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後便是上元節,旭城內花燈盞盞,金碧相映,錦繡交輝,百里不絕。大街小巷燈火輝煌,鑼鼓喧天,爆竹齊鳴。更有奇人異士,歌舞百戲及絢彩焰火祝幸,歡慶達旦。
依例太子將代烈帝巡游上元燈會,以示親民。
因而向來不準鳶尾出府的端木敬忠,特允得力家奴護其至上元燈會游玩,以伺機吸引太子注目。
鳶尾從未親歷過如此繁華熱鬧的燈會,甫十四歲的她難免欣喜激動,任婢女為其精心打扮完畢便急急出門。
只是依她這等絕世姿容,若想混入百姓中而不引騷亂,只得帶上面具以掩人耳目。若在平日帶著面具上街自會更引人注意,然而上元燈會時卻隨處可見沿街叫賣各種面具的商販,固而帶著祥瑞面具的人隨處可見,也便不足為奇了。
有家奴護衛暗中保護,鳶尾帶著兩個婢女匯入賞燈的人潮,東走西顧只覺樣樣新奇。
耍龍燈、踩高蹺、舞獅子、劃旱船,一樁樁精彩紛呈、滑稽逗樂的把戲,直令人目不暇接贊嘆不已。
「太子自南泰門出來了!」
「太子殿下在那邊!」
「殿下……」
原本緩緩涌動的人潮,隨著幾聲歡呼而混亂起來,蜂擁向日升皇城南泰門方向。
鳶尾也是身不由己的隨人潮而動,不多時她與婢女們便被混亂的人群沖散,越距越遠,直至被躥動的人頭徹底淹沒。
正當鳶尾夾在人群中舉步維艱時,忽有一人身行異常迅速地穿過密集人群,在她身邊經過時因身後人的推搡與她撞到一處,隨即兩人齊齊倒向街邊。
「哎喲!」
鳶尾吃痛地申吟一聲,發現自己已跌出人群處身一陋巷之中,轉眸瞥向將自己撞倒之人,不禁月兌口驚呼︰「怎麼又是你?!」
那人愕然對上帶著面具的少女,半信半疑地道︰「你是……」
才吐出兩個字他便猛然收聲,利落起身將少女護在身後,忽而寒光一閃,手中已多出柄青光凜凜的長劍。
「既然已經來了,何必再藏頭藏尾?」
話音剛落,原本祥和喜慶的氣氛陡變,森森殺氣隨著數倒黑影憑空突現,掀起道道寒光,殺向陋巷中單手執劍的紅袍少年。
鳶尾訝然忘著少年狂傲無畏的背影,盡管那些神秘的黑衣殺手令她惶恐,然而少年挺拔堅韌的背脊卻讓她莫明心安。
果然,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她甚至還未看清他如何出手,第一批攻上前的三個黑衣人已然倒地氣絕。
「好霸道的劍法,竟一招令三人斃命!」
黑暗深處有森冷的聲音傳出,或鬼魅般飄忽,接著,一柄同樣詭異的彎刀劃破如墨黑暗,直砍向少年身畔的無辜少女。
鳶尾瞪大雙眸,眼睜睜看著彎刀直奔面門飛來卻動彈不得,只道就此要一命嗚呼。
「卑鄙!」
紅袍少年怒喝一聲,揮劍擋去來勢洶洶的彎刀,只見銳然刀鋒已將面具一分為二,露出少女大驚失色的臉龐。
再晚上分毫,即便不死,這張絕美秀顏也已毀矣。
思及此,少年莫明氣至癲狂,雙目微紅。
「小心身後!」看著又三道寒光齊襲向少年,鳶尾立時尖叫。
但見少年仿若背後長眼般,頭也不回地倒轉長劍擋去已劃破衣衫的三柄利器,接著只听幾聲慘叫,陋巷潮濕的地上又多了三具黑衣尸體。
為首的黑衣人見勢不妙轉身欲逃,紅袍少年抬腳提起墜落在地的彎刀狠狠踢出,那黑衣人僅悶哼一聲便即倒地。
鳶尾癱坐在地直看得瞠目結舌,這不過須臾的驚心動魄,卻已讓她經歷了一次生死。
紅袍少年眨眼間便已到那黑衣人身旁,長劍抵著他喉間問︰「若不想生不如死,便說出是誰派你們來的?」
黑衣人雙目陡寒,接著全身劇顫,噴出口腥臭污血便即氣絕。
「哼,果然是有備而來的死士。」
紅袍少年轉身走回少女身邊,前一刻還殺氣駭人的凜冽氣勢剎那轉為和煦,而映在那子夜寒星般眸子上的則是興味濃郁的笑意,「想不到我與姑娘這般有緣。」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鳶尾看著滿地橫七豎八的尸身,不由得渾身寒毛直豎,「他不是還活著麼?怎麼突然又死了?」
「我是……阿曜。」
自稱阿曜的紅袍少年,牽起驚恐萬狀的少女,避重就輕地道︰「他們均是冷血無情的殺手,受人指派而來為免被擒後不堪酷刑供出指使者,便在臨行前藏了劇毒于牙床間。」
鳶尾眉頭緊鎖地胡亂點點頭,只想快些走出這血腥恐怖的陋巷,再次匯入擁擠人潮方才安心些許,「那他們為何要追殺你?」
「姑娘也是要去看太子殿下的?」答非所問的阿曜早已回劍入鞘,恍若無事的隨著人潮涌動。
「你莫要逃避問題。」鳶尾水漾美目直盯著少年,「你是什麼身份?怎會惹得這些死士追殺?還險些害得我無辜喪命。」
阿曜驀然躬身欺近少女氣紅的臉龐,凝視著燈火中愈顯明艷絕美的嬌顏,倏地在那誘人的水潤櫻唇上落下一吻,似蠱惑卻堅定的道︰「我斷不會再讓誰傷到你分毫的。」
啪!
