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盡 第七十二章 平靜之下猶暗潮洶涌 (上)

作者 ︰ 天下塵埃

他說得很慢很慢,但每一個字都無一例外地象刀子一樣扎在梨容的心上︰「你想朗昆成為第二個固王麼?」

梨容渾身一震,黯然合上雙眼。

朗昆,你不是固王,你也絕不能成為固王第二。

「我嫁,」她默默地垂下頭去,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我嫁——」

皇上滿意地點點頭,輕柔地問︰「朗澤和厚木,你希望,是哪一個?」

她無言。

「怎麼……」皇上有些狐疑,不懂她的意思。

「讓我考慮考慮行嗎?」梨容低聲請求。

啊,皇上點點頭︰「行啊。」也是,終身大事,是該慎重。

「要不要,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見?」皇上輕聲問道︰「朕傳他們進宮如何?」

「不,謝謝皇上,」梨容答道︰「還是我自己回家去跟他們說吧。」

「也好。」皇上頷首,又補充道︰「如果,你實在不中意他們倆,你爹娘,有其他合適的人選,也行啊,告訴了朕,就給賜婚。」

「謝皇上。」梨容起身告退。

「朕需要等多長時間呢?」皇上微笑著問。

梨容淒然回轉,答一句︰「十天之內。」

天幕沉重地扣下來,是雷雨前的沉悶,讓人透不過氣來。

謝大人坐在椅子上擦著汗,說︰「哎呀,真是悶。」

謝夫人在鏡子前卸下頭飾,起身走過來替丈夫搖扇子︰「不下一場大雨,是涼快不起來的。」

「別扇了,還不如安安靜靜地坐著,心靜自然涼。」謝大人拿過夫人的扇子,放在一旁。

謝夫人說︰「你這不是自欺欺人,干坐著就涼快了?那我看吶,還不如扇風呢。你不扇我扇,反正不要你動手。就坐著好了。」又執了扇子,站在丈夫身邊,搖起扇子來。

風不大,幽幽地撲面。確實感覺好多了,謝大人不再說話,索性閉目養神,坐著任謝夫人扇風。

漸漸地感覺,風停了。

謝大人睜眼一看,謝夫人還是搖扇的姿勢,卻眼楮發直,停止了動作。

「怎麼了?」謝大人問。

「誒,」謝夫人又搖起扇子,神秘地說︰「今早梨容進宮。去了好長時間,一回來,就進了房,一天都沒出來,問也不說。是有什麼事吧?」

「哎呀,又來了,皇後召她去彈琴,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又懷疑什麼呢?沒什麼事,她說什麼?」謝大人側身問道︰「你看她臉色如何?」

「臉色倒是正常……」謝夫人遲疑著,她總覺得有事。

「那不就沒事了——」謝大人說著起了身︰「反正悶熱。也睡不好,我去書房了。」

謝夫人還想叫住他,謝大人已經出了房門,謝夫人有些氣惱地跺跺腳,卻也只好作罷。

謝大人進了書房,反手將門掩上。心事重重地踱到書桌前。

皇後為人,陰險善妒,她召梨容前去,似乎真的預示著不是什麼好事。

皇後是不會無緣無故關心起梨容來的,排除所有的原因。唯一可能的就是,想給自己娘家的佷子相親。謝大人已經留意過了,劉將軍家還有個三公子劉厚木未曾訂親,這是謝夫人心目中理想的親事,卻不是謝大人的所願。因為這個劉厚木,據說是很有些狂放不羈的,劉家也管他不住,听說親事遲遲未定,也是因為這個三公子一直推月兌。一個嬌生慣養、我行我素慣了的公子哥,家里權勢又比過謝家許多,他會好生對待梨容嗎?

謝大人心里可沒有底。

倘若梨容沒有失語,對這門親事謝大人還可能存有一絲僥幸,以女兒的出眾,能被皇後看中,並且指婚,想來劉家也不會很為難這個新兒媳。可是現在問題是,梨容變成了啞女,皇後還召見她干什麼呢?皇後憑什麼對梨容如此垂愛?這可不是皇後做事一貫的風格啊。難道想指個啞女給劉三公子?皇後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堂堂劉家娶個啞女?這面子上怎麼說得過去?縱然女兒貌美,可那劉厚木,會甘心娶一個啞巴?他一直不肯定親,若是皇後強逼,那梨容今後的日子,可就……

太多的疑問盤旋在腦海里,謝大人在書房里踱了好幾個圈,越往後想越是膽戰心驚,不禁腦門上,冒出虛汗來。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各人心里都有想法,卻都維持著表面的平靜,直到夜晚再次降臨。

