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謊，他確實是我父親。
我曾經幻想過無數種和我父親相認的畫面，卻萬萬沒想到是這種。詭異的地牢，神秘的封印，還有這個不知身份的父親。我原以為我見到他會很高興，可是不知為何，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相反，我還有一股沒來由的厭惡。
「喂，」我問他，「你真是我爹？」
「如假包換。」
仿佛感受不到身體上被穿刺的疼痛，他的笑容是那樣的漫不經心。
「你叫什麼？」這麼問自己的父親很不禮貌。
他一字一頓地回答︰「穆，白，淵。」
什麼是壞人？我長大後好人與壞人的界限不是那麼清晰了，單純的好與壞已經不能評價一個人的行為。我小時候眼中的好人與壞人區分很明顯，好人要行俠仗義、濟世救人，壞人自然是無惡不作。
穆白淵是個壞人，在二三十年前那持續了五十多年的大動亂里，穆白淵是個徹頭徹尾的壞蛋。他是一方諸侯，他有野心，他差一點就得到了天下，他嗜殺成性，最後眾叛親離，傳言他被他的親信謀殺。
他的這個死法可謂大快人心。
他竟然是我爹。
穆白淵詭異地笑著，明亮的眼楮在頭發的陰影下忽明忽滅。
「穆白淵，」我念叨了一下這個名字，說，「為什麼是你？」
胸口的傷口折磨著我的身體，而這個被天下人辱罵的惡人折磨著我的心靈。我捂住胸口的傷，身體搖晃著，幾乎站不穩。紅袖扶著我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來。
「你別動，」紅袖說，「我幫你看一下傷口。」
紅袖幫我月兌掉上身衣服，慢慢地把繃帶解開。
穆白淵看著我們兩個，笑容變得更加奇怪了。
他說︰「兒子，眼光不錯。」
「你先別叫我兒子，」我說，「我還沒想好怎麼接受你。」
「小子，我生了你，我就是你爹。」
「可是你沒抱過我。」
「我抱了你兩年，直到你娘離開。」
「那好，你現在是不是該盡一下當爹的責任？」
「怎麼？」穆白淵的笑容又變的譏諷起來，「想讓我抱抱你？」
「哈，」我也笑了，不過我笑的很輕蔑，「那倒不必，兒子我想搞清楚許多問題，只是別人都不願意告訴我，身為我老爹，你是不是有義務告訴我這些？」
「從你進來我就知道你想要知道什麼，」他說，「開來上官劍聖沒有履行當年的承諾啊，他還是告訴了你我在這里……也罷，當年是我和你娘想的太單純，以為能讓你一輩子都不知道這些。不過呢，你老子我當年也好歹是個風雲人物，你是不是先叫我一聲爹讓我高興一下？」
「你先說吧，我要是高興了興許會叫你一聲爹。」
「好吧，」他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有點復雜，我慢慢說吧，反正咱們爺倆有的是時間……你無非就是想知道你娘和我的事情，以及三十年前都發生了什麼。你娘和你瓔珞阿姨，是伽藍城的聖女。當年伽藍城政變，兩位聖女被迫流放中洲，她們想回去奪回政權。你也許不知道聖女在伽藍城意味著什麼，現在老爹告訴你，伽藍城的聖女是伽藍城最高統治者，相當于中洲的皇帝。
「兩位聖女起初的願望是統治中洲，然後用中州的力量回到伽藍城。我想你應該知道了帝王之力這種東西，這玩意兒很強大，連當年三王都因為它才發動了戰爭。可是奪取天下哪有那麼容易，彼時中洲已經持續了幾十年的戰亂，各地諸侯都想統一中洲當皇帝，你老爹我就是當時最強的一方諸侯。
「然後我遇到了你娘和你瓔珞阿姨……當然，這些都是她們兩個計劃好的事情，奪取天下得先找幾塊兒墊腳石，我就是她們看中的人選……你娘是個騙子，是全天下最可愛的騙子，她三言兩語就能騙得我為她拋頭顱灑熱血。」
說到這，他溫柔地笑了起來，似乎在懷念美好的往事。
他接著說︰「好在這些都是值得的，我用盡自己的聲譽和權勢俘獲了你娘的芳心，代價是我失去了一切，甚至是天下。因為我有了你娘，權勢什麼的，我已經不再追求了。而且，你娘也不再想要回伽藍城。
「可是瓔珞想回去，于是我把即將到手的天下給了林城輝。瓔珞是一個很有心機的女人，她從未對任何人動過心，林城輝對于她而言，不過是一枚棋子。壞就壞在，瓔珞和你娘一樣，對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林城輝得到天下，然後獲得帝王之力，用這力量打開伽藍城，之後瓔珞再回到伽藍城。似乎很順利，直到那天，伽藍城的人來到中洲，要帶走你娘和瓔珞。幾年里，伽藍城的動亂已經過去，新的統治者想要把他們兩個抓回去。我們本想反抗，但是……伽藍人太厲害，整個中州的兵力加起來都無法撼動他們。
「當年你已經快滿兩歲了，為了保住我跟你，你娘選擇跟伽藍人回去，瓔珞雖然不情願，但迫于壓力，也不得不回去了伽藍城……伽藍人過了六歲就能夠感應到彼此的存在，伽藍人不允許自己的子民來中洲。當時你和林莫棠的存在伽藍人並不知道，你們當時很安全。可是，等你們六歲了怎麼辦？于是，在你娘走之前，我們商量了一個晚上。最終，為了讓你們兩個安安心心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只能采取了那個措施。
「你娘使用了一個術法，把你和林莫棠兩人跟伽藍人人之間的聯系切斷，代價是——你老爹我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里封印了二十五年。」
他笑著看著我，又說︰「兒子，大致情況就是這些，之後我們把你給了上官劍聖，讓他幫我們隱瞞你的身世。怎樣？感不感動？」
我靜靜地听他說完，這本來就很天方夜譚的一段話，我竟然如此平靜地听完了。我爹為了我而把自己關在這麼一個地方，整整二十五年。我娘則被幽禁在伽藍城，也整整二十五年。
我張了張嘴，清了一下嗓子，說︰「為什麼，為什麼林莫棠從小就知道這些，而我卻不知道？」
「你腦袋里的封印是你娘做得，林莫棠腦袋里的封印是瓔珞做得，瓔珞不甘心就這麼回去，所以她沒有完全封閉林莫棠的記憶……她也許是想讓林莫棠得到天下，然後再把她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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