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線軍工 第十八章 實彈射擊以後的犒勞

作者 ︰ 吳少明

一九七八年六月十八日,正好是星期天。紀念**民兵工作「三落實」指示表十六周年,東山廠組織有興趣的職工到水庫打靶,搞實彈射擊。

水庫就是東山廠自己那個水庫,隔著山谷在廠區對望的半山腰。實彈射擊年輕人喜歡,吳陽攛掇了老耗子與鐵腦殼也去。他們帶著一大把釣魚竿,背了只裝著鍋碗瓢盆的背 ,計劃打完靶就釣魚,在上頭搞野餐。搞野餐年輕人也喜歡,這就吸引了與吳陽親近的人都要去打靶,毛天寧還帶了自己制作的護衛艦船模。

他們抄捷徑,出二道門,過河溝,就沿著通水庫的那條若隱若現的大管道往上爬。沒有一條象樣又連貫的路,偶有人畜踐踏的足跡和狹仄荒寂的小徑可以因循。一行人穿地溝、翻 坎、爬邊坡,有時候還得要手腳並用,接力提送背 、傳遞釣魚竿。氣咻咻地上到了一塊稍突出的大岩石上,大家坐定稍歇。已經是正經的夏天了,因為要打靶,他們大多套了一件勞保服,都累得汗水涔涔的。

最里端的電機房和二十九號廠房已經建成了。水泥馬路煥出灰白的亮色,順著山岡的走勢曲曲彎彎展延出去有兩公里多長。廠區沿古家場西北方開闊山谷之南側,呈東西向延伸,由順勢彎曲的圍牆圈成兩個區域,最寬的地方只有三百來米。車間、樓房等建築物呈非對稱形散布在馬路的兩側,取狹長狀山勢溝曲,依山岡的坡腳蜿蜒而建,佔熟田地極少。為了使各建築單元標高持平,靠開墾高邊坡,內切外墊,大挖土石方、深基礎,以大堡坎形成高平台,向陡坡爭取平地面積。家屬區處于廠區背靠的大山岡右後側一公里余,古家場西南方向上、通向萬山市土石公路的東西兩側。整個工廠面積近兩百畝,蜿蜒三公里多……

站在這個高度,隔著眼前稍開闊的山谷,東山機械廠的全貌一覽無余。那道石質大山岡蜿蜒的山腳下,灰磚圍牆圈著窄長又懶洋洋的廠區。外墊基腳一線,壁立的石頭護坡牆高岸又鞏固,實沉沉地扎下了根。一塊塊相互間若即若離的建築物,就像一根彎曲藤蔓上,錯落結下的一個個瘦弱的瓜果。

袖珍小廠,有顯赫的身世,卻沒得顯赫的體量;一支迷失在偏僻大山里的偏師。

「彎彎曲曲的水泥馬路像一條蛇,也像一根褲腰帶。」吳陽自言自語。

鐵腦殼說︰「這就叫‘村落式’、‘瓜蔓式’布局嘛,真有點那種味道呢。」

「村落式」,「瓜蔓式」,似乎充滿詩意,吳陽問︰「誰命名的?」

「據說是g機部第九設計院的那幫子人,從來都沒設計過這樣的模樣,就隨便取了個名兒。」

「我看更像是‘羊拉屎’布局。」老耗子說。

「靠山、分散、隱蔽。也叫山、散、洞。」吳陽說。「因為準備打仗。上面要地就是這效果呢。要‘消除工廠地外貌特征’。車間由大化小;就是要建得不像一個正規工廠。不像沿海地那些工廠。」

