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七點鐘,侯衛東知道祝焱早上起床很準時,他驅車前往祝焱住所,剛好是七點十五分,這也是往常祝焱吃早飯的時間,他在樓上打電話,問道︰「祝書記,早上吃什麼,我見到街上有一家蘭州拉面,環境不錯,我請你吃拉面。」
以前在益楊之時,祝焱總是在家里吃早飯,有一次他無意中說︰「早上天天喝牛女乃稀飯,對身體有好處,可是有時真想在街上去吃一碗牛肉面,真是很享受的事情。」
祝焱一直都有這個想法,而這個簡單願望,在益楊也不容易實現,他是縣委書記,天天都要上電視,弄得縣城里幾乎每一個人都認識他,到街上吃飯也就不太自由,有兩次與侯衛東一起在小攤上吃面條,就被攤主拉著反映情況,弄得祝焱很有些為難。
侯衛東知道這些事,所以一大早就趕過來請祝焱吃蘭州拉面。
到了茂雲以後,祝焱一般情況都是地委招待所食堂吃稀飯、饅頭,天天都是老一套,沒有什麼新花樣,他也有些膩了,听到侯衛東提議,他欣然同意,道︰「好,到街上去吃面。」下樓之時,心道︰「還是老秘書好,善解人意,用起來順手又放心。」
他到茂雲地區以後,已經借故換了一個秘書,蔣坤也算不錯,只是還要磨合期。
七點半,茂雲剛剛從黑夜中蘇醒過來,大多數門面都還關著。只有大大小小的早餐館在開門營業,環衛工人正做著凌晨普掃的掃尾工作,只是由于吃面的人多,街道上丟著些白色的餐巾紙,顯得凌亂,很有些刺眼。
祝焱將車窗放下。默默地看著這座還在睡意朦朧之中的城市,心里又涌起了昨天開會地畫面。暗道︰「哲明和李建林各執一端,都有幾分道理,哲明強調關注民生,李建林強調發展,其實民生與發展是聯系在一起的。沒有發展,市民生活改善不了,在茂雲這個一窮二白的階段,還是應該以發展為主,等到政府手里有錢了,才能更好地解決民生問題。」
從內心深處,祝焱是同意李建林的觀念,茂雲的棚戶區暫時不能動,先將新城發展起來,政府有錢了。才有能力解決下崗企業的問題,發展,是改善人民生活地基礎。他同時能夠理解哲明的感受。作為在茂雲工作二十為年地地委書記,他似乎再也不能對貧困、混亂甚至有些骯髒的老廠區無動于衷。
只是,兩人在常委人直的爭論很快就流傳到了茂雲,祝焱听到了一種說法︰「李建林一心想搞政績工程,對老百姓死活不關心。」听到這種說法。聯想到茂雲不久前的官場風雲。祝焱心里暗自有些擔憂,這種擔憂沒有依據。就如一團霧,能感受卻不能完全看破。
走進一家人氣很旺的蘭州拉面館,大廳里面飄著很純正地面香,「呼哧、呼哧」的吸面聲音不斷,這種聲音如果出現在高級賓館是失禮,而出現在蘭州拉面館則顯得格外親切,大家共同「呼哧」,吃得津津有味,沒有人注意到吃相問題。
這也是中餐之精髓,有人曾設改革中餐,讓中餐也實行分餐制,這樣雖然比傳統中餐衛生,卻失去了傳統中餐特有的韻味。
祝焱喜好這種傳統的氛圍,他是茂雲地區副書記,在電視里也經常露面,但是他的面孔形象還沒有深入人心,因此,當他坐在餐館的時候,並沒有人認出他來。
當熱氣騰騰的蘭州拉面端了過來,他大口大口地吃著,順便也發出了「呼哧、呼哧」的吸面聲音。吃完以後,祝焱額頭上微微出汗,只覺得每個毛孔都舒服了。
坐車回地委招待所時,祝焱道︰「從去年到今年初,益楊地委領導被雙規好幾個人,都是磷礦惹出來的禍事,這里面水很深,弄不好還要折些人進去,新搭班子還不太協調,我還在適應之中。」
話雖然沒有說得太透太白,卻是祝焱的真心話,由于地委書記哲明管得很細,他這個分管組織副書記在重大人事任免基本上沒有發言權,祝焱對現狀也不太滿意,只是初到茂雲,時機不成熟,他必須要韜光養晦。
侯衛東一邊開車,一邊認真地听著。
這一次侯衛東到茂雲,雖然沒有提具體地要求,可是祝焱是明白他的心思,主動道︰「我的意思,你暫時還是留在沙州,我給黃子堤提起過你地事情,他答應在合適的時機推薦你。」
「謝謝祝書記關心。」
