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
奈良坐在我跟前,手里把玩著一只小黃人公仔,食指上不知何時戴上一個銀指環,沒有花紋,簡約卻很刺眼。他看著我,企圖在我臉上找到一些別的線索,但始終沒有開口問。沉默中,我以為他人已經走了。沒有注意看,因為眼楮一直看著窗外,人來人往,思考著一些無關痛癢和無關緊要。
「或許,有什麼誤會,你要知道阿讓很喜歡你。」奈良笑了笑,「雖然他會做這樣的事情我一點也不意外。」
我輕笑,卻像在自嘲︰「就算是誤會也罷了,反正都結束了。」
「結束?」他甚至有點驚呼的意味,我轉眼看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跟阿讓在一起都一年了,你還不清楚他是什麼脾氣,怎麼會這麼輕易就結束。這可是他的第一次。」
「我知道,但是我跟江曉聲打賭輸了,我要遵守賭約。或者,這是上天給幫我做的一個決定,要是違背的話,指不定會被雷劈呢。想我大好花樣年華,雷陣雨都沒雷死我,談一次戀愛就要我了親命,太劃不來了。」
「連這種時候都能調侃,你還真是!」奈良搖頭,無可奈何地一笑,「走吧,我送你回學校,看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指不定半路被別人賣了還傻乎乎地給人捏腳。」
「話說,你天天這麼閑,繼承公司不實習也就算了,難道也不寫論文嗎?」
奈良把車鑰匙環套在食指尖晃了晃,真應了那句「晃蕩不羈」,眼里浮動著深山泉水才有的光澤︰「我早就畢業了。」
「阿讓不是說你們是學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明明記得言清讓說他們都是學生,只不過兼職模特,偶爾會參加一些比賽演出。
「他說的是阿桐和陳青,還有他自己,我是社會狗兩三年了。」
「哦。」我低頭整理著思緒,「蘇月呢,你怎麼把她撂了?」
「早想把她撂了。」奈良說著,桃花眼里閃過一絲凌厲,看我驚愕,轉而笑說︰「別淨扯些有的沒的。走吧,天都快黑了,晚上我可是很忙的。」
奈良笑得曖•昧,我想到了些什麼,不覺臉頰一熱。
「嗯,等等,電話。」我從包里掏出震動的手機,是林淼的,「淼淼,什麼事?」
「你現在在哪里?」
「在市中心,怎麼了?」
「沒什麼,听說你在s市,去干什麼了?」
總有些事情是我們不願再提起的,尤其是這件事情在一天內被提起太多次,我扯了扯嘴角︰「我跟清讓分手了。」
那頭一陣沉默。
「干嘛,可憐我啊?」我強笑,「我是誰,何望夏誒!分個手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淼淼,晚上回去我給你帶芝士蛋糕好不好?」
「望夏,」她的聲音有點不確定,「你真的沒事嗎?」
「當然沒事,好了不說了,我還要蹭車呢,晚上找你,掛了。」
掛上電話,突然感覺很難受,前所未有的難受,連當面對言清讓說出分手的時候都沒有那麼難受。口是心非,口是心非,這樣的事情還真是難做又非做不可啊。
「走了,再晚芝士蛋糕就沒了。」奈良拉著我,走進漸漸亮起的夜空里,腳步聲噠噠噠噠,我卻覺得地板很軟,好像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拔不起來。這是沼澤,是流沙,如果亂動,就會被淹沒,就會死掉。
「還嘴硬。」
奈良回頭,站在挪不動步的我的跟前,嘆著氣,雙手插進口袋里,不知在看什麼。出了一會兒神,我抬頭看著奈良,恍惚間又見到了言清讓,眼楮開始朦朧,喉頭有些哽咽,心髒開始下沉,干澀無力的聲音飄出來︰「清讓••••••」
一顆熱淚滑落,世界短暫清晰,奈良皺著眉頭,稜角分明的臉似乎帶著點怒色。身子被摟進一個懷抱里,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真受不了你們,明明還想著彼此,分手干什麼!」
眼淚濡濕他的胸襟,我蠕動著腦袋索性將鼻涕也擦在上面,惹得奈良胸口一震,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暗罵。一聲震耳欲聾的炮響聲把我嚇了一跳,轉身,碩大的五彩煙花在剛剛全暗下來的夜空里,異彩紛呈,像一朵朵五彩的雪花。
一聲又一聲,一朵又一朵,好漂亮。
煙花易逝,人事難分。我在此處,你在哪里?
