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線軍工 第六章 老革命上黨課

作者 ︰ 吳少明

「勞保褲是哪個改的?嗯,肯定是小蘭嘛,喇叭腔。」金元慶看著吳陽的褲腳皺皺巴巴、針縫線腳歪歪扭扭的,立即就大聲咋呼起來。

坐在小砂箱上的盧小蘭,羞澀地低頭笑著不說話,她手拿一只大號鐵釘在地下劃圈。

金元慶孔武有力一個壯漢子,結實得像一尊雕像。他彎下腰扯起吳陽的褲腿,責怪道︰「你看嘛,線腳不直,褲腳卷邊也沒整平,這啷能要得?」

吳陽滿不在乎地遞給他一支香煙。

盧小蘭紅著臉,不安地說︰「我在學嘛,我還費了好大的勁羅。」

吳陽的煙,金元慶抽一口就扔了︰「嗨!嗨!這煙不好抽。」他遞一支飛馬煙給吳陽︰「來、來、來,站起來,站起來我看看**縫。撅**干活的時候,撕破了要出丑。」金元慶說著拉起吳陽,看了看他的**又說︰「**縫還是扎得很牢,那是用線堆出來的,不清爽。」

上海人講究穿著的妥貼和線條,尤其是勞保褲,那是必須要自己重新改制的。在東山廠,光從褲子就能夠判斷人的出處。本地人一般就著那條大大垮垮的勞保褲穿,就像過去的疊腰大襠褲;而上海人的勞保褲卻整得十分合身,線條分明,身材凸凹有致。這樣,褲子弄妥貼了,即便衣服是松松垮垮的,也顯得大方、瀟灑。

金元慶緩和地對盧小蘭說︰「看來呀,縫紉的功夫,我也是你的師父呢。小姑娘還得要老老實實跟我學喲。」他拍了拍吳陽的**又說︰「回頭換下來,我重新為你整一整。」跟著,他炫耀道︰「我的兩個徒弟,男才女貌,穿著上不能馬馬虎虎。」

上午又停電了,全廠房的人都在閑耍。

天上的謝林芳和唐萍坐在行車上看書,下頭一大群人圍著扔「飛鏢」的周順成,不時出一陣一陣的喝彩聲。周順成的飛鏢就是那種大號的鐵釘,對著一塊畫了靶圈的木板扔。他的功夫練得有些火候了,叮叮咚咚的十不離七八。

廠房外面的廢品堆邊上,孤獨地坐著一個知識分子模樣的中年男人,一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樣兒;他不理別人,目空一切;別人也不理他,不屑一顧。

天上開始下起小雨。

吳陽問金元慶︰「那個叫張師父地落落寡合。啷個不與人打堆兒?」

金元慶說︰「原來地技術科長。張富根。支內來地上海人。亂搞女人惹了軍婚。判了幾年監外執行。後來。一直在車間里管制勞動。女地顧淑梅。也是上海人。與軍人老公離婚以後。帶著私生子放到一七四廠去了。在貴州。」

金元慶又悄悄對吳陽耳語︰「要吸取教訓羅。莫動歪腦筋。犯這樣地錯誤不值得。」

廠辦地收員送來了一車間地私人信件。有一封吳陽地信。他打開一看。信封里只是父親寄來地三十張郵票。

盧小蘭說︰「你爸爸在提醒你多給家里寫信。」她同時體會到了一種溫情。禁不住感動地說︰「你爸爸好心細呀!」

「走、走、走,過組織生活。莫耍了、莫耍了,黨團員一起過組織生活。」唐孟初在廠房內外吆喝起來。

「又學啥子哦?」一些人並不想去車間會議室。

「听沈老師父講黨課。說上黨課、上團課、革命傳統教育、憶苦思甜都行。走、走、走,黨團員都要去,積極分子也要去。」唐孟初繼續攆人,車間副主任王林江和蔣新中也幫著在吆喝……

