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線軍工 第四章 單身漢夜話

作者 ︰ 吳少明

晚上,在吳陽和金元慶的房間里,伙伴們都來鬧酒喝。說是鬧酒喝,也就是各人吃自己從食堂打來的飯菜,吳陽只是出一點兒白酒。

吳陽喜歡喝酒,宋文興和毛天寧他們,就總是把自己的供應酒票送給他。自己想喝酒就來喝兩口,反正買酒的錢不是自己出。他們喝酒也喝不多,幾口就飽了。

有時候沒得下酒菜,打白口也能鬧上一陣子。

劉志安又把一瓶子柴油默默地灌進吳陽的煤油爐子里。雖然燒柴油的煙大一些,混入一點鹽巴後火力還行。單身漢也有計劃供應的煤油票,但不夠用,尤其是吳陽的寢室,金元慶愛自己燒菜,同伴們也經常來聚會。

吳陽把自己的飯菜攪煮一鍋,簡便,也實惠。其它人也仿效他的做法,搞雜燴飯,自己再添加一點兒佐料。

一道招工進廠的這批青工走得近。毛天寧是二車間的造型工,做銅車葉的,上海人,家在雲山機械廠。宋文興與吳陽一個車間,是八號廠房的木模工,本地人,家在江山機械廠。

走廊的南頭,程正文又坐在窗口拉起了二胡。《山村變了樣》,曲子結構簡練,音調親和,形象鮮活。第一段,曲調悠揚柔婉,是一支美好生活的贊歌。

大家散坐在床沿邊上,端著自己的碗。

周桐那間床還是空著的,床上鋪了一張塑料布。蚊帳原是放下來的,他們給掛了上去。

房間不大,擺了三張單人床,兩張三抽桌,三只木凳,緊湊卻又寬松。吳陽的深紅漆木囤箱,置于床頭就像一張小桌子,他自己還買了把藤椅。一只鐵架子上疊放著三只木箱,其中有一只木箱是周桐的。進門右手的牆角,擺了一只丁字形疊放式盆架,可以塞進五六只面盆。牆角上釘了幾根搭洗臉帕的繩子。進向窗梁與對應的門框上,拉了一根粗鐵絲,上面掛了一排自制的鐵絲晾衣架。鐵絲晾衣架簡約又意象,像是一排展翅的大雁。

幾個學徒工都戴手表了,是父母買的,全鋼防震的上海牌,一百二十元左右一只。手表是奢侈品,年輕人照相,或出入公共場所,就愛刻意露出手表來;腕子上亮晃晃的,以顯示富裕和時髦。

