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西邊戒嚴了,赤色與黃色的警告線圍出一條寬闊而空曠的道路,這條道路直接從西城門通往大使館。
四周的建築物上都用魔導式打上了醒目的標識,軍方魔導師們密集地藏于暗處,他們已經獲得了城市內施法許可,能隨時出手擊殺行為詭異的人。這片區域內的所有平民都被疏散了,連地下水道都處于監控之下,別說人,一只耗子都進不來。而且除了警戒線之外還有致命的魔導光束在不斷掃描,想要利用某些隱藏式混入也不可能。
可以說,除了空中要塞,幾乎所有安全措施都已經被用上了。
很顯然弗林郡正在迎接某些大人物的到來。
「掃描完畢,安全狀態確認,四周一切正常,準備開啟城門。」
介于男性與女性之間的機械音傳入夢魘軍團的總指揮官腦海中,他迅速下令道︰「掃描式範圍再擴大一倍,空中防御系統完全開啟。」
魔導系統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就完成了工作︰「是的,您的意志已經得到執行。」
「很好,準備迎接他們。」
城門緩緩打開,四駕馬車走在最前面,馬車上的裝飾一看就是聖蘭斯卡特的風格。而且拉車的馬匹全部都是假想精靈,以魔導師的意識為動力,行進速度極快。這四駕馬車四周有身著黑色軍裝的魔導師保護著,他們步伐一致,手中全部握著熾烈的長槍,胸前佩戴翡翠聖槍的勛章。
而在那四駕馬車後面,一共有八匹渾身裹著烈焰的駿馬,它們拉著一輛造型古樸的純金馬車。
這輛馬車更像是藝術品而不是交通工具,完全沒有魔導裝置的痕跡,純粹依靠八匹烈火馬為動力。有專門的魔導師在馬車旁邊對它周圍的路面進行施法,使車輪稍稍離地,整個兒懸浮在空氣之中。駿馬身上的灼熱之氣隔了兩條街都能感受到,它們身上的火焰是金色的,鞍也是金色的,就連韁繩都是純粹的金色。
一眼看過去,那些馬兒拉著的仿佛不是車,而是一輪熊熊燃燒的太陽。
斯洛將窗簾放下,刺目的光線從縫隙間泄出來,劃破了室內的一片黑暗。
他正站在街道邊上的一間民房里,這里的屋主人已經被驅逐出去了,迎接儀式過後軍方會給他一筆錢。現在呆在這間房里的除了斯洛還有一個黑袍魔導師,他帶了斗篷,面容模糊不清。
黑袍魔導師的聲音很沙啞,似乎經過了特殊的處理︰「神話生物,曾經拉起太陽的火馬……看來車里坐著的還真是她。」
斯洛從那道縫隙里凝視金色馬車,他低聲道︰「不沾染塵世的泥土,不聆听塵世的嘈雜,為什麼她要來插手和談的事情?」
「別傻了,她肯定不是奔著和談來的。」黑袍人嗤笑一聲,他坐在茶桌邊上,給自己倒了點水,「趕緊跑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斯洛搖了搖頭︰「還差最後一點,希望能做完再走。」
「她不可能不知道你在做什麼。」黑袍人話里帶了點警告的意味,「別太過火了。」
斯洛還是搖頭,他看著那輛金色馬車漸漸消失在街道盡頭,這才把窗簾徹底拉上︰「沒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但是也沒有什麼是永夜辦不到的。」
黑袍魔導師沉默下去,他又喝了口水,這才道︰「希望如此。」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你至少要先把那個小的轉移掉。」
「安默拉?」斯洛皺起眉,他似乎有點苦惱,「很難辦,各種意義上,我動不了她。」
黑袍魔導師看上去一點也不驚訝︰「這是正常情況,具有神性嘛,她會獲得永恆的純淨與安寧。你看看剛才車上那位,別說動了,沒有人能說出她的名字,沒有人能描摹她的樣貌,沒有人能違抗她的意志。」
「安默拉還沒完全成長起來。」斯洛揉著自己眉心,顯然對該怎麼處理安默拉有點頭疼,「可是即便這樣,也無法在她面前生出殺意,無法嘗試褻瀆,甚至無法勃.起。」
黑袍魔導師一口水噴出來︰「等等,你剛剛說什麼?最後那個是你親測?」
「……」斯洛沉默了一會兒,「是門格爾親測,你應該記得他從我這里調了大量致幻藥劑。」
黑袍魔導師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那些水變成石頭塊掉在了地上,他覺得斯洛之前這段沉默很可疑︰「隨便你們誰,總之趕緊把她弄走,弄去哪兒都行,我個人覺得黑色法師塔就不錯。」
斯洛還是覺得頭疼︰「你能想個完全不產生惡意的,把她弄去黑色法師塔的辦法嗎?」
「風景觀光?」黑袍魔導師站起身,說了個冷笑話,「就說你想陪她去看會吃人的原始森林和永遠沒有黎明的腐爛沼澤吧,多麼浪漫的旅程啊。」
「謝謝你的建議……」斯洛最終決定自己想想辦法。
*
斯洛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修毫無形象地躺在客廳沙發上睡覺,而安默拉則在書房里看書。她白天一直在背誦那本空白古書上的魔法字符,到晚上就開始看看其他內容。
「不去睡嗎?」斯洛就像影子一樣出現在書桌前,他擋住了燈光,在安默拉面前投下詭異的陰影。
安默拉似乎被嚇著了,她合上書,抬頭看了一眼掛鐘︰「已經這麼晚了嗎?」
「是的,今天突然有點事情,我的離職手續被延遲了。我想推遲授課時間。」斯洛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她手里的那本書,是本復雜的應用教程,「還有,小公爵在一周之內就會離開這里了,你不用感覺不自在。」
計劃真是趕不上變化。安默拉知道修在不久之後就要去運河北段上任了,但是她沒想到會這麼快。斯洛完全有辦法奔波與北方城市與弗林郡之間,所以他對修的單獨教學應該不會有困難。
可是那個突然導致斯洛延緩離職的事情又是什麼?