積極分子也要去,那就意味著所有的人都得去。對于政治學習,誰敢不裝積極嘛。

老師父張長貴反扣著篩砂機的鐵篩子,他一邊敲打,一邊沙啞著嗓音,懷舊地自言自語一上海民謠︰「落雨嘍,打烊嘍,小八臘子開會嘍」……

吳陽去得晚了一些,他進會議室以後,照例又擠在盧小蘭的邊上坐下來。

「既然中**隊弱,為什麼還是取得了抗日戰爭的勝利?」有人不服氣地問。

沈阿根不理會下頭的提問,繼續自己的講述——

抗日戰爭的勝利不是中國單獨取得的,美國和蘇聯的作用很關鍵,尤其是蘇聯出兵東北……在二戰中國戰場,因為裝備和訓練方面的問題,我們確實不如別人,我們只能以五、六個人的代價,拼掉日本鬼子一個人,我們損失大得多。中**隊的戰斗力不如日軍是事實,「以一當十」的是日本鬼子。九一八事變,日軍二萬多人,把我們二十多萬部隊打得落花流水。那辰光中國和中國人弱哇……我們雖然吃虧,但並不怕死,因為中**人都是窮人,一無所有,混營子,死掉無所謂……面對面的拼殺我們不怕,威脅大的是小日本的飛機,飛機轟炸我們毫無辦法,只能躲,听到日軍飛機的聲音就躲。日本飛機哇哇叫,美國飛機嗡嗡響,听聲音都曉得……是強大的敵人,把我們錘打出來的。

幾個大學生意猶未盡,問起解放戰爭的事兒來︰「為什麼弱的一方戰勝了強的一方?**三年就打敗了國民黨的軍隊?」

一些支內職工曉得,這犯了沈阿根的忌諱,因為他是不大願意談論解放戰爭的。但他還是談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軍火;解放戰爭期間,蘇聯對我軍軍事援助的史實——

戰爭是力量的打斗,只能是以強勝弱,不可能以弱勝強……有人吹噓,東北野戰軍的炮兵,是靠揀破爛建立起來的,飛機、坦克是自己搜集、繳獲來的,軍工生產也是自籌糧食、資金,招收當地工人,使用日本技術人員白手起家干起來的。還有人認為,東北解放戰爭所用的武器彈藥多半都是自己生產出來的,這段時期真正援助過東北野戰軍的,只有北朝鮮,而且數量也不多……這些都是***胡說八道。我不管今天怎麼看蘇聯,我只說事實。沒有蘇軍幫助,自己怎麼去搜集和繳獲?如果東北的軍工生產,真像那些扯蛋的人說的那樣,很少用機器,只是招幾個當地工人,利用幾個日本技術人員,赤手空拳一年多,就能造子彈數千萬、炮彈數百萬,那麼八年抗戰,延安等根據地也用了不少日本技術人員,也搞了一些機器,八路軍為什麼連黃色**都造不出來?主要靠游擊戰騷擾日本人?……

沈阿根說的,教材上似乎沒有寫。親歷者口述歷史,人們又不得不信。面對真實,下頭有點兒騷動。沈阿根繼續說——

打仗必須靠實力,戰場上沒有神仙軍隊。「小米加步槍」,哪有那麼輕巧的事兒?1945年底,粟裕堅持要打城高9米、牆厚7米、駐扎日軍千余人、偽軍5千多人的高郵,理由之一就是「我軍火力強」。強到什麼程度?日偽軍15人據守外圍的邵伯,新四軍1個團的輕重機槍就比敵人多。總攻高郵時,迫擊炮、山炮、步兵炮集團射擊,在我強大炮火攻擊下,勢如破竹。八縱四個團,武器精良,彈藥充足,團有炮兵連,營有機炮連。沒有那麼多的炮,又哪能炮打高郵城吶?

1946年7月,內戰爆,粟裕先攻擊整編第83師,蘇中戰役由此打響。林梓戰斗中,面對無一門火炮的敵交警大隊,華野6師還調來兩個炮兵連,把大炮推到前沿抵近射擊,一炮就摧毀一個碉堡,並集中輕重機槍一起開火,完全壓制了對方火力。事後粟裕總結經驗說︰我們五個打敵人一個,武器彈藥也不比敵人差。