「如果你真的難過,就跟我吧,」奈良也仰著頭,煙花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好像在講故事,「就算你不喜歡我,呵,我也不喜歡你,但是,但是,我可以讓你開心,等你不難過了,就可以離開我了。」
他仰望的角度,剛好是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喉結的形狀的角度,是那種高高的,圓圓的,在他可稜角的下巴下面,很完美的形狀。我覺得男人最性感的地方就是喉結,只有男人才有得東西。
就在這樣煽情的時刻,一雙罪惡的豬蹄不由自主地模上奈良的喉結。
「你干嘛?」他捉住我的手。我一驚,抽回手,連忙忙搖頭,再看煙花時,已經沒有了,空氣里只剩下淡淡的硝石的味道。
「你別誤會,我只是看不慣女人傷心難過,我可是很博愛的。」他解釋著,意外地有些笨拙,我笑了笑,他盯著我,懊惱道︰「我表白的時候你能嚴肅點嗎?!」
「謝謝,但是,不用了,我自己挖的坑怎麼能讓你跳?八國聯軍侵華的**讓西班牙擦,西班牙樂意咱大天朝還不開心呢。」
奈良撲哧一笑,自顧地搖頭︰「你真是••••••怪不得阿讓不放過你,是我,我打斷你的腿也要把你栓身邊啊。」
什麼?!打斷腿!
我驚恐地往後小步挪動。
再挪動。
「還不走,不買芝士蛋糕了?」
「買。」
回到學校,我奔往林淼宿舍,但是她的舍友卻告訴我她不在,問去哪兒了也不知道。好像接了通電話之後就匆忙出門了,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正說著,她的舍友接了個電話,簡單幾句後,她舍友說,是林淼的電話,她去s市了。去s市了?這大晚上的,有什麼要緊事明天去不可以嗎?
那個胖乎乎的舍友眼楮直勾勾地盯著我手上的蛋糕,咽著口水,問︰「還有別的事情嗎?」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打擾蠻久了,見她那樣子,把蛋糕塞她手里,說︰「既然她不在那這蛋糕就送你了,報答你多年來對淼淼的照顧之恩。」
「這怎麼好意思!」手上賊快溜地把蛋糕搶了過去,眼楮笑成一條縫,「以後常來啊。」
我有些郁悶地離開了,想給她打電話,可是,這麼晚出去的這麼急,她一定有急事,應該不希望別人打擾吧。算了,我還是回宿舍洗洗睡吧,這一整天折騰得我都快散架了。
無聊的日子以秒為單位,渡秒如年。每天除了寫論文還是寫論文,偶爾能听到些八卦,無非是會長終于勾•搭上張姐了,我們的戲協的原財政部部長回來了,不過那傳說中的干爹倒是沒見人影,也沒人敢問,但據說是那干爹在外國看上了比她更火辣的外國妞兒。
還有就是周楚楚跟那次納新我很心動的那個干淨的小學弟兩個人搞在一起了,那他的女朋友怎麼辦?那小學弟貌似還說過我跟他女朋友笑起來很像,再後來我知道,他的女朋友為他懷孕還墮了胎,可是他卻甩了她,為此,那女的鬧過自殺。想想多麼純潔可愛的女生,就被他這樣糟蹋,我當初真是看走眼了。
原來,我離開的日子,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這麼多毀三觀的事情。
忽然想起去年七月份韓寒的電影處•女秀《後會無期》,你連世界都沒觀過,哪來的世界觀!我不由苦笑,原來,我不僅瞎,而且瞎,心理跟生理雙重意義上的瞎。
當我以為自己離開言清讓就會停止呼吸的時候,當我以為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不幸的時候,當我以為全世界離開我就不轉動的時候,我才發現,不管你的幻想有多美好,現實總能朝著他最狗血的一面發展,時而刺激,時而無趣,在你最想睡的時候,暴發出一陣罐頭笑聲。