其實。正規地工廠是個什麼樣子。沿海地工廠是個什麼樣子。鐵腦殼和老耗子也不太清楚。他們早先在成都呆過地那個軍工廠也不規範。雖然是造飛機地。

「小蘭不來打靶呀?你那個師妹兒太斯文了。沾一點火藥味兒才好。」鐵腦殼把背 擱在土坎子上。一邊喘氣一邊問。

「她說她從來都沒打過槍。甚至沒有模過槍。她就害怕打槍。但又想來耍。」吳陽杵著釣魚竿。停下來說。「反正我叫她來地。我還說了搞野餐。不曉得她究竟來不來。」

毛天寧肯定地說︰「吳陽話了。她一定會來。」

「那不一定。」吳陽說。「我喊她去看我打籃球她就沒有去過。」

在時下的東山廠,正兒八經的師兄妹就只有吳陽和盧小蘭這一對兒。圈子里頭,大家都看好他倆的情分和緣分。

早上的天空陰沉沉的,東邊的亮色並不耀眼,群山被一層薄弱的輕霧嵐煙籠罩著。春意掠過,夏天已然到來。斑駁綠葉或綠色,從磽薄山地里頑強地冒出來,竟然掩不住大山的頹唐和荒涼。除了東山廠的存在,還有零星農家冒出來的炊煙,顯示著人寰的氣息,似乎一切都是那麼寂寥、空泛又單調。大家面對光禿禿的山嶺和瘦弱的莊稼,體味自己將要長期生活的荒僻鄉曲,透過神秘感,不免生出對未來莫測的憂慮。

劉志安不滿地說︰「該喊寧莉也來參加打靶和野餐,老鄉嘛。你吳陽搞活動不能老是想不起她喲。」

鐵腦殼應和道︰「那是、那是。」

「喊了。」吳陽說,「她說她要去雲山廠她姐姐那兒,就來不成。昨天下班以後她跟著送人的車出去了。」

「汪成會不會來參加打靶喲?這樣的活動,黨委書記應該參加嘛。」

「他才不會來喲。好像汪成很少參加這樣的集體活動。」

毛天寧腳下踩滑了,驀地梭了下去,他又要護著手上盒子里的船模,就一直下滑了一段才停下來。宋文興趕緊跳下去,一把奪過船模,順手把他拉了起來。

「汪成說,他斷送了一個女兒,啷個回事兒?」吳陽問兩個老師父。

「哦,」鐵腦殼說,「那是文革初期的事兒了,汪成的女兒要嫁給一個叫鬼不靈的武漢人,啥理由也不說,就是要嫁。」

吳陽忙問︰「有姓鬼的呀?百家姓里頭有不有鬼姓?」

「不曉得,反正他叫鬼不靈。那個鬼不靈品行不好,樣兒又丑。汪成好面子,就堅決不同意女兒嫁,女兒堅決要嫁,父女倆就鬧崩了,再也不往來。後來,他們都住在六號樓,汪成從來都不去看他們一眼。」

「據說,是因為鬼不靈使花招把汪成的女兒**了,她沒辦法,從一而終嘛,只能死心塌地跟他。」

「具體什麼苦楚,只有汪成自己才明白。」

「也許難以啟口。」

「或者苦不堪言。」

「那個鬼不靈不是個東西,有小偷小模的壞毛病,他尤其愛偷菜油,主要偷民工食堂的菜油。」

「那時候民工食堂與正式職工食堂是分開的。」鐵腦殼說,「那個鬼不靈也許腦子有病,他只愛偷菜油,私人的菜油也偷,真有些奇怪。」

吳陽調侃道︰「老耗子有體會嘛,偷東西有刺激,偷來的東西也更香。」

「那是的,還有偷情、偷人的,也是尋求刺激。」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吳陽說,「東山廠孤男寡女多,就更要偷了。」

老耗子喘著粗氣,他笑一笑繼續說︰「後來,王有富為了整汪成,撕他的臉皮,就把鬼不靈捆起來游斗,到古家場去游。他們給鬼不靈胸面前掛了一只牌牌,牌牌上寫著︰‘我是鬼不靈,我是汪成的女婿,我偷菜油,我是強盜’。硬是把汪成搞得灰頭土臉的。」

