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容卻靜靜地往朗澤身邊靠了靠,仿佛是在用行動告訴朗昆,她願意讓朗澤照顧。朗澤余光望見梨容的動作,心里不禁喜滋滋的,腰桿也挺直了起來,挑釁地望著朗昆。
朗昆默默地轉向梨容,眼光,停留在她臉上,痛心而無奈,終于,他重重地一抿嘴角,側身對媛貞道︰「你跟著我。」然後斷然一揚手︰「開拔!」
等所有人都走了,呼延吉措才蹲,背起稚娟。
「你知道嗎?」稚娟輕聲道︰「在中原,男人是不能隨便踫女人的,象我們這樣,叫肌膚之親,是絕對不允許的,除非……」
「除非什麼?」呼延吉措漠然道。
「除非是夫妻。」稚娟說。
「難怪,」呼延吉措說︰「你二哥看到你六哥跟自己的未婚妻那樣的情景,會那麼計較。」
「唉,」稚娟嘆一聲︰「不是你看到的,和想到的那樣,這里面復雜多了。」
「有多復雜?」呼延吉措不屑道︰「你們中原人就是小鼻子小眼,一點都沒氣度。就說你二哥,昨夜里那種情況,他不謝朗昆,還瞎生什麼氣!」
「你胡說!」稚娟一听這話,就好象被馬蜂蟄了一下,馬上反唇相譏︰「你們蒙古人都是豬腦!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也就算了,還喜歡說別人的是非!」
呼延吉措猛地停住腳步,一把將她從背上落下來,作勢要走。
「你干什麼?」稚娟眼明手快,用力扯住他的袖子。
呼延吉措默然道︰「嫌我們蒙古人豬腦,那就公主自己走吧,省得玷污了你高貴的身體。」
稚娟有些後悔,不該這麼說他,但想到他什麼都不知道,還要羅嗦,一稈子打倒一片人,口口聲聲都是中原人的不是,心想,我還就不跟你道歉,就要你低頭。于是眼珠一轉,拿起公主的架子,狠聲道︰「本公主說你豬腦,你也得背!」
呼延吉措哼一聲,冷冷地別過身去。
稚娟松開了手,說︰「我可是堂堂公主,是派往蒙古和親的,我將來,必然是汗王的妃子,地位遠在你之上。現今護衛我,是你的職責所在!」她正色道︰「我命令你,背我!」
呼延吉措猛一下轉過身,恨恨地瞪著她。
「放肆!」稚娟一時怒起,揚手就是一耳光!她把所有對蒙古人的恨意和怒氣一古腦地發泄到了呼延吉措的身上,用力之大,震得自己的手掌麻木,麻木過後,生疼生疼!居然敢有這樣怨毒的眼光瞪我?!我要你知道本公主的厲害!我要你知道中原人不是好欺負的!
他眼里野蠻的怒氣畢現,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反扭在地。
「放開我!」她吼起來。
他沒有放手,反而更用力,直 著她的臉都快貼近地面。
她使勁掙月兌,卻無濟于事,眼見使盡了所有的力氣,還是受制于人,手痛,傷腳的痛,加上此刻屈辱的心情,稚娟禁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叫你狠!」他狠很道︰「求饒就放過你!」
「你休想!」稚娟仰起滿面淚光,絕然道︰「我寧可去死!」
她憤恨的眼光,臉上的淚,忽然刺疼了他。須臾之間,他無力地松開了手,呆呆地立在一旁,看著她。
她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嗚咽起來,嘴里含糊地叫著「娘——」
他突然有些動容,她是個公主啊,從小嬌生慣養,何嘗受過這樣的委屈,獨在異鄉,投靠無門,也只能這樣哭泣著喚娘。呼延吉措不由得心疼起來,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好傻站著,傻看著。
稚娟抹了一會眼淚,忽然意識到哭是沒有用的,今後這樣的情況還會踫到很多,都不會有人挺身出來幫助她,她只能靠自己。于是,她咬咬牙,站起了身,堅持著,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他緊走幾步,拉住她,低聲道︰「再這樣走,小心腳廢了。」
稚娟不吭聲,撇開他,依舊執拗地自己走。
「你再是公主,汗王也不會喜歡瘸腳王妃的。」呼延吉措提高了聲音。
稚娟一頓,停住了腳步。
是的,公主又怎麼樣?誰也不會喜歡一個瘸腳的女人。如果不能讓汗王喜歡自己,那六哥的計劃、我的使命、中原的反戈,怎麼去完成?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幽聲道︰「我就在這里等你,你去找我六哥要匹馬來。」
「昨夜你六哥找過我,因為財物太多,只騰出了一匹馬,本來是馱你的,可是媛貞傷得比你重……」呼延吉措望了稚娟一眼,說︰「我知道你六哥為難,所以就說,馬給媛貞,還是我來背你,我塊頭大,力氣大,背你沒問題。」他不想告訴她,之所以主動替朗昆分憂,並不是什麼對朗昆的義氣,而是因為他心里,巴不得沒有馬。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地背著她,他希望背她,喜歡背著她。他,喜歡她——