「唉,還是這麼悶,我還以為昨夜里會下大雨呢,雨不下,憋了一天,今白天可把我悶壞了,」謝夫人探頭望望窗外,說︰「啥時候雨下一場,才會涼快。」

謝大人低沉道︰「今夜比昨夜更悶,雲也厚了,雨要下來應該就是今夜了。不過這時節,雨一下,可就不是一天兩天止得了的。」

「寧願下雨,也比這憋著舒服,」謝夫人把頭發散開,梳兩下,望著鏡子里的丈夫,說︰「梨容今天一天都沒出房門。」

謝大人眼楮盯著浸在桶中的雙腳,沒有吭聲。

「這孩子有心事啊——」謝夫人拖長了聲音說,她還想對丈夫說,我覺得你也有心事啊,但話在嘴邊滾了滾,還是沒有說出來。

「你沒有去問問她?」謝大人依舊是不溫不火的態度,慢悠悠地應了一句。

「沒有,」謝夫人頓了頓,悵然道︰「如果我說不敢去問,你相信麼?」

謝大人靜靜地看了妻子一眼,無語。他知道,謝夫人之所以不敢問,是害怕得到的答案太令人心驚。

「皇後召她去,是什麼意思呢?」謝夫人突然轉向丈夫,眼光直辣辣的,話語卻說得極慢極輕,小心翼翼的,仿佛再加一點重量,就會弄碎什麼東西似的。

「彈琴麼,」謝大人不以為然地說︰「你看你,又多想了——」

謝夫人臉色一頓。不滿地白了丈夫一眼︰「我不多想,那梨容的親事,可不能再拖了……」

「又來了,」謝大人悻悻道︰「不是都回了別家。說好了明年再說嘛。」

謝夫人悵然道︰「我是怕夜長夢多,早點定下來,也圖個安心。」她站起身,走近丈夫,低聲道︰「你得早些拿主意,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總覺得不那麼對勁……」

謝大人從桶子里提起腳,擦干水,套上鞋。

「睡覺了,還穿鞋干什麼?」謝夫人叨叨。

謝大人甕聲道︰「我去書房。」

「這麼晚了。還去書房干什麼?」謝夫人直了眼問。

謝大人沉聲道︰「你剛才說的,我得想想。」

謝夫人不再說話了,看著丈夫出了臥室,自己又發起呆來。

書房里,是一樣的悶熱。謝大人翻開書本。卻沒有心思看。

梨容失語,身為父親,他既難過又擔心,卻無計可施,只能在一旁干著急。他不同于謝夫人,凡事也當然不能象婦人般一驚一乍。可是,今天他心里。跟妻子的感覺一樣,有些惶惶然,說不上來是什麼事,卻憑空堵得慌。這絕不是天氣的原因,他知道,完全是因為女兒梨容。

他是深愛女兒的。也是欣賞女兒的,這滿朝的大臣之中,有誰家的女兒象梨容這般品貌端莊、學識淵博?!其實謝夫人不催,他也開始留心女兒的婚事,不過想法。卻跟謝夫人的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如同謝夫人猜想的那樣,他的確,是有意把梨容許給若愚的。對陳家知恩圖報是一回事,但更深層次的原因卻不是這個。他接納了若愚母子,供若愚讀書,是為了報恩不假,要許配梨容,卻是因為其他。

謝端定出身貧寒,雖然魚躍龍門,但要憑自己的本事坐到今天的位置,卻不見得容易,這其中,還有謝夫人娘家的關系。老太尉官位雖不算高,資歷卻老,朝廷中盤根錯節的關系,謝大人直來直去的脾氣,自然要得罪不少,多虧了老太尉一家從中周旋,才平安到今。也因了這個關系,雖然謝夫人對謝大人的出身偶爾有些鄙視的意思流露出來,但謝大人對夫人,卻也還是有些敬畏的。

正因為這個相同的原因,他想把梨容許配給若愚。陳家當年雖施恩給他,但現今,是他施恩給若愚,而做女婿,是施恩回報之外的恩賜。若愚憑了這點,就該對謝家感恩戴德。是的,他不需要若愚的感激,他只需要若愚把所有的感恩戴德都回報給梨容。而且,若愚今後要想發達,在朝廷中就必須依仗謝家,就如同當年他依仗老太尉家。先前的恩和今後的依托,都會使若愚對謝家唯唯諾諾,這樣在梨容面前,若愚自然而然就要矮半個頭。只有這樣,對女兒才有有利的輿論,也只有娘家強勢,才能保證自己的女兒出嫁後不受委屈。即便,梨容真成了啞巴,若愚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可是,這一切都止于若愚春闈落第。

謝大人,其實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若愚高中的,他一直都等著,只要若愚高中的消息一傳來,他就把梨容許配出去,成就一段報恩的佳話,也成就女兒在夫家至高無上的地位。

可是,若愚偏偏就落第了。

他當然不希望女兒跟著一個沒有功名的人寒酸一世,于是,謝大人沉默著,決定再次把若愚送進書院。為了女兒,他必須這麼做,為了梨容,若愚必須高中。是的,等明年,明年春闈,他一定要把梨容的婚事拖到明年春闈。

哪怕,哪怕他早有懷疑,梨容心里喜歡的是朗昆,但至少,她不討厭若愚。

謝大人比誰都知道,梨容和朗昆,是不可能的。

一個優秀的皇子,一個皇上最喜歡的皇子,一個極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朗昆的婚事,皇上早就應該胸中有數。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是自己的女兒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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