「他是汪成的女婿嘛,」鐵腦殼說,「王有富並沒有亂寫。」

「後來呢?後來鬼不靈兩口子哪兒去了?」

「為了有利于汪成的工作,組織上就把他兩口子調到永津一個軍工廠去了。」

壩體上長滿了狗牙根之類的蔓生狀野草,還有拔的谷莠子、牛筋草等等。他們先在攔水壩上歇息下來,喘息著來回走動、徘徊。這一大片山巒,竟然如此貧瘠;除了水庫和農民的小池塘,再也看不到水的跡象了。左邊山梁外的窪子里,蹲著並靠的一正一偏兩間孤零零的茅草屋。房前一只瘦弱的黃狗,正朝這邊「汪!汪!」吠叫,聲音似無底氣,顯得單薄又嘶啞。

水庫建在一個盆形的山窩子里,水深,而水面只有近兩百米寬。一邊設靶標,一邊設射擊工事,既合適又很安全。庫水的消落帶有一米多寬,呈現出浸泡和涮洗過的黃色淨土礫。水庫尾部的進水口一帶,沖積出了一大塊隆起的沙灘,野生灌木和水生植物很興旺。沙灘邊一口窪陷的大坑里,農民種上了蓮藕。綠色的荷葉長得很蓬勃,蓮藕的花蕾鼓脹得就要裂開似的……

周邊基本上沒得農戶,人為的污染很少。

「大概只有三、四萬立方米的庫容量吧,這個水庫不大。」吳陽當知青時修過水庫,心頭就有數。

老耗子愣眼看著水庫,自言自語地說︰「水庫很深,又清湯寡水的,釣魚沒得把握喲。」

「可能不好釣,這里頭沒有專門養過魚,」鐵腦殼說,「有魚也是野魚。」

劉志安擔心地嚷嚷︰「釣不到魚啷個整?還野餐呢,這山上恁個貧乏,除了水庫里的魚,還有啥子能吃?」

「上頭就是五四水庫,」吳陽說,「這兒釣不到魚就到五四水庫去釣。」

他們把野餐的營地安置在了沙灘一帶,那兒好像有點生機,活動余地也大一些。東山廠的人都曉得維護好水源的衛生,這兒是全廠人的生命之源,很聖潔。

「我們廠最大的問題就是缺水,只有這麼一個水庫接天上的水,還在古家場頭打了一口深井,」鐵腦殼說,「遇到天旱,生產生活用水都成問題,要看老天爺的臉色。」

「原來是準備從長江引水進來的。三號樓公路邊那堆大鋼管,就是準備干這事兒的。」老耗子說,「後來一測量,距長江近距離十多公里,彎彎曲曲,上上下下,起碼要建十多個提水的泵站。區里和公社又要求在半路上開幾個放水口給農民放水,開支太大,管理難度也大,水都搞成油的價了。後來,才決定修建的水庫。」

「啷個不在長江邊建廠呢?就連古人都曉得要棲息在依山傍水的地方呢。」吳陽有些不解。

「建了,陵山機械廠和九二一庫就在長江邊上。」劉志安說,「九二一庫有專用的貨運碼頭,我廠有一個中轉大倉庫在里面。前幾天我跟車到九二一庫去運你們的造型砂,那兒建得真不錯。九二一庫是專門負責這個片區軍工廠的物資供應的。」

「山光光,年年荒,連動物都難得見到。」宋文興拿著鋁鍋蓋扇風,一邊感慨說,「難怪這山溝里那麼窮,這兒的農民可憐羅。」

一只大老鷹在天上轉了個大彎,折回來從他們的眼前緩緩飛過,又驚起了那只黃狗「汪!汪!」的叫聲……

「廖土匪」帶著一幫子全副武裝的人隆重趕到了。他肩上挎一只半導體擴聲器,另一只手上拿著軍用望遠鏡。後頭拖了一大串舉靶扛旗的男男女女,還有一些農村娃兒跟來看熱鬧……

「廖土匪」就是東山廠的武裝部長廖永楷。東山廠的民兵編制是「**民兵營」,萬山縣武裝部授的牌,掛在廠大門口的,廖永楷兼任**民兵營的營長。本來武裝部要汪成當營長,汪成不當,他說東山廠是縣團級單位,他不能受委屈。萬山縣人武部也只是個縣團級,它就只能授予東山廠「**民兵營」的牌牌……

