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轉眼成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站在北冥宮顛看夕陽的景致,殘紅映染白雪,遠山蒼茫,遼闊如冰雕封塵的世界,安寧中透著死寂的孤寒。
步子一步更重一步,明明輕盈無聲,卻仿佛牽系了千斤錘,每邁一步,扯得心肝都隱隱生疼。懶
看著那個從未時一直站到此刻不曾動彈半分的男子,慕容蓮卿也一直站在不遠的地方靜靜地凝望著他,天地的寒涼從腳底一點點沁入心底,直至麻凍到指尖冰涼一片,才在身邊采薇的輕聲提醒下,恍然驚醒。
「這北國的風光雖好,卻只這至寒至冷的季節才有這般單一的景致可賞,待春暖融雪,那光禿雜亂的草薺便會成了一個國家貧脊的象征。縱使你治國再精,卻除了侵略與被侵略兩條路可想,想要國富民強,根本只是空談。」。
那個女子的話雖然犀利如箭,卻所有人都知道,她說的正是北滄最大的弱點所在。
其實曜又何嘗不知,北滄的貧脊已成了他圖治中最大的硬傷,無論他采取什麼樣的政策措施,所起到的效果,依舊微不可計。
若非他的能征善戰吞並了鄰近不少的小國,北滄也早已成了他國的附屬國,早已不在這個雲天大陸中存在。
可,再能干的人都有他命中的敵手,那個一舉奪得帝位並擁有著神奇傳說的西臨大帝,竟在別人所不敢輕舉妄動的寒冷季節大肆入侵。蟲
北滄與西臨不是未曾交手,雖當年曜的軍馬敗給了西臨大將蕭諾而回,可在這個本該佔盡地勢與天時之利的寒冬,北滄還是敗得如此的蒼促與徹底。
甚至,如今的困象只是西紫大帝兵不血刃的仁慈之舉,只須對方一個下令,這滿目潔淨的白,便將變成一片用著萬千人鮮血灑就的剌紅……
仿佛就這樣站了一生之久,听著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夏侯曜的俊眸終是緩緩地閉上。
呵,好一個做客之邀,將獻降的名義只是稍作修改,在世人的眼中,乃是西臨大帝的仁義之舉。而他若是執意不允,所得的下場不僅北滄覆沒,還將是千人罵萬人痛的千古罵名。
而那一切,不僅是他西臨大帝所不想看到的,同樣也是他所不願看到的。
不問長河逝幾多,
只嘆江山向秋瑟。
南下一行,他已是騎虎難下。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蓮卿,這北國的風光,你可有留戀?」再開眼,遠處的殘陽已成一星,可鋪映的血紅,卻是斜斜地灑照了一身。
轉回身,看著那個眼里滿是濃濃暖意的女子,夏侯曜一直冰藏的心,不覺微微一暖。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她過得不比自己好。
心一嘆,他輕輕地伸手向她,當握住她涼到讓他心驚的柔荑時,他的目光不覺一緊,指間的力道也忍不住地加重幾分︰「舊疾又復發了嗎?」。
心底一酸,感覺著那雙微寒卻依舊有力的大掌將自己緊緊包裹時,一種久違的感動讓慕容蓮卿的笑容忍不住溢出了唇角,微搖了搖頭,低柔的聲音中,滿是心疼︰「我沒事,只是忘帶暖罩了。」。
有多久他都不曾再好好地看過自己一眼,邊番的戰事逼促得他寢食難安,明明俊朗過人的他,只不過短短幾月,竟消瘦如此。
這襲耀眼而尊貴的龍袍,也不知從幾何時,穿在他的身上,竟有種仙風道古的清朗,那隨颯颯飄動的聲響,一聲聲地听在耳中,打在她的心上。
忍不住地伸手輕擁一下他的身體,她感覺到身前的男子微僵了身姿,那久違的擁抱,也讓她的唇角笑意越發揚起,而眼底的淚意,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不停地肆流。
他瘦了許多,而她,所能擁有他的時日,卻越來越短促。
好想就這樣與他一直站到天荒地老,卻不知,在他失去自己的那一刻時,會是怎樣的心如刀絞。
她從未懷疑過他對自己的愛,盡管她與他從未在世人的眼里有西臨大帝對紫後那般的恩愛,卻在彼此相扶相持的歲月中,早已不分了彼此。
他的陽剛襯映了她的柔弱,她從不要求他只愛自己一人,可他,卻在後宮佳麗之中,獨對自己愛如往昔。
他曾說過,有他在的一天,她將永遠是他的後,是他平起平坐、白首攜老的妻子。
她曾說過,無論他是否一直深愛著她,她都將永遠地留在他的身邊,一生相陪。
可如今,她卻要背棄當初的誓言,不是不想留,卻是無法再留。
她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油盡的燈,終要枯熄。
緊緊地擁了懷中越顯清瘦的女子,夏侯曜知道她這段時間也是為了自己操了不少的心,直到此刻,他才能完全地放下那份執念,只想這樣擁著她,攜手一生。
江山再好,卻許多負累。
而這份難得的安逸,卻不經意地,蕩濟了心底的怨氣。
原來,人生的起落不過如日落月升。雖落幕了夕陽,升起的月亮,同樣會清雅怡人。
原來,一直是他,在堅持著不肯放手。
從此之後,放手天下,只攜著摯愛的妻兒笑看人生,也未嘗不是一樁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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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北滄,白雪依舊蒼茫。
西臨的大軍在北冥城大開的城門下,整齊而序地涌進城中,兩旁的百姓好奇而畏懼地看著那個高坐駿馬上的紫袍男子,微起的風掀起其寬大的衣袍,臨風的衣角張揚著一種攝人畏寒的氣流。
朝儀殿外,北滄文武群臣恭敬而百感交集地跪迎在大殿兩側,听著那漸行漸近的馬蹄聲,俱嘆這北滄的天,終是變了。
高高的殿堂之上,夏侯曜端正地坐于龍椅之上,听著殿外群臣的候駕聲,握著龍爪的手終于一松,此前所有的彷徊,也在看著那個一身戰袍、仿佛天之戰神的俊美男子行雲流水地大步向著自己殿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