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的表情很認真，他的話也很認真，我有那麼一瞬間真的以為他在跟我表白。我走出更衣室，打開了化妝室的燈，看著鏡子里，女帝的妝容已經被弄花了，微微發紅的唇角，已經歪掉的發套。
他跟在我身後，鼻青臉腫。
「顧棟的表演快結束了，我要走了。」
奈良拉住我的手臂，熱得發燙的掌心包裹著我的胳膊，像是拉著一塊很黏的麥芽糖，他低聲說︰「我可從來不求女人的，你別以為把我迷得五迷三道就可以得寸進尺為所欲為！」
我回眸，笑道︰「挺有文采嘛。」
奈良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把我的夸獎回味了好一陣，然後突然意識到我在轉移話題，正色道︰「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苦笑搖頭。
且不說我剛剛經歷失戀，還適應不了身邊沒有言清讓，就算是言清讓從來沒有出現過，憑奈良這博愛的情懷和夜夜笙歌的豐富夜生活，還有他這麼富有征服性的個性和自我優越感，都不是我會喜歡的。
我輕輕地，卻不容置喙地掰開他的手指︰「我以為你跟言清讓是很好的哥們兒，而你明知道他不會那麼輕易放棄我，現在轉過來追求我，啊，不對，不應該用追求這個詞，應該是泡，嗯，泡比較合理。——這樣，你會不會覺得自己有點混蛋呢？」
我睜大無辜的眼楮，煞有介事地看著他，他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話，臉色堵得慌。
「你怎麼樣才肯相信我是真心的？」
「真心？」我對著鏡子用紙巾擦掉髒兮兮的口紅，聞到手上讓人臉紅的腥味，連忙一把把紙巾丟在垃圾桶里，然後卸下假睫毛，很是專心，「我相信你的真心，你對很多人都真心。好吧，就算你這次是吃錯了藥真的喜歡上我了，那也沒辦法，我現在還不想跟誰在一起。」
「我們都曾愛過，但是太多人因為愛而變的害怕受傷害，你命好，沒有害死誰，所以就算我現在拒絕你，你頂多就傷心個幾日，你不是說過嗎，林子那麼大，怎麼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多換幾棵樹吊吊，能活著就好。」
妝卸得差不多了，雖然不如剛才妖艷，清清爽爽的倒也不錯，這才看了看身後的人，一臉陰郁，好像對我的說教很不服氣。
我輕笑，不服氣也要服氣，誰先喜歡上誰就輸了，他現在是處于劣勢。
不過話說回來，奈良會對我動心還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像他這樣的人，不用見過很多，但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不能招惹，這種人天生就會在舉手投足間給人一種信息︰沒有安全感。
「望夏，」他站在我看不見的陰影里，聲音有些飄忽，「我以為你會懂我，不會以為我是個隨便的人。」
「可你隨便起來不是人啊，」腦袋里不由自主地循環播放剛才在更衣室里的畫面，臉頰又開始發燒，「還有，別說什麼懂不懂的，我搞文藝的都沒那麼深的悟性。了解一個人最多也就只能是了解他的吃喝拉撒生活脾性，說什麼感同身受，都是狗屁，針不扎在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有多痛。所以，這種‘懂’的神技能，我是不會的。」
他呵呵作笑，有些無所謂的意思，雙手插進褲袋里，抬眼看著我，那雙眼尾上翹的眸子閃爍如星辰，盯著月華如練之下的一汪寧謐的湖水。
「如果說剛才只是喜歡，那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愛上你了。」
我故作鎮定，笑說︰「就因為這些負能量雞湯？你要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發一個g的，學中文的沒啥本事，就是這些磨磨唧唧的大實話一大堆，郵箱給我，晚上就給你發過去。」
「不是，」他走到我身後，溫柔的抱著我的腰，下巴輕輕擱在我的肩頭，這麼一看，兩張臉還挺般配的，「愛就是愛，不因為什麼，在上一秒決定愛你了，就這麼簡單。」
我嘆了口氣，轉眼瞥見門口站著一個人，我驚得一回頭，是顧棟。他緊咬著下巴骨，眼眸里閃現出濃郁的憤怒，看著我們貌似甜蜜的親近。
我沒有慌亂，只是輕輕推開奈良，奈良看見了顧棟，有些錯愕，我笑著對奈良說︰「你先到外面等我吧，我有點事情還沒有解決。」
「那你快點。」走出門與顧棟對視的剎那，帶著一些敵意。
顧棟把我的衣服扔到我手上，冷言冷語︰「他是奈良？你們什麼關系？哦，不對，你到底跟幾個男人有關系？」
「我跟言清讓分手了。」
「很好。」他抱胸，倚在門邊，看了看門外的人，回頭笑說︰「分手了，這麼快就有了新的目標，我錯誤估計你的殺傷力了。」
這口氣和態度讓我很不爽。
當著他的面，我把袍子月兌下，只剩下閃亮的內•衣，但是我感覺到他的目光已經將我扒了個精光。穿上自己的衣服，伸手從背後解下束帶，胸口驀地一松，呼吸都順暢了不少，胸也沒有挺得那麼壯觀了。