二胡還在反復獨奏《山村變了樣》。第二段小快板。輕快節奏和有力地切分音相結合。充滿活力和**。樂句對答呼應。反復出現。意趣活潑。

隔壁地劉長林也湊了進來。他羨慕地說︰「你們都好哦。一進廠就戴手表啊。他們武漢中專生戴手表。都是打會買地。只買得起半鋼防震地。」

劉長林是廠鑼鼓隊長。電焊工。一個禿頭圓臉又胖乎乎地上海人。

「啷個打會?」

「就是約一幫人。每月了工資。每人出五塊錢湊攏來。一兩個月就能夠買一塊手表了。輪流買……」

「那哪個先戴呢?」

「反正有先有後嘛。如果輪到後頭的人要相親,或者有重要的私人活動,就向先戴手表的人借,這是事先規定好了的。」

「等于還是自己買嘛。」

「當然是自己買喲,但有的人可以先戴嘛。每個人有要緊事的時候都能夠借用,不誤排場。」

「如果要相親,你沒得手表就掉價了哇!」

賴勝端一只小鋁鍋也進來了,他接著說︰「我們的理工具也是幾個人湊錢買的,相互理,自己整,比上理店合算。萬山市理要一角,就是在古家場理也得要三分錢呢。」

賴勝是武漢船校的中專生,後來推薦讀了幾年**。

他的鋁鍋兒里有紅燒野兔肉丁,大家的熱情一下子就起來了。

吳陽漫不經心地問毛天寧︰「雲山廠的張光民你認識啵?張光民,楊天民。」

「曉得,好象是檢驗科的嘛,張光民是交大畢業的,他們都是搞技術的。天成縣進雲山廠的人多,好像有一百多人……啥呀?你們是穿**的朋友啊?那下次就去耍嘛……」

「寧莉的姐姐、姐夫都在雲山廠嘛。」

「多找幾個盅子裝酒。」吳陽說著,就要去騰自己的刷牙缸子。

「莫騰了、莫騰了,我不喝了,我的肝不是很好。」宋文興推辭道。

毛天寧也說︰「我也不喝酒了,我吃飯。」說著,他把鋁鍋里的兔肉湯倒一些在自己的碗里攪和。

「來、來、來,我們三個人喝。」吳陽蹺起二郎腿坐在自己的藤椅上,邀約金元慶和劉志安。

金元慶還蹲在牆腳的煤油爐子邊熱自己的飯菜,他自言自語道︰「我不像你們害懶,我的飯和菜要分開來熱,清爽。」

「其它幾個軍工廠里頭,天成縣的人都多喲,我們廠算是最少的了。」

「天成縣是個出美女的地方,據說那兒風水好,妹娃子長得水靈靈的。」宋文興來了精神。

「是的、是的,」毛天寧附和道,「不光是雲山廠,還有長山廠,平山廠,天成縣的妹兒都很俏,好多都嫁給了上海人。天成縣的妹兒又乖又勤快,會持家,據說很賢惠。」

二胡的音色略為憂傷,那是天生的。但天生憂傷的拉弦樂器,也能夠表達深沉奔放的情感。

《山村變了樣》的第三段是一個華彩樂段,流暢自如的旋律,音浪迭起,使人宛若面對著山村新貌和新的生活。

金元慶撅在煤油爐子邊,不甘寂寞地回頭說︰「天成縣的妹兒是乖也,你們看寧莉嘛,皮膚多好,一些上海人老在她身邊旋。」

「肥水不流外人田,吳陽你要抓緊點兒羅。」

宋文興說︰「他才不著急喲,天天與師妹兒泡在一起的,根本就分不出心來嘛。」

毛天寧醒悟道︰「咦!是也。為啥子光是上海男人找本地的乖妹兒嘛?你吳陽就來破個紀錄,本地男人偏要找個上海的乖妹兒。」

「上海男人找天成的乖妹兒,天成男人找上海的乖妹兒,扯平了。」

「阿拉妹兒可不是一般男人攀得上的喲。在軍工廠里頭,好像沒听說上海阿拉嫁給本地男人的。」

林立偉用砂紙搓擦一只老虎腳,一邊踱了進來,還用嘴巴呼呼地吹木灰。金元慶趕緊把他朝外頭推︰「走、走、走,整得一屋的灰。」

劉長林說︰「並不是上海妹兒有好高貴,關鍵是想回上海。如果不利用婚姻,啷個回去得成嘛?憑盧小蘭的條件,她一定會蹦一蹦。」

「不過,吳陽也有個爭頭,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是的,近水樓台先得月,」賴勝說,「我們的劉師父就把自己的徒弟妹兒薅到手了。」

