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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北京的時候,莫理循完全依賴「萬事通」畢德格1,此人是李鴻章的美國秘書,專門傳遞秘密信息。莫理循總是急匆匆地乘火車去天津拜訪畢德格。這也解釋了他早期的一些獨家新聞為什麼那麼迅速而準確。羅伯特.赫德爵士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畢德格不斷喂給莫理循關于李鴻章和俄國人做交易的內幕消息,並稱贊這位記者「從證據中提煉出真相的非凡技藝。」
假如赫德知道了,他就能警告莫理循︰畢德格並不是一個公正客觀的消息來源,而是李鴻章的一位忠心耿耿的代理人,而李鴻章,則是一位天才卓著的媒體操縱者。李鴻章和畢德格屢次三番地喂給莫理循很好的消息,為的是贏得他的信任,幫助他形成自己的看法,這樣一來,就能夠巧妙地對他和他的報紙施加影響。李鴻章還有別的記者可供利用,他能夠利用這些人直接撒謊或者聳動視听。但莫理循和《泰晤士報》則有專門的用途。
至于中國人的日常閑聊和他們的所思所想,莫理循干脆就依賴他的房東和男僕。他很少有機會在內部場合會晤滿人或漢人。令人驚訝的是,盡管他完全依賴于畢德格,他和李鴻章卻只會晤過一次。他見到慶親王幾乎是因為意外,當時,慶親王將他的宅第誤認作英國使館。
莫理循所需要的,是一個可靠的材料來源,一位北京的助手。在最初的18個月里,他帶著自己的難題堅持不懈地奮斗。他的工作是孤獨的,而他的個人天性、他的急于要報道一切事情的迫切需要,則讓他更加孤獨。
接下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從所有在華的西方人中,他最終選擇了25歲的巴克斯,把自己的信任交給了此人。巴克斯一下子就滿足了莫理循的許多迫切需要︰智力方面的友誼,機智風趣的翻譯風格,還有內線可以了解到滿清朝廷最幽深的秘密。
他們初次相識是1899年初在赫德爵士的一次草地晚會上。這個叫巴克斯的年輕人,在牛津鍍過金,有良好的漢語運用能力,曾申請加入海關服務部門。赫德爵士寫道︰「巴克斯先生是個很優秀的候選人,剛到北京,是巴克萊銀行一位董事的兒子,他懂俄語和漢語,只有25歲。他會是一位令人滿意的新成員,但我不能提供這個職位給他。」海關服務機構早已人滿為患。
一周之後,巴克斯正和莫理循共進早餐。莫理循在自己的日記里語無倫次地嚷嚷道︰「巴克斯來早餐,一位溫徹斯特2學者。一個肖像刊登在最近一期《浮華世界》上的人的兒子。會說、會讀、會寫俄語、現代希臘語。認識2500個漢字。……法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德語。天才人物。」打這以後,他們經常會面,共進早餐或晚餐。對于被北京的日常事務累得半死的莫理循來說,這是一次令人興奮的改變。
巴克斯非常羞澀、內向,一張溫文爾雅的臉,像只敏感的小白鼠。他和賽馬會及野餐會上那些雄赳赳的使館小丑呆在一起很不相稱,于是在北京城外的深山老林里租了一間房子。
那天,這兩個人一起進行了一次長途騎驢跋涉,為的是逃避城市的灰塵和燥熱。後來這成了莫理循的例行功課。早上9點,他就離開北京城,騎驢進山,來到巴克斯的村舍里,再一起吃午飯。他們有太多的共同點︰都是以知識分子自命的單身漢,對書籍和手稿都大有興趣,沉迷于各種性過失,兩個人都自稱對北京已經受夠了。
37歲的莫理循實在足夠老了,又有足夠多的經歷,這使他可以自視為年輕人的守護神。而且,這個時候他所需要的並不僅僅是老婆,而是一個有用的受保護人。巴克斯是個完美的陪襯,他的羞澀隱藏著學識。兩個人都因為別人的關注而美滋滋的。
莫理循所不知道的是巴克斯是個令所有人都憎惡的家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一個說謊者、一個騙子、一個小偷,而且同時還是一個招搖賣弄的同性戀者,一個他的雙親似乎已經不能控制的化合物。他才華橫溢但極不穩定,一個真正的異類,有著一個奇特的白日夢世界以及與精神抑郁癥的長期較量。
8歲的時候,他被送到阿斯科特7聖喬治的一所學校,赫伯特.斯內德-基內斯萊牧師以過分的熱情管理著這所學校,此人喜歡敲打光**。在那兒,已經發瘋的巴克斯被教導要做一個完美的紳士,一個對高年級學生百依百順的孌童。他接著去了溫徹斯特,在那兒,他被自己的同齡人判定為一個說謊者、一個小偷,而且沒做任何解釋。
在牛津大學默頓學院,他沒能完成學業,浪擲他繼承的遺產,拼命想擠進某個同性戀小圈子,遭到他們的輕蔑和利用。他只對莫理循吐露過︰他是阿爾弗雷德.道格拉斯的朋友,此人的被王爾德所誘惑以及後來的風流事件,曾經是倫敦1895年的大丑聞之一。
在他最後的那段時期里,經過一次嚴重的神經崩潰之後,巴克斯突然在1895年夏天從牛津退學了,並且,為了躲避23,000英鎊的未付賬單以及避免一場令人難堪的丑聞,逃出了英格蘭。他被迫宣布破產以逃避債務,留下他的老爸面對債權人。為了挽救家族的聲譽,這些債務最後以僅支付索賠額的十分之一的方式,總算是清掉了。在接下來的三年里,巴克斯的下落一直是個謎,但他最後還是去了中國,1899年初抵達北京。