東北的軍工生產,從制造大批子彈、炮彈直至鋼材和沖壓設備,都是借助了日本留下來的軍工、化工和鋼鐵工業的基礎。這些工業設備,又都是在蘇軍的控制之下,必須要由蘇軍提供方便才能取得嘛,怎麼能說東北軍工生產完全是白手起家、與蘇軍援助無關呢?東北軍區後勤軍事工業部的建立,主要目的就是負責從蘇軍手里接收沈陽及南滿地區的工業企業,特別是兵工廠。而軍工部成立開初,就接連從蘇軍手里接收了沈陽地區大東區兵工總廠、文官屯坦克修理廠和孤家子火藥廠等多家重要的兵工廠。只是由于後來蘇軍受到國民黨的外交壓力,要求我黨所有單位撤出沈陽,這些工廠才又交回到蘇軍手中,但蘇軍還是允許我黨東北軍工部拉走了大部份機器和上百噸物資。**後來能在哈爾濱、齊齊哈爾、佳木斯、雞西等地建立軍工生產基地,能夠大批生產和及時供應戰爭所需的大量彈藥,也都與蘇軍提供便利甚至是提供幫助有直接關系的。大連生產的收報設備、藥品等等,也是在蘇聯幫助下成立的蘇中合營公司生產出來的嘛……甚至還完整接收了一個日本航空大隊,裝備有重型轟炸機、高級教練機等數十架飛機。在這段時間里,因為懷疑美軍打算在蘇軍撤退後進入東北地區,蘇軍開始積極支持我黨佔據東北。我黨大規模進入城市,接收政權和工廠、武器庫,甚至直接接防蘇軍答應過由國民黨軍登6的沿海口岸,武裝拒絕美艦運載國民黨軍隊在東北上岸……

沈阿根對戰場不算最熟悉,對軍工史實卻是了解的。有人給他參了一些開水,他喝一口,感覺有些燙,放下盅子接著又說——

由于美國要東北的門戶開放,蘇聯與國民黨談判不成,于是蘇軍態度堅定,全力推動我黨進入東北抵抗國民黨。他們在撤軍時處處讓我黨預先接收,搶佔先機,並主動提供了許多積極的幫助和大量軍事援助。在此以後,蘇聯與美蔣矛盾加劇,與我黨的合作關系逐漸趨向穩定。蘇軍態度再度強硬,堅持我黨應該全力阻止國民黨進入東北。所以,就將沈陽以北地區全部交給我黨接收,不向國民政府辦交待。我黨因此再度得到大量武器裝備。兩年多來,還有朝鮮,朝鮮方面支持了我們上千車皮日本侵略軍留下的戰略物資。有的是無代價支持我們的,有的是通過物資交換取得的。在四七年初「三下江南」戰役中,東北野戰軍次使用了重炮,共有七十多個炮兵連隊參戰,給國民黨軍以沉重打擊。後來,我們在武器裝備上,己經佔據了一些優勢,為遼沈戰役作了充分準備……沒有充足的甚至是優勢的軍火,解放戰爭就不會那麼順利。「小米加步槍」是打不贏的……當然,蘇軍對東北的掠奪也是事實,戰爭嘛,都那樣。總之,在整個東北解放戰爭過程中,蘇方對我們的態度惡劣只是在少數時候。總體上看,蘇軍對我黨的態度基本上是友好的……

唐孟初坐不住了。沈阿根口無遮攔,居然不合時宜地歌頌起蘇聯來了。「蘇修」啊!「社會帝國主義」啊!沈阿根天不怕地不怕,他怕。于是,唐孟初趕緊打個結,匆匆宣布「今天的黨課結束了,大家下去做生產準備嘛。」

直到中午電才來。十二號廠房反正不開爐了,大家就安心等著下午開全廠職工大會。

昨天,中央十屆三中全會傳來「特大喜訊」,恢復了鄧小平「三副一總」的職務。昨晚上听了廣播以後,廠里按照軍工部的通知,就開始刷標語和準備今天的慶祝活動了。

廠鑼鼓隊上午又去萬山市參加過大游行,這會兒他們正在大食堂里布置會場,從里面不時傳出零亂的鼓點聲和擴音機的試音聲。

地處萬山市的氧氣站的職工,也進來參加大會,送人的無篷貨車就停在十二號廠房外頭,他們也進到十二號廠房來湊熱鬧,一時間顯得有些興旺。十二號廠房緊挨著空壓機房和大食堂。

「開屁的個會,走!我們走!」沈阿根對慶祝活動不感興趣,下午他就把吳陽和盧小蘭帶到二十八號廠房去溜達。

由于鑄鐵任務銳減,二十八號廠房就要關門了。開工沒有幾年就要關門,這令沈阿根心痛不已。但在關門以前,還得集中生產一批工裝和刀夾具的毛坯件,有本廠需要的,也有給兄弟廠配套的。雖然關門,上頭要求設備要隨時處于完好待用狀態。所以,里面的行車和沖天爐等主要設備,正在保養和檢修。