「我的殺傷力，感受到了嗎？」
顧棟胸口很明顯地一緊，三步並作兩步就撲到我身上，把我摁到在化妝台邊，雙手被狠狠壓在桌面上，使不上力氣。
「別勾•引我！」
看著他暴怒焦躁的樣子，我一點都不會覺得自己無•恥，反而有一種報復的快感，我笑得嫵媚，直直對上他的眼楮︰「顧棟，你倒是說說，你這麼久以來故意接近我，是什麼意思？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顧此是誰，別再騙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松開對我的束縛，背過身去。我也不拆穿，反而輕輕從背後擁住他有些緊張的身體，雙手環抱在他精壯的腰上，一下一下挑•逗著，感受著他僵硬的呼吸和逐漸升華的沉默。
「我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我踮起腳尖，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伸出舌尖輕輕回舌忝著，他脊背一顫，卻沒有更多動作，「呵呵，原來你說的那個出車禍死掉的哥哥，還有出國的表姐，就是顧此和藍夢瑤。要不是機緣巧合，我還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從一開始就喜歡我，從一開始就一副對我著迷的樣子，我有自知之明，但是腦袋不夠靈活，被你玩了這麼久，也算活該。」
一口熱氣吹在他耳側，腳尖踮得有些發麻。
「你，是顧此的兄弟吧。」我不笨，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再裝傻裝聖母，一副三鹿喝多了腦門兒被擠了的傻缺樣兒，會被讀者噴的。
我放開他，徑直朝門外走去。遠遠地看見奈良倚在車邊，好一個香車美人。我對奈良笑了笑，停住腳步，並沒有回頭，對著身後的人說︰「如果你是來報復的，那麼，我現在已經離開了言清讓，恭喜你成功了。看到我這副狼狽的模樣，你也很開心吧。」
「那些照片，那些風言風語，還真是辛苦你了，顧棟，如果我曾經被你感動過，那一定是我太傻太天真了，希望你別放心上。」
「那些照片不是我拍的，」他連忙解釋，卻又是那麼無力，「是別人發給我的，我沒有偷拍。」
是誰很重要嗎？我苦笑︰「就這樣吧，後會無期。」
我們總需要犯一些錯誤，好讓自己明白自己是誰，在做什麼，以後該怎麼辦。我們也總需要受一些傷害，好讓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識更清醒一些。那些漂亮身材好的女孩或許可以嘗試一下把臉弄得丑一點，稍微吃胖一點，這樣，她們就會明白，世界並不是沒有邪惡和不美好。
事實上，世界是很丑陋的，很黑暗的。這個世界沒有對錯，只有輸贏，我輸了，因為自己的無知自私，我就是弱者，是弱者就要被欺負，我不怨誰，現在這樣疼，我不怨誰。
我的負能量雞湯一直是來自韓寒的，因為我覺得他說的很對。
夜風中，我走到奈良身邊，他笑著對我說︰「去吃宵夜吧，想吃什麼。」我仰頭，咧開白牙，說︰「絕代雙椒。」
「絕代雙椒？那是什麼菜？」
「就是沒有籽兒的兩個一模一樣的辣椒。」
這兩個辣椒把我這大三大四一年半的時間，辣得漂亮，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這段時光，有這兩個長得一樣的帥男孩，見面就說喜歡我，然後再用自己的喜歡告訴我︰別要太傻太天真，認真你就輸了。
可笑的是，我竟在一個地方栽了兩次，失策失策。
奈良笑得彎下了腰，一直笑到我們上了車，臉都笑紅了。我翻著白眼︰「還吃不吃了？！」
他強忍住笑意，伸手擰了圈車鑰匙，我不知怎麼的，模上了他的手，奈良一頓，看著我們交覆的手，一大一小。
「好像這樣也不錯，」我喃喃自語，「想吃飯的時候會有人帶我去吃，奈良，你覺得呢？」
他看著我，眼楮睜的大大的，閃爍著明鏡一般的光，充滿了不可置信。
良久，他才訥訥地開口︰「你同意了？」
我點頭，奈良高興地越過駕駛座抱住了我，連頭發絲兒都是笑著的︰「不可以反悔。」
「我不會反悔，不過我要告訴你，我會答應，是因為你長得像清讓，我不想你誤會些什麼。」
他身子一頓，轉頭看我，眼神迷茫又愕然。
這話太殘忍了，我當然知道。
「沒關系，」他再次深深抱住我，嗅著我頸間的發，因為戴頭套的關系，頭發有些卷，「我活了二十六年都是精明不肯吃虧的，現在栽在你手上，把我以前該吃的虧都吃回來吧。」
我撲哧一笑，回擁著他的背，汲取著他身上的溫暖。
我這樣是不是很不要臉？明明要自己狠下心來，不喜歡就不要給他希望，可是，就在剛才我看著他在車邊等著我，我又心軟了。
他很像清讓，我在上車前一秒還是很堅定的，可是現在竟然演變成這樣，我也搞不懂自己了。何望夏，如果你的墓志銘上非要有點什麼驚世駭俗的，那就鐫刻上「此人多半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