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線軍工 第十三章 吳陽為什麼退縮

作者 ︰ 吳少明

如火如荼的復習才進行兩周,吳陽就泄氣了。

吳陽回了一趟天成縣剛才返廠。不曉得是哪個把吳陽緊張備考的情況,給他家里說了,家里就扯了個謊,說媽媽病了,把他騙回去呆了幾天。

父母都不同意吳陽上大學。在文革中受夠了打磨,父母至今心有余悸。他們認為,中國的知識分子是「臭老九」,像油鍋里的魚蝦,被翻來覆去地煎炸,成為別人的下酒菜,自己沒得出路……當工人多好哇,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工人的政治經濟地位都那麼高,中國**還是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呢……黨章、憲法上都這麼說的。當工人,吃技術飯,穩當……

晚上,吳陽和周桐都窩在了床上,金元慶還在俱樂部里看電視。

周桐拉了一只燈泡掛在床頭,擺開了挑燈夜戰的架勢。見吳陽泄了氣,他不甘心地勸道︰「你還是要陪我去考哦,只是做個伴兒,給我壯個膽嘛。」沉默一會兒,把搭在腳那頭的棉襖往被子里掖了掖,他又說︰「反正不花錢,廠里又給時間,你就當趕場一樣。萬一考上了,你還可以選擇不去嘛。無論如何你要陪我。」

「行,我陪你。反正我不當真。上午我要回去上班了,下午來听听課。學點兒東西沒得壞處,今後也好輔導兒子的作業嘛。」

「嘿嘿,」,周桐笑起來︰「你想得真遠呢,都在謀慮兒子了。」

周桐的床頭和枕頭邊上,堆滿了演算數理化的稿紙。他就像躺在稿紙堆里的,拿一本在技術科資料室借的《高等數學》,正在翻看微分積分。

吳陽下床來倒開水時勸他︰「收起你的微分積分吧,都什麼時候了,進大學以後再去研究它嘛。」

「我只是瀏覽一下,換換腦子,想得到一點心得和啟。」接著周桐又問,「你說你上午要回去上班?」

「是啊,去上班。我的復習考試只是陪你嘛,不像你那麼認真。」

「你是舍不得師妹兒喲?一定是地,看嘛。都聯想到兒子了。」

吳陽不語。

周桐繼續念叨︰「你還是要認點真。當個正事兒來整。參加考試也可以體現自己地能力和價值嘛。檢驗檢驗自己。」

「陪太子讀書。」吳陽地心情已經松馳下來了。他床頭地囤箱上。放了一摞老版本地《十萬個為什麼》。一共八本。第八本是講數學。他並不喜歡數學。但他愛看這本專講數學概況地《十萬個為什麼》。房間里安靜了一會兒。他若有感觸地說︰「有一個費爾馬大定理。沒有人曉得費爾馬當年是怎麼證明地。現在懸賞十萬馬克求證。大數學家希爾伯特把它譽為下金蛋地母雞。」

周桐怕他分心。就勸道︰「你也收起你地費爾馬大定理吧。就連高考這一關都還沒有過呢。費那個心?」……

早上。在轟轟隆隆地噪聲中。金元慶開始分派生活。

「葉國興,你的ab殼體。與檢驗工一道先看看木模對不對,這套木模是新的……賴勝,你做深水指揮儀,把圖紙與工藝圖認真核對核對……寧天奎的9繪圖板,芯骨可能要專門做喲,多費點事……顧筱樂干葉輪罩殼嘛,徒弟上課去了,你的手又不好,辛苦一點兒……林立偉,做擴大器怎麼樣……周順成弄這個滾筒嘛,工時很合算的喲,老師父佔便宜了……王阿興,你個赤佬,大家老是照顧你,做這個底盤嘛,還有試棒哦莫搞忘了。狗東西,簡單生活被你包了……小蘭,來做這個連接圈。」

盧小蘭立即提醒道︰「吳陽又來上班了。」

吳陽站起來就往金元慶身邊靠。

「你不參加復習了哇?」金元慶說,「那要得,你還和小蘭一塊兒干,你兩個做連接圈和吸氣彎頭。把兩個生活用一套澆注系統看行不行,一套箱子做,好像擺得下。讓劉開福把把關……」

「蔡志奎來做這個大框架,吃點小虧。」金元慶無奈地拍拍他的肩頭。

蔡志奎立即跳起來︰「吃點小虧呀?那是吃大虧嘛!」

造型工都認得清楚那活兒,大框架只有細長的幾道邊框,份量輕內空體積大,要做的泥芯大,箱圈也大,又才二十幾個工時,很費勁。

「那怎麼辦?」金元慶說,「你跟我換行不行嘛,你來做我這個喇叭體?」

蔡志奎當真看了看喇叭體的圖紙和木模,現喇叭體像張開的女人裙子,面積大而壁厚尺寸又薄,容易澆不攏報廢。想想有風險,他無奈地擺擺手︰「還干大框架算了,」就憤憤不平地拖走了那幾大件木模……

