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候霧希期間,桃憶年讓眾人移步到國子監的小廣場,命人在那里搭上一個台子,焚香擺案,設上兩個小幾。
伍夫子坐到其中一張案幾後面,就著童子端來的水淨手後,擺好「斷紋」琴開始試音。
雲傾也不徐不疾地步到另一張案幾之後,緩緩落座。
一炷香的時間,霧希回來了。與她一同來的,還有兩名名意想不到的人,一個是雲傾有過一面之緣的韓衛,另一個男子沒見過,是永王府的頭號幕僚,軍師巴卓。
霧希回去時,剛好踫到找上門來的巴卓和韓衛。巴卓身後跟著不少人,兩人一台箱子,足有七八個。據巴卓說,此次前來是為了感謝莫四小姐的救命之恩,但他家王爺目前生活不能自理,所以謝禮的事就由自己代辦了。
巴卓穿著一身飄逸的藏青綢衣,手里握著一把紫金邊扇,五官帶有胡人特有的立體感,輪廓分明,如果不是知道他有一肚子壞水,就這麼看過去還真有幾分風度翩翩的味道。
一旁的韓衛一邊月復誹,一邊偷眼打量霧希。他嘴角抑制不住的抽搐,讓霧希對巴卓的話又多了幾分懷疑。
好說歹說,終于說服霧希讓他倆把東西搬進雲傾的院子,不過是從院牆後面,由月靈親自搬的。
雲傾的院子,好奇的巴卓是一眼沒看到。
之後听說雲傾在國子監與人比琴,他又死皮賴臉非要跟來,霧希沒法,又甩之不掉,只能任由他跟著。
韓衛則是從一開始就被巴卓死拉硬拽著拖來的。
雲傾沒有在意旁人,在接過霧希遞過來的盒子的瞬間,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打開盒子,取出里面的琴,雲傾緩緩地穩穩地把它放到了案幾之上。
「我再問一遍,真的要听我彈奏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不然可就別怪我沒提醒你們。」雲傾的視線掃過台下每一個人,最終落在站在台邊的桃憶年身上。
桃憶年皺著眉頭沒有說話,像是在考慮著什麼,而台下來圍觀的學子們,臉上均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台下的人足比在國子監門口時增加了一倍還多,有些是已經進入校舍,有些是剛剛才到,也有些是外地官員子女,本就住在書院里邊,所以不知道今早門口發生的事。
他們都是被同窗好友拉過來瞧熱鬧,因此現在也被告知了經過緣由,同樣看著雲傾擺出一臉不屑。
長相如此美麗,內在卻是個草包麼?
事到如今了,還要做垂死掙扎,比不過就直接認輸,何必在這里裝腔作勢,想讓他們開口停止比賽,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就別怪我了。」
就知道他們不會輕易放過瞧熱鬧的好機會,雲傾也不顧隨意開口問問,免得到時候污蔑她蓄意謀殺。
見事已成定局,霧希趕緊從懷里掏出一個白玉瓶子,這是她回去取琴的時候順便一道取來的,里面的藥丸可以讓人暫時屏蔽听覺。
想了想,霧希說明功效後拿著瓶子向巴卓和韓衛伸了伸手,二人都表示不要,霧希撇了一下嘴收回藥瓶,是你們自己不要的啊,事後可別怪我沒給。
「呵!我還以為是什麼好琴呢,就這種破琴,還好意思專門讓人回去取?伍夫子琴院里隨便一把琴也比你這好得多吧!」蔣珠玉在看到雲傾手中之琴的一瞬間,夸張地大聲笑道︰「也不怕別人笑話,這種琴你也好意思拿出來……」
「 !」蔣珠玉得意的話音尚未落下,隨著眾人視線一起轉過頭的伍夫子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就連撞翻了案幾,把他最珍愛的「斷紋」撞到在地都毫無知覺。