二十八號廠房的結構與十二號廠房差不多,也是由兩跨組成的。所不同的是,這兒的兩扇鐵皮大門,均開在東面山牆下的,汽車可以進出。廠房敞開式的西頭,立著一座正在翻修的沖天爐,它是一種豎式圓筒形熔鐵設備。沖天爐的爐身坐在爐基的支柱底座上,上部側面開有加料口,並安裝有爬式車側面裝料裝置;從地面至加料口處,設置有鐵軌,卷揚機吊動裝料小斗車,沿鐵軌爬上去倒入爐料。底部安有帶鉸鏈的爐底門,以方便熔煉結束後清理爐子。離爐底不到一米處,有兩排通空氣的風口,沿爐身圓周均勻分布。爐腰上有個托板,上頭安置了一只鼓風機,風流經風筒彎折向下,再通過風帶進入各個風口。風口外面裝有可以開合的觀察孔,以便觀察爐內的情況和去除聚積在風口的熔渣。風口下部是爐缸,爐缸外頭設置了前爐,開有出鐵口和出渣口。

沖天爐邊的牆壁上,寫有一條已經燻得模模糊糊的標語︰「革命戰士是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從大食堂上頭傳來了隆重的鼓鈸聲,還有《國際歌》的大合唱聲。

「沈師父,我們不去開會呀?」吳陽問。

沈阿根手一揮︰「不管它!待會兒再去。」

盧小蘭暗自高興,她也不想去參加大會。

圓筒形爐身外殼是用鋼板焊成的,幾個工人正在用耐火材料砌內壁的爐襯。

「為什麼叫沖天爐嘛?」盧小蘭問。

「形象的說法,煙囪和爐頂開口向上,熔煉時煙火沖天而起。」沈阿根這樣解釋著。

吳陽指著爐頂上說︰「頂上還有一個爐蓋?」

「那叫火花捕捉器,可以排氣積塵。」沈阿根說完,又叮囑正在爐身里砌耐火磚的工人,「耐火磚與爐殼之間的空隙里,要及時填入爐渣和廢砂喲,莫偷懶羅。」

「曉得呀,沈老師父,您就放心嘛。」

鑄鐵和熔煉的關鍵環節,據說沈阿根身懷絕技。不需要現代的檢測手段,他憑眼楮觀察同樣準確。只要他看一眼鐵水的顏色,就知道能澆不能澆,常常比儀器儀表的檢測還要便捷。但東山廠是正規的軍工廠,爐前控制等一整套工藝檢驗過程還是少不了的……

按照「兩條腿走路的方針」,要求土洋結合,即土法生產和洋法生產同時並舉。在東山廠,沈阿根天然就代表了「土」的一條腿。這令沈阿根很不滿,他反感「土」的說法。尤其是當一些知識分子對「土」的東西不屑一顧,認為「洋」才代表先進科技時,他更為反感。所以,一些牌號鐵,有關元素比例的奧秘和配方,他就很保守,幾乎不會金針度人。他經常在出鐵水前,向爐子里扔一包神秘的東西,化出來的鐵水流動性和理化性能的確很好。其實,那包神秘的東西並非私己物,都是用車間里的材料組合成的……後來,黨委書記汪成,為沈阿根的「土」正了名;汪成說︰「沈老師父是以‘土’的形式,表現了‘洋’的內容。」這令沈阿根感到滿適意……

吳陽的思緒,還沉浸在上午沈阿根的故事里頭。他又好奇地問︰「你們那個時候待遇怎麼樣?有不有工資?」

「那時候叫津貼,不叫工資。很差的喲,那時候師級長五元,戰士才一元。後來戰士的津貼又增加到一點五元。當時的錢,是國府行的‘法幣’,後來改為了各地區的‘邊幣’……在最艱苦的時候沒得錢,以小米來算……但各類技術、醫務、電報人員另有技術等級津貼,金額比一般津貼高出一大截。有時候我還能支助上海家里廂的人呢。四五年起實行統一的供給制,分伙食費,津貼費,辦公費,雜支費,等等,因人而異。以大米、蔬菜、柴草這些東西定價,用物資來抵錢。比如說菜金,兵團每人每天蔬菜兩斤,油五錢,鹽五錢,柴兩斤半。燒茶、洗澡、洗腳、洗衣服算柴一斤,以折價定開支。醫院的傷病員,輕傷每人每天以二人菜金、重傷以三人菜金的標準給……」