下午,吳陽從車間來到圖書閱覽室填報高考志願,剛進門就听見了口角聲。

李曉平與周桐杠上了,他正以鄙視的口吻對周桐說話︰「你能干,你能干就填清華嘛,你敢不敢填清華大學嘛?」

吳陽抱不平,他接過話說︰「要得,就填清華。周桐,你就填清華大學,莫信那個邪。」

周桐嚇得悄悄把吳陽拉到邊上,手指著《四川日報》上各高校計劃在四川招生的名額,他心怯地說︰「你有毛病哪?清華在四川省只招五個。」

吳陽是看過那張報紙的,他把周桐拉出門外,輕輕說︰「嗨,正因為只招五個,敢填報的人就非常少,反而有可能撞上,填!」

吳陽抓過報紙,看了看又說︰「你怕呀?我還填復旦大學呢,我不怕。」吳陽指了指報紙,「復旦新聞系在四川省只招四個,我就填它。你莫怕,填清華。我填復旦,你填清華。」

「反正你是當兒戲,我可是當真的喲,我硬是想上大學呢。」周桐猶豫不決地咕噥著。

相鄰的鍋爐房里,正在捅爐渣、除爐灰。一個鍋爐工推著裝卸爐渣的小推車,小跑似的進進出出,膠箍獨輪與水泥路面硌出 當 當的聲響……

工會張干事也跟出來了,他提醒他倆說︰「要按規矩填羅,必須填兩所省外的大學喲。」

周桐征求吳陽的意見︰「我只填兩所大學,填多了看來也沒得用。反正四川大學的數學系我是要填的,把握性大一點兒。省外的究竟啷個填?」

「清華,莫猶豫了。我只填一所大學,我就只填復旦大學新聞系。」吳陽說。

「要得嘛,清華!」周桐豁出去了,終于定了心,「我就填清華大學的無線電工程專業。」他又輕聲喃喃道,「反正我不抱清華的希望,指望考上四川大學的數學系。」

回到屋里,周桐趴在桌子上戰戰兢兢地開始填寫……

「對了哦,大不了繼續當工人嘛,還有寧莉為你墊背。」吳陽說,「你不是準備搞作曲嘛,讓我寫歌詞呢,生活照樣運轉。」

填完表格,周桐迷迷糊糊問吳陽︰「無線電工程是干啥的?」

吳陽同樣模模糊糊︰「不曉得,未必是搞收音機的呀?」

張干事見吳陽和周桐有那麼大的雄心,禁不住感慨說︰「你們現在多好哇,公平競賽,憑自己的本事。舊社會上大學靠的是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文革以後搞推薦,靠的是權,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現在又變了,這個社會呀,變化快呢……」

吳陽手持一根標尺卡棒,小心翼翼地測試著型腔里的壁厚。他時而微微挪動一下泥芯或箱圈,反復測試,再微調。盧小蘭手執一只帶網罩的燈泡,默契地從旁為吳陽照明。兩人的頭顱靠得很近,吳陽感受著她的鼻息、她的絲在自己面頰上的輕拂,撩得他心醉神迷,又有些心慌意亂。這樣的感覺很美妙,吳陽下意識地磨蹭起來,他存心耽誤著時間,壁厚就老是調整不好,或調整好了里頭又進了砂……

高考結束有一個多月,吳陽很快就把這事兒丟開了,而周桐成天在懸念中惴惴不安。

周桐的工位在外跨間,距大鐵架子上的電話機很近。他在打泥芯,一只潮模砂大泥芯,由行車吊著供他修理。一只活塊搭子和收縮筋的部位老是修不好,要麼崩裂,要麼尺寸弄不對。他整煩了,從木模上取出那只活塊,小心地合在泥芯崩壞的位置、扣在修理的部位,再塞上砂,繼續修……

電話鈴響了,周桐扔了工具又去接听,是找吳陽的。

「好象是你媽的電話。」周桐失望地把話筒交給吳陽。

「不是說好了不參加高考的嘛,你仍然去參加了哇?」吳陽听見了媽媽的聲音。

「參加了,我是陪周桐去考的,陪陪他,並沒有當真。」

「那現在弄真了啷個辦?」

烘模房那只鼓風機嗡嗡叫,行車也在轟轟響,大門外清砂場地上的敲打聲更加搔人……在鑄造廠房里頭說電話,你得哇哇叫。

「啷個回事兒嘛?」

「復旦大學來了三個人搞政審,他們找到我表態,政審表上有一欄要填寫家長的意見,啷個辦?你究竟去不去嘛?」

「你們不是說不去嘛,我是考來玩兒的。」

「現在假戲搞真了嘛,去不去你自己做主。既然已經考上了,你就要慎重。你老漢兒說一定要跟你說清楚,你自己做主,免得今後你又來埋怨我們當父母的。」

風動搗砂槍突、突、突地爆響起來,帶鋸切割鑄件的聲音吱吱地尖叫,刺激得吳陽只好捂住空著的那只耳朵,這邊的听筒也緊扣著耳洞。

「你們說當工人好嘛,讀書那就算了嘛。」

「你莫後悔喲,自己要考慮清楚。」

吳陽猶豫不決。映入他眼簾的是盧小蘭的倩影;她正在繼續吳陽的工作,柔荑的雙手和諧又輕捷——一只手捏住氣管子在輕輕地吹砂,另一只手舉著燈泡送光。她的頭扎成兩束下拖的馬尾巴,在柔滑的溜肩上摩挲。逆光映照的頭像仿佛特寫的剪影,被靈幻的光環籠罩著,青絲亮閃閃的,雙目含水,靈氣鮮活,膚如凝脂般泛起溫馨的肉色。她是那麼嫻靜和淡雅,在那一排充滿陽剛氣派的造型機背景下,顯得更加柔美。一時里,惹得吳陽心尖熱、喉頭哽、眼楮亮……

「那就算了,不去。反正我也沒有準備要去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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