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冰雪聰明令他欽佩。她應該,早就想到今天的局面,所以,才會繼續裝作失語。因為,這樣,他才有理由拒絕朗昆的要求,不能讓一個啞巴成為皇妃,這是史無前例的。
她的堅忍犧牲令他動容。她應該是很愛朗昆的,但她,卻可以選擇放棄,如此從容不迫,忍著心傷還可以將一切安排得如此之好。
她賢良、端莊,已經具備了當皇後的品德,甚至,可以成為一代名後。可惜,她不是劉將軍的女兒,她沒有一個手握重兵的父親,不然,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朗昆的妻子,將來的皇後。
「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口說話呢?」皇上忽然很有興趣探究她的內心。
「塵埃落定的時候。」她默默地垂下眼簾。
哦,等朗昆親事定了,她才會結束失語的生活。
皇上想了想,又問︰「媛貞哪里?」
「也許,皇上的決定,正是她所期翼的。」梨容的心頭,泛起苦澀。
皇上微笑起來,點點頭,輕聲道︰「好了,你回去吧。」
他本想說,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說,但最後,他沒有說出口。他知道,即使他不說,她也會這麼去做的。因為,她很聰明,有些話,對聰明的人來說,完全是多余的。
看著她離去,皇上忽然有種預感,自己,還會再找她一次的。
梨容回到家,難得看到父親也在家里。
「皇上密召你,是什麼事?」謝夫人低聲問。
梨容微笑一下,搖搖頭。
「不能說啊,」謝夫人忍不住又問︰「是賜婚的事麼?」
梨容搖搖頭。
「跟娘說說吧,省得娘擔心。」謝夫人企求。
「別問了,既然不是賜婚,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謝大人起身。將妻子拉開︰「如果皇上有密旨,她當然不能說。」
「唉,出去一趟,就變成這樣。連話都不會說了……」謝夫人望著女兒,鼻子一酸,說著說著,掉下淚來。
「好了,夫人,梨容失語,也是暫時的,會好的,你這樣只會增加她的壓力,適得其反。」謝大人低聲道︰「還是想想若愚的事吧。」
梨容瞪大眼楮望著父親。若愚怎麼了?
謝大人沉聲道︰「春闈過了,若愚……」
梨容倏地明白了,剛才回來的路上,街口人聲鼎沸,原來是在看金榜啊。可是現在看父親的表情,她不難猜到,若愚今年,已經是名落孫山了。
難怪,父親今天,會回得這樣早。
「你說怎麼辦吧。」謝夫人坐下來,嘆口氣。
「還能怎麼辦?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明年再考。」謝大人說。
「明年再考,好是好,可那是你的想法,我看那孩子……」謝夫人幽聲道︰「剛才,你也都看見了……」
「沒考上,失了面子。自暴自棄也是難免的,所以說,要好好地勸,多鼓勵他,今年不行。還有明年……」謝大人說。
女兒啞了,佷子又沒考上,謝夫人謂然長嘆一聲︰「真是,禍不單行啊——」
听了母親的話,梨容心里忽然一緊,仿佛,禍事真的還會再有,而且,已經近了。
「梨容,」謝大人轉向女兒︰「我把若愚接回來了,還住在梨園,他心情煩悶,你要多遷就他一點,」他看女兒一眼,又說︰「有時間就去走動一下,安慰安慰他……」
話未說完,謝夫人忽然插話進來︰「走動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呢。安慰什麼?那孩子倔,一句話沒說好,他還不跳起來——」
她當然知道丈夫對兩個孩子的婚配問題並沒有因為自己反應激烈而死心,因此竭力反對梨容跟若愚接觸。她從未想過要把梨容許配給若愚,哪怕梨容真成了啞巴,也不行!