!
一聲巨響,將人群的視線引上夜空,只見一朵朵綺彩焰火于天際綻放,絢爛奪目,瞬息將月夜照得猶如白晝。
被漫天繽紛映得雙眼痛紅的鳶尾,甩給少年的一記巴掌聲,被突然暴破的焰火聲掩蓋,並未引來游人側目。人們都在仰頭欣賞夜空中的絢麗火花,唯獨一對少年男女默默對峙著,兩人間的空氣仿佛都已凝結成冰。
「你,你怎麼可以……」鳶尾眼底打轉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抱膝蹲下,將淚顏埋在雙膝間低聲啜泣。
「我……」
阿曜眼中暴戾的怒火霎時被那淚水澆滅,手足無措地跟著她蹲下,「我只是逗你一逗,你卻賞我一巴掌,也算扯平了罷?你可要知道,還沒人敢賞過我耳摑子呢,卻被你個小小弱女子得逞。如此丟人現眼,我都還沒哭呢,你哭什麼?」
滿心委屈的鳶尾被他逗得竟不禁破涕為笑,抬起梨花帶雨的面龐怒瞪向他,「你?你豈會哭!你這個厚顏無恥登徒子、yin賊!竟然趁人不備妄加輕薄,真是好不要臉!不知羞!你禽獸不如……」
「喂,夠了吧!」
阿曜猛地一聲斷喝,那飛揚霸氣霎時嚇住了滔滔不絕的少女,他卻突然面頰一紅匆匆垂首,「我適才也是情難自控,現在想來當真唐突了姑娘。」
鳶尾哭花的小臉上淚痕仍在,側首望向少年,嘟著櫻唇道︰「你這可算在道歉麼?」
阿曜騰地站直身子,目光閃爍游走,伸手到少女面前,「快起來吧,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你個大家小姐如此形狀狼狽,成何體統!」
「喲呵,你現在倒跟我講起什麼體不體統了?」鳶尾憤憤然拍掉他的手,自行站起身來,「適才當眾輕薄于我時,怎麼不見你記得體統二字?」
阿曜被噎得無言已對,誰讓他竟在這小女子面前亂了性,失了理智自持呢?
「看你也當是個出身不凡略有學識的人,怎地竟這般……」
見少女又要滔滔不絕地說教,少年趕忙道︰「你若再依依不饒,休怪我再封了你的嘴。」
鳶尾立時啞然,憤然用目光凌遲著無恥的阿曜,他卻似毫不在意,傲然笑問︰「我可是第一個吻你之人?」
此言一出,鳶尾水亮雙眸霎時黯淡下來,藍芒漸濃。不期然間,軒轅燁磊的憂郁俊顏浮現心底,使她再沒了與少年斗嘴的興致。
垂首沉默好半晌後,她方才昂起頭來,一臉淡漠地答︰「自然不是。」
阿曜神色驟變,猛然攫住她縴弱雙肩逼問︰「那人是誰?」
鳶尾冷冷望著他莫明其妙的憤怒,刻意疏淡涼薄了語氣道︰「那人是誰,又與你何甘?你我萍水相逢,公子似乎逾禮太過了。」
阿曜似被人當頭淋了盆冷水,目光復雜地睨了鳶尾一眼,倏地轉身而去,瞬間便消失在人群中。
第一次見他,是若孩童般縱情的嬉鬧歡笑。
第二次見他,則是若修羅煞神般殺人不眨眼的冷絕與霸道的蠱惑。
不知若第三次再見他,會是怎番光景?
輕撫上冰涼的唇瓣——難道又是場夢麼?
可她分明記得,那個總會讓她瞬息忘了肩頭重負的紅袍少年,他叫——阿曜。
他對于她,無疑是個迷,也是個奇跡。
他對于她,不似與軒轅燁磊的因同病相憐而惺惺相惜,是個不該走近的,致命的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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