「官場風雲變幻,命遠永遠掌握在他人手里,我們都要學會等待。」祝焱很感慨地說了一句,他是一個很能控制情緒的人,很少在部下發出這種感慨,只是面對侯衛東這個特殊的部下,他心情放松,才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祝焱回到了住所之時,蔣坤已在院子里等著,他見到祝焱和侯衛東一大早就走了出去,心里很有些酸溜溜地,暗道︰「侯衛東與祝焱地關系已超出秘書與領導應有的關系,侯衛東真是歷害,也不知他是怎麼做到這一點地。」
茂雲之行,侯衛東基本了解了祝焱的現狀,他明白短時期不適合調至茂雲,他也要和祝焱一樣,采取了韜光養晦的策略。九八年夏天也就波瀾不驚地過了。
在這個夏天里,農業科研基地也在新管會動工修建,侯衛東偶爾會去看一看,其他則完全交給了副主任周永泰,周永泰雖然是多年的副主任,卻是第一次接觸到這種投資規模的建設。他作為受委托的甲方代表,基本上每天都要到工地上去查看,這讓侯衛東很是放心。
侯衛東在青林山上的幾處石場,這一段時間生意再次好了起來,沙州到茂雲的省道已經全線啟動,狗背彎、英剛、小彎等幾個石場都是車如流水馬如龍。生意好得很。
經過幾年時間地建設,青林山上陸續有修起了許多小石場。碎石協會起初還有些約束力,後來村社干部都有了自己干石場的心思,結果小石場便如雨後春筍般泛濫起來,這些小石場操作不規範,經常出事故。幾年時間下來,整個青林至少有一個連的精壯男人倒在石場和煤礦的安全事故之下。
算來算去,只有狗背彎和英剛這兩個石場從來沒有死人,上青林的人說,侯衛東肯定會看風水,他選的石場都是上青林最好地發財穴,又能賺錢,又很安全。
侯衛東對這種說法也沒有解釋,任這種說法流行,保持了幾分神秘色彩。其實他心里很清楚。他在石場設備與安全的投入很高,安全條例也落實在行動中,他手下員工多是老員工。幾年下來都形成了安全生產地慣性,有些小石場來挖人,這些員工看到其他石場的生產條件,都是大搖其頭,堅決不肯離開。
錢重要。命也很重要。這也算是青林場上血淋淋的教訓。
至于火佛煤礦,由于茂雲電廠兌付資金及時。而且全嶺西關停了不少小煤礦,煤礦已經能自我循環,不必在抽調青林山上石場的資金,這讓侯衛東放心不少。
他如今在益楊蟄伏,有了源源不斷的現金支撐,心里踏實許多,有時他也暗叫僥幸︰「當初自己若是分到縣級機關,肯定就沒有這些個石場,經濟上肯定要差上許多,如果只靠著工資吃飯,又遇到仕途不順,那就慘了。」
縣級機關里有許多老板凳,平時牢騷不斷,對現狀很是不滿,可是真要讓他離開機關,他絕對不會願意,原因很簡單︰「老板凳們都是沒有實權地普通干部,都是靠一點死工資吃飯,工作了十幾年以後,沒有資本金,沒有生意經驗,如何能在市場中生存?」
侯衛東想著組織部老詹等老板凳的情況,三分同情,三分理解,三分僥幸。
而楊柳,在夏天結束的時候,接到了正式調令,比預想中還要理想,她被調到了委辦公廳綜合處,臨行前,益楊縣新管會中層以上同志給她餞行,楊柳拿出來她的潑辣勁,來者不拒,喝得不少,回家以後,她就給侯衛東打電話,可是當接通侯衛東電話,她卻不說話,侯衛東問道︰「喂,喂,楊柳,听不清楚嗎?」問了好幾聲,楊柳才道︰「侯主任,我明天就要到沙州去報到了,楊大金送我過去。」
按理說,楊柳這樣一個普通干部調動工作,哪里用得著縣委辦主任親自送過去,只是楊柳是調到市委辦,這是一個要害位置,所以,縣委辦楊大金主任就親自將楊柳送上去,有一個益楊人在市委最核心的部門工作,當然就是一個用得著的資源,最起碼消息會靈通許多。
對這事,侯衛東是有體會的,他與任小蔚關系很不錯,到新管會工作之時,任小蔚就經常提前給他通風報信,只是調到科委以後,雖然是一幢樓,但是兩人的通話才少了些,不過見面之時,任小蔚還是很熱情,比一般勢力眼好得太多。
「我就不送你了。」侯衛東听到楊柳聲音有些異常,猜到她可能是喝了酒,想吩咐兩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說道︰「以後我回沙州,再聯系。」
「侯主任,保重。」
掛斷電話,楊柳呆呆地坐了好一會,這才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