每個單位的黨支部書記按要求都到了,他們大多是轉業軍人,對于組織實彈射擊,自然駕輕就熟,安全是有保障的。

盧小蘭果然來了,她還邀了聞阿嬌和吳君妹作伴兒。吳君妹是楊瑜英的徒弟,學描圖的。她們都穿著深藍色工裝,把自己當民兵,要試一試打槍的感覺。

射擊工事過去就壘好了的,對面報靶人的掩體洞子也是現成的。他們只需要在水庫大壩上拉一條安全線,杜絕有人跑到靶標那邊去就行了。

耿露霞是寧莉和聞阿嬌的師父,吳陽過去對她沒有更多的在意。她今天穿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衣,腰圍系著草綠色子彈帶,背一枝半自動步槍,颯爽英姿、春色洋溢。耿露霞,被公認為第一代「廠花」,為了要調回上海,年屆三十了還沒有嫁。

汪向東屁顛顛地跟在耿露霞後頭獻殷勤,知情人都以為他在枉費殷勤,他自己其實也明白。沒得辦法,他不這麼做就心慌意亂的,也沒事可干,他習慣了一廂情願地活著。汪向東原本在上海江東造船廠是有女朋友的,跟父親汪成來支內以後就吹了。在東山廠,汪向東就喜歡耿露霞,以至于刻骨銘心,固執著非她不娶的堅決;而耿露霞則堅決要嫁回上海,兩人就戧起了。于是,汪向東也混到了三十多歲,仍然單身一人。

據說,暗戀耿露霞的小伙子很多,汪向東只是公開的一個。

攔水壩上,經廖土匪整隊,一共來了六十多人,大多是年輕人。

廖土匪訓話︰「今天是紀念**民兵工作組織落實、政治落實、軍事落實的指示表十六周年的慶祝活動。我們組織了部分基干民兵進行實彈射擊,大家一定要嚴肅對待,真刀真槍的干,開不得玩笑。安全第一位,其次才是打得準……我們只帶了五枝半自動步槍,一次就只能上五個人。半自動步槍不需要像老式步槍那樣打一槍拉一次槍栓,但扣動一次扳機只能射一子彈。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的自動方式采用導氣式,閉鎖方式為槍機偏移式,實施單射擊,用十固定彈倉供彈。每人打五子彈,那麼每一組就是兩個人輪流上,可以自由組合……第二輪是成績前十名的每人再打五……第三輪是成績前三名的進行表演射擊,每人十。前三名的還要獎狀。轉二哥可以參加,但轉二哥的射擊成績不參加比賽……最後再強調一次,安全第一,大家一定要听從指揮。搞不清楚的事情馬上就停下來,馬上就問,不要自作主張,或不懂裝懂。听好口令,服從調度和指揮,大家一定記好啦。」

耿露霞站在頭排第一位,橢圓的臉盤兒飽滿,皮膚粉紅鮮女敕,氣質高雅。式自然和順,劉海齊眉,左右飄像撫面的佛手。白色的確良襯衣,外套嚴肅的子彈帶,束腰挺胸,肩挎鋼槍,顯出紅妝武扮、剛柔相濟的豪放。一陣山風吹過,飄跟著拂動起來,她的臉龐就顯得更加生動靈秀。在太陽光從旁逆照下,她的輪廓仿佛鍍了一層金。

