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嫆閣是京城最大的銷金窟，那里有京城最美麗溫柔的姑娘與最善解人意的解語花。今晚是霓嫆閣新培養的花魁娘子尤雪的初夜競標，無論有錢沒錢，男人們對難得一見的美人兒總是好奇的，有錢的訂好了包間，沒錢的便早早趕過去佔塊好地兒，像他們這種平頭百姓，能夠一睹一夜千金的花魁芳容，這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青青當然知道青樓是什麼地方，她瞬間漲紅了臉，羞窘地低下頭，迅速轉移話題︰「我、我不去了，小、公子，您餓了沒，我們去吃飯吧！」話雖這樣說，小丫頭的眼神始終忍不住往眾人離開的方向瞟，眼里的渴望和好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掛在臉上。
「呵呵……好。」雲傾笑著答應，余光若無其事地掃過月靈，心思頓了頓。
「公子，您……不問我？」猶豫了一瞬，自從見到胖子後就一直一言不發的月靈開口說到。
雖然平時月靈也不愛說話，但雲傾明顯感覺到她有心事，只是她不說，自己就不問。
「你會做出對我不利的事？」
「當然不會！」月靈面無表情的臉上顯出些微的著急。
「那不就行了。」雲傾拍拍月靈的肩，安撫地一笑︰「你想告訴我時，自然就會告訴我。」不再管月靈恍然的神情，雲傾轉身，招呼青青向雅雲樓的方向走去。
「其實……我還有一個弟弟。」月靈的聲音突然自身後傳來，雲傾停下腳步，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待下文。
「我還有一個弟弟，比我小六歲，我走丟那年他剛出生，只是短短半年的相處，我卻非常喜歡這個弟弟，他就像一束陽光，不管心情再怎麼不好，看到他的臉就會不自覺從心底想要微笑。」
開了個頭，月靈說得越發順暢，青青在一旁屏著呼吸，凝神管住地听著。月靈第一次跟別人訴說自己的身世，因為對象是雲傾，她覺得並沒有想象的艱難。
「我的父親，是大宣西邊一個小國家的國主，我也算出身在皇室，父皇只有母後一個妻子，只有我和弟弟兩個孩子。本來，我們是很幸福的一家，但是這種平淡的幸福卻在我六歲那年被打破……」月靈冰冷的音色靜靜地流淌，她的語調毫無起伏，語氣沒有絲毫變化，像在說著不相干的別人的故事，但是雲傾听在耳中，盡是悲傷和懷念。「六歲時，我抱著只有半歲還未斷女乃的弟弟，躲開女乃娘和侍女，偷偷留到宮外，不想一別竟是一生。」
「因為我還小，脾氣大又不會做事，賣給人當丫鬟是肯定不行的，于是拐賣的人想把我賣去青樓。我在半路逃掉了，但一個生活在皇宮的六歲公主，怎麼可能在這個自掃門前雪的世界活得下去。在我快要死掉的時候，組織收養了我。那時候晚玥樓在各地尋找搜集孤兒，帶回樓里由專人統一培養，小有所成後再關進籠子互相廝殺，剩下的人繼續培養，繼續廝殺……沒有退路，我們只能選擇被培養成殺人的機器，或者被同伴殺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雲傾仿佛看見一個貪玩的無憂無慮的公主，突然一夕跌落雲端，掙扎著拼命著，為了能活下去。殘酷的訓練，日夜的廝殺，同伴之間不能信任，睡覺時候不能安心，時刻保持著警惕，時刻提醒自己清醒，沒有朋友，不會合作，除了任務便是殺戮。
沒有人生來冷酷無情，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女孩，經歷生活的磨難現實的考驗，也不得不豎起厚重的外殼，包裹身體和內心。