「我呢?」她忽然問了一句,斯洛應該不準備這麼盯著她一輩子吧?
斯洛口氣平淡︰「你在成年之後可以去聖蘭斯卡特進修,那邊信仰根源體系。」
安默拉離成年至少還有五年,這五年都足夠那枚黑翡翠碎成渣了,她可沒空在這兒跟斯洛耗。
「為什麼現在不行?」安默拉試探著問道。
斯洛還是那副平和淡定的樣子,他伸手把安默拉的書合上,然後道︰「因為帝國法律規定未成年人必須在其監護人陪伴下生活,除了特殊情況,出入境證明與他國定居許可只會給成年人辦理。」
「原來是這樣……」安默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看來以後還要麻煩您很長一段時間了。」
斯洛推了推眼鏡,鏡片上折射出森冷的光芒,但是再看過去卻發現他神色一如既然地平靜︰「沒什麼,你可以去睡了。」
安默拉只得起身,在出門前,她回頭說道︰「對了,小公爵具體什麼時候去北方上任?」
斯洛再次推了下眼鏡,鏡片的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他似乎看了安默拉一會兒,然後才說道︰「這與你無關。」
安默拉臉上綻開甜美的笑容︰「好吧,晚安,先生。」
她關上書房的門,踏在一片漆黑的走廊上,心跳快得驚人。
斯洛和門格爾共同隸屬于某個神秘的宗教組織,不,也許是邪教組織。很多年前,門格爾打入翡翠聖槍高層,然後負責了當時最重要的魔導系統開發。在根源系統的研究快要走向成功的時候,他帶著所有研究成果逃離聖蘭斯卡特,給翡翠聖槍帶來了巨大的損失。
現在斯洛和門格爾的情況很像,但是他們想要做的事情完全不同。
當年對于翡翠聖槍而言最重要的是根源體系的開發,而現在對于夢魘軍團而言,最重要的無非就是大運河。
大運河意味著黃金與鑽石,意味著土地與奴隸,意味著一片從未被戰火開墾過的處女地,它所連通的是普朗曼帝國在北方的新版圖。
安默拉大膽地推測,在接下來的兩百年間,整個大陸的焦點都會投向北方。從上一次魔導革命到現在,各大魔導軍團的軍備擴張已經到了極限,肆無忌憚的軍力競爭早晚會引燃戰火。而這個戰爭導火索,多半會是那片處于「共同開發」狀態下的肥沃的北方大地。
當年門格爾從翡翠聖槍攫取的是根源體系的巔峰造物,而現在斯洛要從夢魘軍團攫取的則是南北通道。當年門格爾拿走所有研究成果就直接逃跑了,現在斯洛也一樣。
當斯洛殺掉小公爵,把自己的人安插到運河北段的時候,就是他月兌下偽裝,離開夢魘軍團的時候。
安默拉必須在那之前月兌離他的控制,否則很可能重蹈覆轍,她真的再也不想面對過去十幾年的那種情況了。
她步伐沉著地走在黑暗之中,沒有一絲猶疑,沒有一絲迷茫。
*
第二天早晨,安默拉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斯洛已經早早地離開了,他在家里呆的時間很少,看起來真的忙得不行。而小公爵醒了一次又睡過去,作息好得跟豬一樣。外面的敲門聲越來越大,等安默拉趕到客廳的時候,修還在死睡著。
「馬上就來。」安默拉沒有管修,直接沖到門邊,「斯洛教授現在不在,請問您有什麼事兒嗎?」
門口站著的是格林,他看起來極為緊張,說話還帶著點顫音︰「我是來找小公爵的!公爵大人讓他立刻回城堡!」
安默拉有點驚訝,修才被趕出來一天多,公爵大人這就急著讓他回去了?修跟他父親的關系看起來並不怎麼好,這次他剛從帝都回來,只跟公爵大人見了一面就不歡而散,然後直接被塞到了斯洛手上。現在公爵急急忙忙地叫修回去,肯定是有什麼突發情況。
說起突發情況,斯洛的離職似乎也因為某件事而推遲了,會不會是一件事?