吳陽與劉長林在大壩上插旗和拉設安全繩。

「颯爽英姿五尺槍,曙光初照演兵場,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吳陽仿佛記得,**這一著名詩句,就是在看望上海女民兵的時候題寫的。上海女人柔美又陽剛,好看。吳陽有些禁不住,他就假裝神態自若地偷偷多看了耿露霞幾眼。「吳娃與越艷,窈窕夸鉛紅。」佳人美女,各有各的體面和特色;耿露霞像牡丹,盧小蘭像蘭花,神似!吳陽心頭感慨……

射擊的第一輪,就要求吳陽和盧小蘭這一組先上;左邊是劉長林和他徒弟王美亞一組,右邊是汪向東和耿露霞一組……上海男人在女人面前很謙恭,吳陽的大男子氣也就跟著收斂了,他們都讓女的先打。

盧小蘭听廖土匪講完要領以後,心頭還是戰戰兢兢的。她的肩膀實在是單薄了些,擔心駕馭不了那枝沉重的鋼槍。吳陽就再次提醒她,右肩與槍托一定要靠緊,靠緊……

五桿槍,每桿槍的掩體旁邊都蹲了一個轉二哥,以確保槍口的安全朝向。

隨著指揮員旗語手勢的舞動和哨聲響過,耿露霞、王美亞她們的槍聲馬上就爆響了︰「啪!——啪!啪!——啪!——」夾在中間的盧小蘭,驚嚇得立即彈起身來就往後頭跑。

吳陽急得捶胸頓足,一臉的不滿和責備,他揮揮手,又把盧小蘭朝前推。

在「啪!——啪!啪!——啪!啪!」的槍聲和騰騰硝煙中,盧小蘭無助又慚愧,急得淚花花在眼眶里打轉。怕受到吳陽的鄙視,她一咬牙又轉身撲了下去,再次摟著槍桿子。

其他四個人的五子彈都打完了,他們仍然匍匐在掩體里等口令,大家都看著盧小蘭。

「啪!——」她的槍聲終于響了,但她的尖叫聲也同時響起。

吳陽拖過廖土匪手上的軍用望遠鏡,看了看盧小蘭的靶牌。

受到吳陽和廖土匪的鼓勵,盧小蘭「啪!——啪!——啪!——」又摳動了扳機。

沉默了一會兒,大家看見盧小蘭在抹眼淚,誰也不說話了。她回頭看一眼吳陽,豁出去了。她又把槍托往右肩壓了壓,「啪!——啪!——啪!——」又響了三槍。

立即有人提醒她︰「打多了、打多了!五、夠了!」

這時候,她尖叫一聲,繼續扣動了扳機——「啪!——啪!——啪!——」

沒有立馬起身,她把額頭壓在槍桿兒上啜泣,雙肩微微聳動著。一會兒就清醒了,她毅然彈起身來,憋屈、自豪、又略帶哭相地沖吳陽傻笑,臉上被淚水和塵埃染花了。

有人鼓掌,還有人「哦!哦!」地吼叫……

硝煙散盡,人氣散盡,水庫恢復了平靜。

吳陽們在沙灘邊壘石架鍋,幾個姑娘就四處撿柴火,鐵腦殼和老耗子則梭到水壩那邊釣魚去了。

射擊比賽鐵腦殼進了前十,而毛天寧獲得了第三名。

吳陽對毛天寧的第三名不屑一顧,他夸口說︰「要不是小蘭把我的子彈打光了,我無論如何也能得個第二。」

宋文興認為︰「轉二哥的成績不參加比賽,你也許要算好的。」

「不以成敗論英雄嘛,」劉志安說,「小蘭畢竟把那十子彈打出去了,破天荒的事兒,實際上比十個十環還要重要。」

盧小蘭的十子彈只有一上了靶,一度成為人們的笑料。

聞阿嬌調謔道︰「沒準兒我師父靶子上的那個九環,還是小蘭打上去的呢。」

大家「哄」地笑起來。盧小蘭開心,跟著笑,傻傻的,還有點兒羞澀。