時間可以治好一切的,就算你曾經深深暗戀一個人,你以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就算你曾經很喜歡一首歌,一件衣服,等听膩了,等有新的衣服上架了,你就不那麼喜歡了。習慣看成喜新厭舊,卻不知道這是時間披了件馬甲在你面前晃罷了。
一個人去逛街,買衣服,買最貴的衣服,花光了生活費一點也不心疼。刷卡,揮霍,一袋又一袋的衣服,一盒又一盒的首飾,那時候簡直喪心病狂了,什麼血汗錢,什麼感恩,全然不顧,只是狠狠發泄著自己的郁悶。
直到腳底磨出水泡,坐在咖啡館里發呆,雙手微微發抖。
「我的咖啡怎麼還沒好?」我催著服務生,那幼•齒的服務員沒好氣地瞟了一眼,好像沒見過催咖啡的客人。不過很快,一杯美式咖啡擺在眼前。
「我要的是拿鐵,不是黑咖••••••藍夢瑤?」
我瞪大了眼楮。
雖然剪短了頭發,雖然曬黑了點,但是那種與生俱來的縴弱感和眼神中的驕橫感的混合,像一杯深海之藍,神秘而甜美,邀請著別人品嘗。
「怎麼?不要?」她很不客氣地在我面前坐下,光華熠熠,時隔半年,我還是無法適應女神突然出現的光彩,不過,跟那時比起來,她精神多了,終于是個女神了。
「謝謝。」
說完就接不下話了,總覺得有點尷尬。她倒是自在,像見一個多年的老朋友,比之前還要熟悉還要融洽,嘴角含笑,美艷不可方物,融合了林黛玉的嬌小柔美,還有薛寶釵的明艷聰慧。
古典美人,現代女神,說的就是她。
「還是國內好啊,就算是見到討厭的人,心情都不會那麼糟糕。」
我啞然。她出國了,這段時間都在國外嗎?討厭的人,所以剛才的輕松不是因為不恨我了,而是歸屬感。
「我也沒想到會再見你,我以為自己會甩你一巴掌,沒想到我竟然請你喝了杯咖啡,呵呵,我真是有點聖母情節啊。」
她自顧說笑,很多男人不住地回頭看她,一舉一動都吸引人注意,我更加埋低了頭,心里翻騰著某種自卑和悔恨,交織著,瞬間感覺烏雲密布。
她貌似也有點無聊了,從包里拿出手機,看著看著就笑出聲來,好像看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對我說︰「你想不想知道一直在你背後使手段的人是誰?」
我驚愕,不明白她想說什麼。
「就是那些照片,顧此的,言清讓的?」
沒想到,她竟然都知道。呵,也對,這個節骨眼出現,不會無緣無故的。
其實,我早就感覺不對勁了,這些東西總是在最缺一點火星的時候蹦出來,火上澆油,我隱隱有感覺,但是卻懷疑不上誰。曾經以為是藍夢瑤,但現在我很確定不是。
想知道,很想知道。
「我知道,可是,我不會告訴你,」她還是笑著,把玩著手機,眼里閃出寒光,「我讓你一輩子都在這種煎熬里度過,哈哈哈,真是好暢快。」
是報復,也是報應,我認了。
「誒呀,高興的我都想上洗手間了。」她把東西放在原位,看起來還準備折磨我一陣子,不打算離開。
她剛走手機就響了,我想著叫上她應該還能接,就把手機拿在手里喊著她。她沒听見,我就把手機放回去了,卻不小心踫掉了她的包,東西掉了出來,我忙離開座位給她裝好。
錢包,粉底,小鏡子,梳子,筆,還有一張相片。
手指被鋒利的紙片割到一樣抖了一下,照片上熟悉的臉,熟悉的笑,猛地撞在我的心坎上,耳邊風聲呼嘯,是台風,劇烈的台風。
我蹲在原地,腿麻了也毫不知覺。
那張照片上的人,一個是青澀時期的藍夢瑤,一個是顧此,另一個••••••
跟顧此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藍夢瑤摟著他們倆,兩張一模一樣的臉!
這怎麼可能!
不!不可能!兩個顧此!
一張臉電閃而過。
兩張臉重疊在一起,合成一張臉,然後後分開,是照片上的兩個人。五官一樣氣質卻有不同,顧此是陽光無邪的,而另一張臉則略有陰郁,看起來像是大太陽過後淋了場雨。
如果說,這個人是顧此,而這個人,是顧棟,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