梨容靜靜地低下頭去,謝大人看了女兒一眼,沒有再說話。
謝夫人輕輕地推開門,進了梨容的房間。
「梨容。」謝夫人喚一聲。
梨容笑笑。
謝夫人坐下來,執起女兒的手,輕聲說︰「娘想問你一件事。」
她望著女兒,柔聲道︰「娘,想問你,對若愚……」她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你喜歡他嗎?」
梨容搖搖頭。
謝夫人登時舒了一口氣,想了想,停頓片刻,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一般,又問︰「你,願意嫁給他嗎?」
梨容認真地看母親一眼,嚴肅地搖搖頭。
謝夫人陡然間放了個大心,拍拍女兒的手背,輕聲道︰「娘知道了,娘會為你著想,替你做主的。」
是的,她怎麼會把這樣一個出色的女兒嫁給若愚。報恩是一回事,婚姻和女兒的終身幸福是另一回事。不管丈夫怎麼想,在女兒的親事上,她是不會讓步的。何況,梨容也不願意。
若愚回謝府有八天了,終日呆在梨園里,不出去,只是白顏送了飯菜進來,吃了睡,睡了吃,混混噩噩。
「少爺,你老躲著也不是個辦法啊。」白顏說︰「下期太學開學了,老爺還要送你去,到時候,你還往哪里躲?」
若愚不听,把頭埋進被子里。
「出去走走吧。」白顏扯他的被子,想把他拉起來。
「別扯了,我不去!」若愚捂緊了被子,說︰「省得被人奚落!」
白顏愣了一下,忽然莞爾︰「你是怕踫到小姐吧?」
「小姐怎麼會奚落你?她不是那種幸災樂禍的人,也不會做什麼落井下石的事情,你大可不必擔心。」白顏說完,神色忽然一下黯然︰「你也,不會踫到小姐的。」緊接著,長嘆一聲。
若愚心頭一緊,忽地翻身坐起來,盯著白顏。
「你怎麼這樣看我,怪嚇人的。」白顏不滿地瞪他一眼,模了模胸口。
「梨容不在家里?」若愚悶聲問道。
「在。」白顏有氣無力地回答。
「那你還說我踫不到她?!」若愚氣呼呼地說。
「你當然踫不到她,」白顏嘆道︰「小姐跟你一樣。不出房門一步。」
他聞言,皺皺眉。
「小姐不會說話,失語了,」白顏低聲說︰「郎中說。她有可能變成真正的啞巴。」
他詫異萬分︰「怎麼會這樣?」
「奉旨去送親的路上,受了驚嚇,就失語了。出門還好好的,回來就成了這樣。」白顏難過地說︰「老天真是不長眼,我們小姐這麼好的人,怎麼會踫上這樣的事情?!」
若愚猛地,覺得心里好難過。此刻他對她的擔心,已經超過了自己名落孫山的失意煩悶。
她怎麼變成了這樣?一個好好的人,頃刻間就不會說話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在路上受了什麼驚嚇。以至于變成這樣?整天呆在房間里不出來,到底是怕見人,怕人問起,還是有別的什麼心事?要是她以後都不會說話了,該怎麼辦?
尋思到這里。忽然一個想法冒出來。娶她,照顧她一生一世。他一直覺得自己高攀不起,為自己卑微的出身耿耿于懷,可是,現在,她變成了啞巴,這樣。不是很好麼?他們,終于也勉強算般配了。那會不會說話,是不是啞巴又有什麼關系,他喜歡她,一直都喜歡著,他會好好待她的。
若愚騰的一下跳下床。幾步就跨出了房門。
他跑出了听香樓,跑出了梨園,跑過了長廊,跑向梨容的房間。
「梨容!」若愚叫著,推開了梨容的房門。
她正在繡花。從繡架上抬起頭來,望著他。
他順著她的眼光,低頭,看見了自己的一雙光腳丫子。
他不好意思,搔搔腦袋,笑了笑。
她也輕輕地笑了笑。
笑容,真誠純淨,在她的臉龐上如蓮花初開。
他恍惚間,竟如隔世。在遙遠的記憶里,她也曾這樣望著他微笑,這是屬于他一個人的微笑。她輕淺的笑容里,始終飄著淡淡的梨花香……
「小姐,該喝藥了。」佩蘭一腳踏進門里,頗感意外︰「少爺!」
「我听說梨容病了,來看看她。」若愚說著,又轉向梨容︰「你好些了麼?」
她輕輕地點點頭。
「不要著急,會好起來的……」若愚一時沖動跑來看梨容,要說些什麼卻沒有想好,關鍵時刻,笨嘴笨舌。
這時佩蘭往下一看,發現若愚竟然光著腳,忍不住偷笑一下。
梨容見他窘迫,對佩蘭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少見多怪,然後起身,打開櫃子,拿出一雙新鞋子來,遞給若愚。
若愚接過來,往腳上一套,不長不短,居然正好。
這是她專門為我做的鞋麼?如果不是,怎麼會這麼合適?
一股暖流從他心底流過。
「小姐,喝藥吧,都涼了。」佩蘭端了藥,遞過來。
「你休息,我先走了,」若愚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趁這當口,趕緊一溜煙跑了,面紅耳赤地甩下一句︰「謝謝——」
他跑回听香樓,一把擼下腳上的鞋子,用布包好了,往枕頭底下一塞,然後,又躲進了被子里。
誰也想象不到此刻他心中的激動,這是梨容親手給他做的鞋子!
她心里,還是有他的!
若愚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振作起來,是的,叔父說得對,他還年輕,明年還有春闈,他還有機會!他要努力,高中之日,即向叔父提親!
「小姐,那不是你給老爺做的鞋子,怎麼給他了呢?」佩蘭正問梨容。
梨容指指腳上,然後攤開兩手。
「他沒鞋,就先給他穿?」佩蘭又問︰「那老爺那里呢?」
梨容拿起鞋樣,搖了搖。
「再做啊?!」佩蘭說。
梨容點點頭,又豎起指頭在嘴邊,做了個禁聲動作。
佩蘭笑道︰「知道了,我不會告訴夫人的。」
梨容已經垂頭下去,繼續繡花了。
佩蘭望著梨容,好一陣發愣。小姐是如此善良,老天,別給她太多磨難,讓她重新說話,給她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