「莫瞎講、莫瞎講!」劉長林趕緊打住。

「哼,我看哪,吳陽莫做白日夢。」金元慶提醒道,「對小蘭哪,按四川話啷個說啊?」他想了想,「哦,打眼楮牙祭、醒瞌睡,當不得真羅,當心吃彈弓。」

「莫整花心了,」金元慶的手一揮,說,「還是把寧莉薅到手穩當。」

在小蘭的問題上,金元慶與沈阿根的判斷不一樣,吳陽感到有些意外。

劉長林對金元慶抱怨道︰「你這個師父都這麼個態度,叫吳陽怎麼辦哪?」兔兒骨頭在他嘴巴里嚼得噗噗響。

「我不是說他倆不配,」金元慶杠著脖子說,「而是小蘭肯定想回老家。婚姻大事嘛,還是要現實一些。」

「都是過路客,這個古家場,不是談情說愛的地方。」金元慶又說,「談戀愛像是做小人家,婚姻也只是在粗制濫造。」

「東山廠的大男大女一抓一大把,」劉長林無奈地說,「男人女人都不缺,就是捏不攏。」

劉志安紅著酒臉說︰「我看寧莉要得,寧莉對吳陽也好,我們看得出來。」

「啷個看出來的?」金元慶熱好了飯菜,心也熱乎起來。

「嗨,春節後我們一道坐敞篷車回廠,寧莉和魏老師父他們坐司機台,我們站在上頭受凍。車子翻青埡口的時候,寧莉心疼吳陽,主動把她的圍巾遞給他用。圍巾是私人的東西,一般不會給外人用的。」

吳陽的心思冷靜下來,他想起了,當時他接過寧莉的圍巾時,圍巾還是熱的,那是一條暖和綿柔的紅圍巾。

劉志安戲謔道︰「當時我也感到心頭熱乎乎的,還有些酸溜溜。」

「看來是那麼回事兒,吳陽自己要穩住陣腳,就是寧莉,莫整花心了哦。」金元慶叮囑。

吳陽吞一口酒,急了,就大聲說︰「你們都是在瞎說,寧莉只是大方開朗而已,哪能自作多情呢,根本就沒有那種意思嘛。寧莉比我大,啷個可能?」接著,他又對劉志安說︰「她是關心老鄉,她給了我一只量杯,也給了你一只嘛。」

「大媳婦可以嘛,」金元慶說,「就像姐姐帶弟弟,大媳婦實惠。我的老婆就比我大,蠻好。」

希望大家繼續把盧小蘭往自己身上扯,吳陽就干脆說︰「我和寧莉不可能,遺傳學上有一個‘遠緣雜交’的概念,意思是父本和母本相隔越遠,後代的素質越高。老鄉太近了,找同鄉人做老婆不好。再說,她也看不上我嘛。」

「你的意思是,上海人找上海人也不好哇?」毛天寧想想,醒悟道,「要得,遠緣雜交,我也找個本地妹兒來雜交。」

「嘿!遠緣雜交的噱頭都出來了。」劉長林盎然地說,「看來呀,吳陽盯死師妹兒了,你們兩個夠遠緣的嘛。」

「金元慶的責任重大喲!你這個當師傅的?」

吳陽想岔開話題,他從藤椅上彈起身來說︰「嘿,好像我還有點兒花生羅。」說著,他拉出床底下一只大紙箱,拎出半袋子花生來。

看見有花生,大家本來不再喝酒的,這時候興趣又起來了,就紛紛圍攏來。

「還是我們那個肖老師父找老婆簡單,」金元慶神秘地說,「他的老婆是抓鬮抓過來的。」

「就是十二號那個肖立剛啊?他老婆是舊上海的妓女嘛,後來娃兒都生不出來,據說他們的女兒是領養的。」

「妓女都那樣,據說避孕的湯藥喝多了,就導致絕育。」

金元慶饒有興趣地說︰「說起來真有意思,解放初期改造舊上海的妓女,政府把她們的性病治好以後就可以用了,先分給那些找不到老婆的工人,就讓他們抓鬮。因為妓女也有乖的和丑的,怕大家爭,擱不平,就抓鬮……」

人人听得有興味,金元慶就繼續說︰「當時江東造船廠除了組織工人抓鬮,還組織工人在黑房子里頭去模。男人一個一個進去模,模到哪個就是哪個,不準反悔。王永基的老婆夏薇,就是這樣給模出來的。冊吶,牽出來一看,咦!還不錯,長得乖。」

「王永基!」「夏薇!」這兩個名字怎麼有些熟悉啊?吳陽心頭震了一下,問︰「老是听一些老師父說起王永基和夏薇,他們是誰呀?」

金元慶和劉長林頓時垂頭喪氣了。

沉默了一會兒,金元慶輕輕說︰「已經死了,是自殺的。」

劉長林淡淡地嘆息道︰「不說他們、不說他們,說了不開心。」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三線軍工最新章節 | 三線軍工全文閱讀 | 三線軍工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