「第一次殺人時的感覺已經記不得，那個人大睜著眼楮，死死地盯著我，眼里的不甘和憤怒是那麼明顯，可是卻已經沒有了呼吸。我努力地訓練，只為了能成為正式的殺手，可以接到任務外出。四年後，十歲，我第一次街道任務，迫不及待地走出訓練營，卻听到我的國家早已滅亡，那都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父皇母後在宮門前自盡，宮人死的死，抓的抓，只有我和弟弟逃過一劫。」
「我心里抱著最後的希望，滿世界地接任務尋找弟弟，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從一個駝背老人那里打听到他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那時候離我出道已經過了九年，我已是驚呼成名已經的殺手‘靈’。我終于找到了他，他的樣子我已經記不起，但是脖子後面那塊長得像桂花糕一般的胎記，十幾年來我從未忘記過。」
說到這里，月靈頓了頓，繼續講道︰「我找到他時，他只剩下一具破爛不堪的尸體。手和一只腿被折斷了，全身上下都是燙傷鞭傷和各種陳年舊傷，臉上被人用刀劃著許多橫七豎八的傷口，皮肉外翻，五官都模糊了。」
月靈的聲音依舊冷淡，除了雲傾恐怕沒人能感受到她內心波濤澎湃的憤怒。
「亂葬崗拾荒的老人告訴我，他是被這里一戶很有名的鄉紳家的僕人扔到這的，送來時已經是這個樣子。我安葬了弟弟後找到那戶人家，逼問出前因後果，我才知道，比起弟弟的遭遇，我的經歷什麼都不算。」
看著月靈沒有表情的臉，再加上她之前對那胖子的異樣表現，雲傾大概能想到她弟弟有此遭遇的原因，無依無靠又長得漂亮的小男孩，很容易被有心人或者某些特殊組織拐走，培養訓練成專供有錢人挑選玩弄的孌童。到了主家後，如果受主人寵愛，物資方面會好些，但會引起其他僕從的嫉妒排擠，一旦失寵，那便是千人罵萬人踩；如若不受寵，日子將更不好過。
「後來，我把那家人一百多口全部殺了，卻被幾個剛好路過的武林人看見，活該也好報應也罷，本就已經力竭，他們中間還有一個內功高手，我以為會死，想著死了也好，不用逃避，弟弟找到了，如今支持我多年的動力也沒了，不如干脆死了。後來……」後來月靈被雲傾所救，把她帶回山谷，替她重續筋脈，為她起名，教她武功，讓她替雲傾管理「醉生」所轄全部酒樓，可以說，沒有雲傾，就沒有現在的月靈。
無法去責怪月靈的殘忍，被她殺掉的那些人中或許有些是無辜的，但她和她的弟弟又有何理由要去承受原本不屬于他們的傷害，他們又何其無辜。
「行了，不用說了。」雲傾拉過與自己差不多高的月靈，把她的腦袋按到自己肩上，一字一頓地慢慢說道︰「過去的已經成為過去，現在起，你的命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能拿走，包括你自己，知道了嗎？」你的身邊還有我們，不再是孤單一個人。
「……好。」
「好了，走吧，我們去吃飯。請你說了大半天，哎，肚子都餓了。」雲傾伸了個懶腰，故意不去看月靈，轉身拉著青青往前走。
月靈看著雲傾的背影，緩緩伸手拭去眼角的晶瑩，良久之後，在雲傾和青青的身影即將消失之時，月靈抬腳邁步追了上去。
似乎……身體里有什麼一直壓著她的東西沒有了，整個人輕松了好多。
走到雅雲樓，雲傾不想去往日專用的包間，在大堂里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接著招呼月靈跟青青一塊過來。
「三位？要點兒什麼？」跑堂的小二肩上搭著汗巾過來詢問。
月靈面無表情，青青看向雲傾，後者微微一笑︰「今日想吃什麼隨便點，公子我請客，就當犒勞你啦。」
「謝謝公子！那我就不客氣啦，我要水晶蹄花、灌湯包子、油酥……」
「小二！快過來，爺要點菜！」
青青話音未落，一個洪亮且熟悉的聲音從鄰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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