隨著那一年債務的最終解決,以及父親勉強同意繼續支持他過體面的生活方式,巴克斯成了一個僑居國外而靠國內匯款生活的家伙,這筆錢,買的就是他不要回家。他被迫按照自己的策略去尋求名聲和財富。如果沒有一種更好的財務解決辦法,父親也就成了一塊他不得不啃一輩子的骨頭。
不管巴克斯有怎樣的怪癖和反常,他天生就是一個編故事的家伙,在革命前夕的大清帝國出乎意料地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狡猾地把**文學和新聞材料混合在一起,就像一個孩子為了肥料而攪動糞便。終其一生,他似乎一直在向任何一個願意听的人講述關于慈禧性錯亂的故事,並從中體驗強烈的滿足感。在到北京的早期,他就願意潤色加工那些從名士們那里拾取來的誹謗性花絮,與莫理循和其他人一起傳播謠言。這些流言蜚語將經過公使館的過濾,然後逐漸被廣泛接受。
接下來,巴克斯將通過新發現的「事實」不斷對自己的謠言進行確證和放大。他對中國**秘史、秘傳的文學傳統入了迷,並開始搜集這些玩意兒,以便添加到自己所編織的故事中。
隨著對中文材料的越來越精通,他便開始生產偽造的「官方」檔案,批評他自己的偽造材料,指出其他人的理論破綻,最後把那些輕信的听眾帶向必然的結論,那就是︰只有巴克斯才是對的。
從外表上,巴克斯看上去像個助祭教士一樣純潔無邪,他是如此謹慎作態,如此謙恭溫順,以至于他的行為舉止有時候好像就是受虐狂。這其實是他掩飾自己真實天性的花招,他的天性是如此狂野粗暴,以至于他不得不被迫把它藏起來,巴克斯的雙手外形姣好,像女人的一樣,手指縴長尖細,但當他談話至深夜的時候,這雙手便帶著興奮和緊張神經質地移動。
他最顯著的相貌特征是他的眼楮,那幾乎將他給出賣了。眼楮里的表情瞬息萬變,剛剛還是學者式的沉思冥想,立即就陷入了宗教痴迷的顛狂,一會兒又進入了年輕**狂的旺盛**,接下來慢慢縮小,變為猥褻的老浪蕩子的貪婪狡詐,跟莫理循在一起,目光敏銳、辦事專業的巴克斯,總是謹慎細致地盡力讓他故事條理清晰,這些故事都是他從名士當中那些佔據有利位置的家伙那兒听來的,他們是一些在朝廷做事或在宮里當差的滿漢士大夫,掌握著這些事情的第一手材料。
自從一到北京,巴克斯就和一批所謂的中國名士們打成一片,頻繁出入他們所喜歡的戲園、酒館,相公堂子並且,逐漸被那些離經叛道的異議分子所接受。
在他的筆下的各種在中國發生故事的主觀臆測最初是發表在《泰晤士報》上的,並沒有歸到巴克斯的名下。報紙的讀者們想當然地認為︰這些全都是調查翔實、證據充分的事實,或者是直接來自大名鼎鼎的喬治.莫理循筆下的內幕消息。
事實情況是巴克斯拼湊這些故事,並把它們作為「消息靈通的閑談」提供給莫理循的,而莫理循則不分青紅皂白把它們塞進了發給《泰晤士報》的新聞電訊里。接著,世界各地的報紙有都采用這些電訊稿,使它們廣為傳播。
當到巴克斯要出版某些故事時,他就常常充滿信任地將《泰晤士報》當做權威的材料來源,以支持自己的主張,他自稱這些主張是根據官方檔案或他所發現的秘密滿文日記所作出的。這就是一次學院式欺騙的復雜運用的全部,這樣的把戲也只有一個具備非同尋常的耐心和智力的家伙才能撐得住。
「什麼義合團的暴亂,競是和一個十二歲的男孩,翻譯了《拿破倫傳》有關,還有什麼比這個故事更有傳奇色彩。」巴克斯又開始了意yin,很快關于故事的骨架開始構築,然後一大批零零碎碎東拼西湊的小道消息添加了進去。
馮克西十一歲的考中秀才被他和同樣是十一歲中了秀才梁啟超聯系了起來。
馮克西給英法兩國領事寫信引發外交沖突。
義合團的暴亂被他和維新變法聯系起來。
當一篇文章完成後,已經變成了一部傳奇小說,很快莫理循把這本傳奇故事塞進了《泰晤士報》的頭版頭條,然後馮克西的名字被各國報紙所轉載。
在馮克西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的大名漂洋過海傳遍了歐美。更加有意思的是巴克斯不知從那搞到了馮克西所寫的只有十章不足五萬字的馮版《拿破倫傳》很快就被發表到英國的報紙上連載,當然領取稿費的是巴克斯,名字已經變成《引發清國暴亂的拿破倫傳》巴克斯相信一件事就是馮克西絕不會找他要稿費的。結果這本書又被翻譯成各種語言的版本,多年之後經過英國與歐洲各國的專家學者們的深入研究,很快在中國宣揚共和第一人之稱的大帽子被扣到了馮克西的頭上。當然當他絕不會知道,這本《拿破倫傳》不過是馮克西為了給馮家的孩子們講的歐洲的一些故事而已,因為馮克西在前世對拿破倫的崇拜,因此對于拿破倫時期的國際背景較為觀注,在寫拿破倫傳時,不自覺的添加了進去,結果就造成了《拿破倫傳》的頭十章寫的嚴重跑題之作,反正馮克西只打算當成故來講就沒更換書皮而已。
在這個瘋狂,閉塞與狂熱,謊言、與騙子的時代,真實情況與現實之間的差距總是令人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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