說話間,師徒三人在一堆生鐵和廢鋼旁邊,各拖了一只小砂箱坐了下來。

「勞保福利這些東西沒得呀?」

「都算在一起的嘛,哪有現在這麼周到?那時候的肥皂冬春季節每月半塊,夏秋季節每月一塊,炊事員多半塊……婦女的衛生費,就是每月五張草紙……師級干部,每人每月豬油四斤,豬肉四斤,雞蛋九十只。排級干部每人每月就只有豬油半斤。我們技術人員的待遇當然好一點兒,但還是不如師旅級干部……哪像現在,雖然你們是學徒工,除了十多塊生活費,每月還有兩塊錢的營養費,九號廠房還是三塊呢,勞保福利又那麼好……」

「領導干部與士兵並不平等嘛。」

「**哪兒搞過平等?革命傳統里廂也有等級特權這些東西的喲。你們以為黨的大人物,是自己走完長征的呀?坐滑竿,當官的坐滑竿,戰士抬。」

大食堂里的職工大會快要開完了,師徒三人才從後頭的大門里溜了進去。有不少人早就梭出來了,大家一堆一堆的,散布在柏樹和冬青樹邊邊上開小會。

黨委書記汪成,生一張胖圓臉,頭已經稀疏了,身材高大魁梧,口音渾厚、底氣十足。他正在講最後兩個問題︰

「上海支內職工的戶口,尤其是一些單身職工,戶口一定要全部遷進來,賴在上海沒意思嘛。不要三心二意的,還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要扎根三線、安心三線建設。我們是正規部隊呀,不是打游擊的……有人質疑我汪成的人品,怕我溜了,怕我把大家騙了。我的戶口是轉來了的嘛,我和子女的戶口都是轉來了的嘛。我們大家都要當扎根派,不能當拔根派。是的,我老婆沒有來,誰都知道她是個老病號嘛。未必我兒子女兒來了還不夠哇?大家都曉得,因為這個三線建設,我已經斷送了一個女兒哪!就算是當人質,兒子女兒的份量也夠了嘛。不要以為我汪成願意當這個黨委書記,要不是為了三線建設,為了黨的事業,我也不願意來。上海有句俗話,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棟房。誰都知道浦西好而不願去浦東,這只是一種個人願望和感情嘛。要說個人願望和感情,我現在是寧要浦東一張床,也不當這里的山大王!」

下頭哄的一聲笑了起來。

他頓一頓,清理了一下嗓子,揮揮手繼續往下講︰

「全中國就是一架大機器,我們廠只是這架大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必須死死釘在這兒,隨心所欲是要不得的。只能有一個思想,一條指令,一種聲音,一個大局。革命工作嘛,由不得自己的。個人服從組織,下級服從上級,天經地義……最後一個問題,團結的問題。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了一起,不要分什麼上海人、武漢人、本地人、轉業軍人嘛,不要講北航的、交通大學的、重慶大學的嘛,更不允許搞幫派、拉坨坨。要大力提倡講團結、講政治掛帥、講業務能力,一句話,又紅又專,差一條都不行。要響應黨和國家的號召,積極備戰,準備打仗,這任務十分艱巨。東山廠只能依靠又紅又專的人才辦得好嘛。在團結的問題上,需要我們的黨員和骨干,起到溝通、融洽的作用。我們是搞鑄造的,內行人都曉得,在鑄造合金和熔煉中,有個重要的概念和人工材料,叫中間合金。知道不知道中間合金?嗯!合金中有些元素的熔點,與合金的熔點差別懸殊,難以融合。在熔煉時直接加入純金屬錠,會造成元素過分燒損,使合金成分難以控制或造成合金性能惡化,就需要把這些元素先做成中間合金。在熔煉的時候,以中間合金的形式加入,形成共同點,就融洽了嘛,就可以避免那些毛病了嘛。我們的黨員和骨干,就應該要有中間合金的功能,把五湖四海的人盡快融合、團結起來,才能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英雄不論籍貫,只講又紅又專。」

汪成的話講完,下面掌聲雷動。緊跟著,鼓鈸聲又開始轟響……

「呵!這個家伙,有點長進嘛。」沈阿根也禁不住稱道起來。

「講得好!」吳陽心想。工廠的黨委書記有水平,他心里就塌實,也生出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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