「馬都搞不來一匹?!什麼財物太重,還不是你們蒙古人貪婪!你們這群豬,究竟要從我們中原掠走多少財物才甘心?!你們這班強盜!畜生!」呼延吉措話音剛落,稚娟忽然又發起了脾氣,指著呼延吉措的鼻子怒氣沖沖地罵道︰「蒙古人都不得好死!要不是你們,我怎麼會被送去和親?要不是你們,老百姓怎麼會流離失所?你們為什麼不能自食其力?為什麼要掠奪?為什麼要把痛苦強加給別人?」
稚娟氣急交加,邊哭邊罵。
他靜靜地站在一旁,听著她罵,一聲不吭,不氣也不急。
終于,稚娟數落完了,發泄完了,安靜下來。
呼延吉措輕聲道︰「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
哼!稚娟冷冷地別過頭去。
「我們是游牧民族,自給自足比較困難……」他慢慢地解釋。
「那你們就可以去搶?!」稚娟沒好氣地搶白道。
「我們為了生存,不得不為之,」呼延吉措說︰「我們不搶別人,別人也會來搶我們,歷史上,你們強盛的時候,比我們富庶百倍,不也年年強迫我們進貢?!那跟搶有什麼區別?我們必須強大,不然,除了你們,周邊的回紇、女真都會搶奪我們的財物。」
「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老話,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如果你們強盛,又豈會任我們鐵蹄狂踏?!」他低聲反問。
呼延吉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稚娟想了半天,才說︰「難道開展貿易不比搶奪好麼?」
呼延吉措微笑著說︰「這個主意倒是不錯,等你成了汗王妃再向汗王進言吧。」
「你父汗會听嗎?」稚娟好奇地問。
他想了想,偏頭回答︰「父汗喜歡用大刀說話,用你們的話說,是好戰的一類人,他認為,強權就是一切,所以,會不會听,我不知道。」
稚娟有些失望,嘆一口氣。
「以後不要口口聲聲叫我們蒙古人豬了。」呼延吉措柔聲道。
稚娟一愣,抬起頭來看著他。她知道,這話要是說順了口,哪天一不小心在汗王面前冒了出來,那可就是一個字——死!
「豬是不會去搶東西的,」他望著她的眼楮,低聲道︰「而且,你見過會說人話的豬嗎?」
片刻的愕然之後,稚娟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看見她笑,他如釋重負,轉背蹲下︰「我們該走了,不然會掉隊。」
她輕輕地伏上去,待他邁步,忽然靠近他耳邊輕聲問︰「你父汗老嗎?」
他側頭看看她,說︰「你猜他多大年齡了?」
稚娟不直接回答,反而又問︰「你是汗王的第幾個兒子?」
「第九個。」他回答。
「那你多大了?」她再問。
「三十了。」
「哦,」稚娟不由得長呼一聲︰「這麼老了——」
他有些不滿地回頭,斜她一眼。
她呵呵地笑著,說︰「那你的父汗,少說也有五十好幾了。」
「恩,」他說︰「快七十了。」
稚娟驚呼一聲,然後半晌無言,忽然趴在地呼延吉措的脖子邊,幽幽地嘆了口氣。到現在,她才正視到這個問題,自己要嫁的人,是汗王,也是一個快七十歲的糟老頭子。人生七十古來稀,他還能活幾天?
「怎麼了?」他低聲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萬一,萬一」稚娟鼓足了勇氣說︰「你父汗去了,他的王妃,會如何處置?」
他沉吟片刻,回答道︰「由新汗王繼承。」
繼承?他居然用了這樣一個詞語,好象,王妃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東西。稚娟喉嚨里梗了一下,說︰「如果新汗王是老汗王的兒子,那,不是娶自己的母妃,那不是*麼?」
「我們蒙古的風俗就是這樣。」呼延吉措笑了笑。
稚娟猛然想起,是的,梨容給自己的書里,不是對此有過詳細的描述麼。她忍不住又問︰「你父汗確定了繼承人嗎?」
「沒有,」他想了想,說︰「應該是三哥,他是父汗最器重的兒子。」
「唉——」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嘟嚷道︰「為什麼不是你呢——」
他心念一動,停住了腳步。她是什麼意思?希望我當新汗王?!希望我來「繼承」她?!難道,她,也喜歡我?
「怎麼不走了?」稚娟拍拍他肩膀,呼延吉措收回思緒,復又趕路。
清晨的林子里,空氣清新,周遭都是靜態的樹木,然而他的心,已經難復當初進山時的平靜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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