看著那兩把面條,吳君妹擔心地問︰「要是老耗子他們釣不到魚,那就只能吃面條呀?嗨,沒勁,老遠爬上來吃面條,時間不早了哦。」

吳陽說︰「莫擔心,我這張王牌還沒有出馬呢,一定釣得到魚。」

「吃晚點嘛,」劉志安說,「把肚兒餓癟了吃得多些。」

毛天寧已經準備好了船模,他要試航。大家這才興奮起來,紛紛聚攏到水邊。

毛天寧業余愛好不多,就愛制作和擺弄船模。最開始他做了一只小帆船,動力就是利用橡皮筋擰出的彈力,跑不遠,有一次在農民的小堰塘里跑,到了堰塘中間就停住了。而現在這艘護衛艦船模就比較成熟了,吳陽到他寢室去看過他的制作過程,其實也不復雜。就三層板,兩節小電池,一只鐵皮螺旋漿,細電線,泡沫塑料塊,雙面膠,細鐵絲,自行車氣門芯等材料。工具主要就是錐子和剪刀。宋文興是木模工,自然也是一把好手。乳白膠、清漆之類,木模廠房里多的是。船模等于就是一只玩具,高級一點的玩具,自己做的,有樂趣和成就感。

毛天寧把船放在水面上,打開裝在電池盒後面的開關,螺旋漿立即就快轉動起來,產生的反作用力使船徐徐前行了。船由慢而快,再形成勻,駛向對岸……

聞阿嬌說︰「阿毛應該到玩具廠去工作,專門為兒童做玩具。」

「等我有了兒子,你這只船模就送給我兒子吧。」吳陽說。

「行啊,」毛天寧說,「今後你們都有了兒子,船模我包了。」

盧小蘭冒冒失失說一句︰「我也要一只喲。」

毛天寧盯她一眼,說︰「吳陽要了,你就不必要了嘛。」

沉默片刻,大家听懂了,就「哄」地一笑。盧小蘭也想明白了,她羞紅著臉從水里摳一砣泥巴,朝毛天寧投過去……

太陽大,感覺越來越熱。見鐵腦殼他們還沒得動靜,吳陽也著急了。受到過槍聲的驚嚇,水庫里的魚可能驚魂未定,還沒得覓食的心情呢——他這麼想道。

「都莫耍了、莫耍了。」吳陽開始派工,「大家要做點兒事嘛,準備吃的。」他纏繞了一大捆紅苕藤,使勁扔到水中以後,對他們說,「走,扯野菜,我教你們扯野菜。野餐就要吃野味兒嘛。」

水庫進水口這一帶的野菜很豐富,吳陽很快就扯了一些標本,有薺菜、馬蘭、苦苣菜,還有蒲公英。當過知青的人都認得一些野菜,劉志安他們已經朝山坡和岩根走去了。

「這些東西能不能吃哦?」聞阿嬌有些懷疑。

「好吃、好吃,只要舍得放油。大家分頭去找嘛。」吳陽說完,把標本分給她們。

盧小蘭想起了啥,她說︰「古菜花教過我的,好像這些是豬草。」

「對嘛、對嘛,」吳陽說,「豬能吃人就能吃。你們看,豬吃了這些東西長得多好。野菜嘛,放了油鹽就是人吃的菜,只用水煮就是豬吃的草。」接著他又叮囑一句,「如果野菜不夠,掐一些紅苕葉尖兒也行。」

大家散開以後,這兒安靜了。吳陽突然現,水里那一捆紅苕藤被魚咬得時沉時浮,把水面攪起了陣陣漣漪。他心頭暗喜,趕忙跑到老耗子那兒拿來了一根五磅線的車盤竿。

五磅線,大魚鉤,很合適。吳陽在大魚鉤上纏了一朵南瓜花,使勁朝水里那捆紅苕藤拋過去。浮漂與釣鉤的那一段線較長,就礙著了魚線的拋灑,南瓜花怎麼也搭不上水中的紅苕藤。吳陽著急,不能驚擾了魚,他只能急在心頭……再次收回魚線,他急切地把魚漂扯到了鉛墜的位置,又拋出去,終于把釣線搭上了紅苕藤。輕輕收線,把南瓜花扯到紅苕藤的邊緣,再稍稍繃緊了釣線,好了——守株待兔。