「哇哦。」台下的巴卓看到琴後吹了一聲口哨,表情夸張地贊嘆到。
伍夫子的眼楮像粘住了般水釘在雲傾面前的琴上,「梧桐木,七弦琴,身窄長,尾猶焦,音清越,曲空靈。」雖說後兩項沒有听到,但只看前面四項,特別是那獨特的焦黑的琴尾,伍夫子忍不住聲音顫抖︰「這、這個難道是……失傳已久的焦尾琴嗎?」
「不錯,正是焦尾。」
場下突然安靜了下來,蔣珠玉更是漲紅了臉,伍夫子的問話和雲傾給出的回答,無疑相當于在她臉上狠狠扇了一記耳光,蔣珠玉尷尬的呆立當場,怒也不是哭也不是。
「焦尾是什麼?」韓衛見大家都不說話,隨即壓低聲音詢問巴卓。
「小衛衛,回去該叫你最親愛的王爺給你補補文化課了。所謂四大絕世名琴,是指號鐘、繞梁、綠綺、焦尾。除了眾所周知藏于樂正家的號鐘之外,另外三架古琴失傳已久,一兩百年來從未現世,沒想到如今有幸竟能在此得見……」最後一句話,歸于自言自語,巴卓無限向往地看向台上的古琴。
萬眾矚目,少女卻仿佛沒有知覺般自顧自地低頭調試。
獨坐高台,專注于手中之琴,一挑一滑,旁人盡皆成了陪襯。
鬢邊幾縷青絲垂下,在柔風中微漾,不時扇動的眼睫如蝴蝶展翅,雙眸剪水,十指撥蔥,不覺讓人憶起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眉腮,已覺春心動。
春風拂面,柳絮紛飛,恍惚間似有叮泠泉水之聲,湖畔嬉戲,青山留語。轉眼春去秋來,落葉飄零,如同斷線之箏,漫天飛舞,灑滿整個山谷,流水繼續,人已別離。冬日溫暖的陽光化不開深積的白雪,莽莽蒼瑟覆蓋了微涼的心,再見已是第二年的冬天。又是一年春風化雨,歸雁北飛,回暖的溫度提升不了心的冰涼,刀劍相向,血花如紅菱綻放。高山之巔,一站一臥,一生一死,陰陽兩隔,回不去的過往,握不住的流沙……
少女的身影早已不在,眼前是一幅幅展開的畫卷,溪水潺潺,青山綠水,春風拂面,夏花燦爛,秋葉漫谷,冬雪皚皚。
本是拿著琴調音,不知不覺竟彈奏了起來,眾人心緒也隨著琴聲起伏沉澱,然後深溺其中,時而歡愉快樂,時而愁苦思念,不知何時,人人淚流滿面,濕了衣襟尚不自知。
分別、重遇,不知何時,兩小無猜的同伴變得陌生而遙遠。再往後,誤會、分歧、背叛、仇恨……糾結成一個個打不開的死結,環環相扣,最終不死不休。
悲傷溢滿每一听者的心間,不大的廣場被濃濃的哀愁籠罩,深陷其中的人不覺握拳皺眉,喉間發出低回的嘆息。最後,在一劍入體,鮮血噴薄而出的時候,眾人也覺得心中血氣翻涌,一口氣賭在胸口提不上來,呼吸逐漸變得困難。
反應最快的桃憶年、巴卓、韓衛三人立刻從琴身的意境中清醒過來,伸手點了身上幾道大穴,防止血氣上涌,筋脈逆流。
三人像看怪物一般看著雲傾,桃憶年忍著筋脈劇痛,彎腰撿起一塊石頭執向焦尾琴,「錚」的一聲雜音中斷了雲傾的彈奏。音樂戛然而止,畫面突然消失,適應不過來的學生們紛紛倒地,甚至有人嘴角沁出血絲,只有個別功夫較好的還能站立。
雲傾彈奏時沒有注入內力,都能達到這樣的效果,若是加上內力,就不只是難受,輕則內髒受損,重則當場身亡!
所有人震驚之余心有余悸,他們之前一直都在老虎頭上拔毛而不自知,人家沒有趁機殺了他們已經是開恩了。
當然,也有人總是不願意融入和諧︰「莫雲傾!你想謀殺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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