安默拉暫時沒有多問,她回頭把修晃醒了,剛剛醒過來的修憤怒地看著她︰「你這個瘋子,趕緊放開我!」
「公爵派人找你。」安默拉簡潔明了地說道,「人已經在門口了。」
修把靠枕扔到門上,倒頭繼續睡,他怒吼道︰「滾!我不想看見那個人渣!」
門外的格林暗叫自己真是接了個苦差事,但是沒辦法,他必須完成任務︰「厄尼爾小姐,請開門。」
安默拉在修陰森的眼神中把門打開了,然後驚訝地看見修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對著自己的脖子︰「別過來,我是認真的,你再過來一步我就死給你看!」
格林站在門外驚呆了,他沒想到修居然這麼抗拒公爵大人。
「……你的刀刃反了。」安默拉善意地提醒道。
修飛快地把小刀掉了個方向,然後將刀刃對著自己脖子,他以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掃視著另外兩人︰「我從不懼死亡,干干淨淨地死也比屈從于黑暗勢力要來得高潔!」
昨天你可不是這麼做的。
安默拉記得他滿臉驚恐在自己面前討饒的樣子,大概是因為她不屬于「黑暗勢力」吧?屈從于光明也好,屈從于黑暗也好,活著的人總是要屈從于某種權威的。
格林連忙解釋︰「您誤會了,雖然公爵大人讓你回城堡,但是並不是去見他的。」
修激動地說道︰「他身邊的人也沒一個好東西,一群吸血鬼!該死的政客!」
格林怕他不小心戳到自己,于是只能緩和神色,用勸小孩子的口氣說道︰「公爵大人請您回去參加一個舞會,只是一個迎接外使的小型舞會而已,您除了聊天、跳舞、吃點心不需要做別的事情。」
修有點動搖,但是一想到在舞會上必須面對他父親,他立刻就堅定起來︰「滾!」
格林還在嘗試跟他描述這個舞會,試圖讓他明白這只是個不涉政治的普通宴會︰「是聖蘭斯卡特的和談使團,他們在弗林郡落腳了,公爵大人邀請了其中幾位參加晚宴,他想要讓你們幾個年輕人一起聚一下……」
安默拉听見和談使團就心中一動,這個使團應該是聖蘭斯卡特派來處理空襲事件的。
除非夢魘公爵想觸怒那位皇帝陛下,否則他不可能高調地接待所有使團成員。他應該會與其中的關鍵人物進行私下聯系,但是又要有一些表面上的友好舉動。這時候修的擋箭牌作用就出來了,他可以與翡翠聖槍中年輕有為的成員接觸,一方面讓接待顯得更自然,另一方面也能積累一定的政治資本。
「我說了,滾!!」修中氣十足地吼出來,但是格林的下一句話讓他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冰霜女武神!」格林用比他大一倍的嗓音喊道,「翡翠聖槍的那位冰霜女武神會來!」
安默拉看見修的嘴張到最大,根本合不攏,他的聲音十分沙啞︰「……真的假的?」
格林篤定地說道︰「已經抵達使館了,很多人親眼看見她進去的。」
「她……會參加舞會?」修小心翼翼地問道。
格林在心里大松一口氣,看來只有女人和藝術才對小公爵有吸引力︰「是的,公爵大人這次邀請了使團中所有與您年紀差不多的人。」
「那她……會跳舞?」修的聲音又輕又靜,看上去生怕驚破了這個美麗的夢境。
格林心說我怎麼知道這種事情,但表面上還維持著篤定的神色︰「會的。」
「準備禮服!」修氣勢洶洶地對格林說道,「現在,立刻去給我定做!」
安默拉沒想到他態度轉變這麼快,雖然對冰霜女武神有點好奇,但是她現在並不想管這些。
她意識到了一件事情,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黑翡翠是被翡翠聖槍的人帶走的。
現在聖蘭斯卡特派出翡翠聖槍的當事人與其他官員來進行和談。
這就意味著和談使團中有人也許接觸過那枚戒指!或者更幸運一點,有人隨身帶著它!
機會很微小,但是如果安默拉不想等五年直到自己成年,那麼她就必須混進舞會。
「帶我一個。」安默拉朝修露出甜美的笑容,然後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道,「不然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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