水壩那邊,鐵腦殼拉著一條魚,正在水里悠著。車盤竿繃成了彎弓狀,釣線也吃滿了力,看樣子那條魚不會小。老耗子躡手躡腳又快步匆匆地跑過去幫忙,他手上操起手抄網,躍躍欲試地想要舀魚……

吳陽正在為鐵腦殼他們捏一把汗的時候,自己的車盤嘩地響了,魚竿應聲倒下。他抓住魚竿和車盤猛一舉,果然吃上力了,手頭沉甸甸的直晃悠……

兩條大草魚,還有老耗子釣的一些小鯽魚和標子魚,足夠了。忘了帶菜板,只有刀,鐵腦殼就在石板上切魚,刀切鈍了就在石頭上杠一下,最後刀口杠成了鋸齒狀……

四處扯野菜的人,聞到了魚香和油煙以後就趕回來了。魚做了三個花頭︰煎煮鯽魚,這是老一套。燜燒了一條糖醋魚,把一條大草魚切成三段以後燒的。油炸了一條大草魚,把魚切成小砣砣以後裹一層澱粉,再下油鍋炸,炸得焦焦黃、噴噴香,吃的時候拌麻辣味水。

魚是豐盛的,帶來的碗裝不下,鐵鍋鋁鍋都當碗缽用了。還有野菜,野菜炒了四大碗。菜油比魚要珍貴,菜油是吳陽出的。劉志安出了一斤白酒……

星期天的早餐吃得都簡單,活動到下午了,人人饞得要命。

水邊的野餐很浪漫。山風拂面,荷葉清香,水面薰騰出溫馨氣,還有稀稀拉拉的蛙鳴。沙灘當桌,大家席地而坐,沙灘很干淨。

三個上海妹兒,第一次經歷這樣的野餐,顯得很興奮。受到鼓動,她們都愁眉苦臉地抿了幾口白酒。

酒酣耳熱之際,大家想起了周桐。

「嗨!那個工程物理專業,他現在才搞明白,是搞原子能研究的,」吳陽說,「他有些不滿意這個專業呢。」

老耗子說︰「要是真的搞原子彈,今後工作的地方更加荒涼,比我們這兒還要差喲。」

「就是嘛,他想換專業,就在拼命學英語,」吳陽說,「他還鼓動我也學英語呢,要我用英語與他通信,說是能夠相互促進。他給我的第四封信就是用英語寫的,我哪兒看得懂嘛。」

大家最愛吃的,要數油炸魚砣砣和炒野菜。糖醋燜燒魚沒有整好,弄得酸嘰嘰的,但還是吃完了。面條沒有用,不需要了。

「當翻砂工,學英語有啥子用嘛?我們這兒,就連書記廠長都用不上英語。」鐵腦殼說著,掏出一支有膠塞的細長玻璃瓶,取出里頭那半支悶熄了火的香煙又點燃,然後愜意地吐出一團煙霧。

