜,“王爷不爱吃辣,这道清蒸是妾身特意让厨子们准备的,您尝尝看。”

煜王爷附和着吃下去,也给她夹了一点,“不用顾着我了,王妃自己也吃吧。”

“是。”煜王妃柔顺回应。

煜王爷这才转头看向武琉渊,说,“今年亲耕之地比往年要远,父皇也说了只让我们其中一人跟着去,我反正无事跟着走一趟,你就留在淮昌吧。”

武琉渊却摇了摇头,“王兄的身体受不得日夜兼程,若是在路上有什么不妥,母后和姨母还不得拆了我,还是我去吧。”

席怜心咕吱咕吱的吃,大眼在他们之间骨溜溜的转。

“你们就是把我护得太好,害得外面都把我传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没有虚弱到不能出门远行。”煜王爷轻声回驳他,“再说你是太子,父皇不在理应由你监政,我不懂朝政留在淮昌也是没用。”

“皇兄哪是不懂朝政,只不过是维护我的地位,懒得管罢了。”武琉渊不尽同,“况且王兄刚新婚不久,也该留在府里多陪陪嫂子才是。”

煜王妃听了,柔柔笑起来,“王爷若是陪皇上出行,妾身自然会陪王爷一起,届时王爷有妾身照顾,太子殿下就不用担心了。”她温柔地笑,“倒是席小姐难得回淮昌一趟,也该有人多陪陪她才是。”

她的话可是说到人心里去了。

武琉渊自然是想留在淮昌陪怜心,但亲耕之礼太子理应同行,又顾忌煜王身体,他与怜心目前尚未订婚,自然不能成为理由,怜心也不能跟他同行,就算不想去也只能去。但王妃这席话却让他消了顾虑,让他找到一个台阶。

“王妃说的是,我这一路有王妃照顾,你就不用担心了,还是留在淮昌多陪陪怜心吧。”煜王爷也觉得王妃这席话说的好,没有摆明尴尬,又让人一听就懂,松弛可度,听得人心舒坦。

武琉渊想了想,说,“此事我也做不得主,还是看父皇怎么说吧。”

煜王爷一想也是,“那我改日入宫同父皇商议。”

话题自没有再继续,兄弟两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煜王妃为他们斟酒,随着一壶酒渐渐见底,席怜心和席怜惜也终于从鱼宴中抬起头来,心满意足地打一个饱嗝。

“好饱。”

“姐姐,我也好饱。”

两姐妹对视一笑。

武琉渊见她们都吃饱了,正准备说什么,就见门被打开,一人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一副宫中内卫的装扮,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煜王爷也皱起眉,这船尚在湖中央,这人竟等不到船靠岸,如此着急,“何事?”

那人单膝跪地,声音冰冷,“皇后有旨,殿下王爷速回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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