宋文興好奇︰「嘿!你這個辦法好嘛,哪兒找的這種玻璃瓶兒?大小正好。」

老耗子說︰「醫務室有,一種裝中藥丸的小瓶,我也有一只呢。」說完,他也掏出自己的玻璃管,取出里頭窒息的煙**……

「上海把撿煙**叫‘捉蟋蟀’,」吳君妹說,「我阿爺講,還有人專門把煙**撕開,用煙**的煙絲裹成‘磕頭牌’香煙來賣。這兒好像不興做這個。」

鐵腦殼說︰「撿煙**自己抽的有,加工煙**來賣的好像沒得。」

老耗子那一節煙**沒抽幾口就燃完了,他悻悻地說︰「抽別個的煙**有啥子意思,要抽就只抽自己的嘛。」

「你們那種辦法不好,」吳陽說,「一支煙分作幾次抽不過癮,剛來勁兒又要熄火,不過癮。」

鐵腦殼說︰「總比把煙掐滅要好,用瓶子把它悶熄,節約又好保存。」

「叫花子撥算盤」,老耗子說,「窮打算。」

「要抽就抽一支嘛,如果省錢,寧可抽更差的煙,也要抽一支整的。」吳陽說著,取出一支「大公雞」牌的劣質煙來,接著又掏出一小包仁丹。他摳出一粒仁丹丸摁進煙絲里,點燃,一股清涼的薄荷香味兒彌漫開來,幾個上海妹兒也說香。

「仁丹不花錢,醫務室開的,味道又特別,提神的效果更好,一角的煙當三角的抽。」吳陽說完,把煙遞給宋文興品嘗……

吃飽了,精神也鼓脹脹的。她們一邊溜達、采摘,一邊唱起了《花兒與少年》——「年呀輕的個女兒們呀,采呀采青來呀,小呀哥哥……」

「哇!吳陽!快點兒過來、快點兒過來!這個溝溝里頭有烏龜喲!」盧小蘭驚叫起來。

聞阿嬌拿了根棍子,正在長滿水蔥、菖蒲和一些水生植物的水溝溝里頭搗鼓,她不時地激靈著往後頭退幾步。

「還有魚、還有魚!」吳君妹也在小荷塘邊上喊叫。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大家在水溝里抓到了十六只烏龜。

「還有魚,」吳陽說,「荷塘里頭好像還有鯉魚喲。」

老耗子果然模起來一條半斤大小的鯉魚,紅尾巴直晃。

「這些魚有些大,可能是那邊那一戶農民偷偷養的喲,」鐵腦殼說,「他們曉得水庫的水位永遠到不了這個位置。」

「管他哪個養的,抓!」吳陽說,「這是東山廠的水庫。」

為了護著蓮藕與荷葉,他們的操作小心翼翼、輕腳輕手。毛天寧和宋文興模魚不在行,他倆赤足捋臂,在荷葉中間折騰,架勢不小,弄得滿身的泥水和冒失的驚叫,就是抓不住魚,手掌打滑……

「來嘛,二一添作五,大家平分。」面對半背 戰利品,老耗子說。

「我不要,」吳陽先聲明。

「我曉得,」毛天寧說,「你那一份要給師妹兒。」

「我也不要,」聞阿嬌說,「我一個人難得弄,不曉得寧莉回來弄不弄。」

吳陽對聞阿嬌說︰「你不要魚可以,烏龜得要。烏龜能夠養幾天,下周回平山廠就帶回家嘛。半斤多一只的烏龜,不要可惜了。」

「算了、算了,我和毛天寧也不要,」宋文興說,「反正老耗子他們燒好了我們去吃現成的。」

「那行,」吳陽說,「烏龜三個阿拉妹兒分,魚就歸兩個老師父要。」

毛天寧撥了撥盆里的烏龜說︰「十六只烏龜啷個分?」

「我來分,」吳陽說著,給了聞阿嬌和吳君妹每人六只,留給了盧小蘭四只。

「你這個黨員還算合格,」劉志安說,「曉得先人後己嘛。」

吳君妹趴在盧小蘭肩頭悄悄說︰「你那個師兄真不錯喂,我們上海的男人做不到這樣子的。」盧小蘭淺淺一笑,並推了她一把。

「要不得、要不得,小蘭吃虧了嘛!」鐵腦殼固執地拎出幾條大鯉魚,分給了盧小蘭和吳君妹每人四條。

老耗子說︰「這樣要得,你兩個家里都還有父母嘛。我們是釣魚的人,還怕沒得魚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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