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鯰魚 03 吳家兄弟(一)

作者 ︰ 民國無義戰

***本章節來源*****

自從光緒二十七年慈禧面對兵臨城下的多國聯軍,為了表示「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派遣奕劻、李鴻章代表清政府,與德、意、奧、比、西、美、法、英、日、荷、俄11國公使在北京簽定了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條約規定中國按海關銀價賠款4億5千萬兩,年息4厘,總計9億8千萬兩。加上各省地方賠款約2000萬兩,總數共達10億兩以上,即清政府平均每年需支付2000萬兩,這筆巨額賠款分別由各省承擔。

山東每年分擔「大賠款」99.3萬兩,另承擔地方賠款約57萬兩。清朝地方政府再以各種名目把這款項強行攤派到廣大人民身上。貪官污吏、土豪劣紳乘機搜刮,致使民不聊生,土匪橫行。

1909年,山東,地里的糧食還沒下來,不過很多人已經沒了盼頭,面對絕收的莊稼,很多人家也只能各想各的法子。那b本也是人杰地靈之處,泉水豐盈,景致卓然,然而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因連年災害,莊稼絕收,以致匪患橫行,餓殍遍野,空曠的田野上,北風呼嘯著掠過,讓陰沉的天空更顯蕭瑟。而村莊間簡陋的道路上,一群群拖家帶口的人們推著獨輪車向遠方沉默又衰疲地走著,他們都是要去闖關東的難民——雖然故土難舍,但是果月復活命是最現實的生活。關外到底是什麼樣子,是良田沃野還是雪域凍土,他們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在遠方有那麼一片廣袤的土地,也許能接納他們,容他們討一口吃食。

這樣的天氣里,也許只有少年才能忘了憂愁。吳家峪村吳世道家的院子里便是一派喧鬧,家里的老二承義正和老三承仁甩開膀子摔跤呢。雖然天寒,兩人卻只著單褲,上身套了件跤衣,一頭汗水,腦袋上還冒著熱氣。承義十八歲,承仁十四,兩人身高差一截,但眉眼卻相似。又斗罷一回合,兩人索性將套在身上的跤衣也啪的一聲摔到地上。

吳承義光著結實的上身,抱著肩膀,眯著眼楮對弟弟道︰「三兒,來吧,今天二哥教給你第三招,大背跨!」吳承仁有氣無力地搖搖頭︰「二哥,今天就算了吧,我餓得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這肚皮都貼到後脊梁骨了,要玩你自己玩。」吳承義斜楞起眼楮︰「三歲看著吃老相,從小你就是個挺不起胎的主!咱娘慣你,我可不慣你老孩子的毛病,一日三習武,這可是當年咱爹立下的規矩,雖說咱爹不在家,可這規矩不能改!把眼楮瞪起來,我可要下手了!」

承義說著一側身一跨步,把承仁背了個大口袋。承仁慘叫一聲,好不容易爬起來,道︰「二哥,你真下得去手啊!」承義不接話,一個惡虎前跳,把剛站起來的承仁又摜倒在地。承仁火了,躍起來摟住了承義,承義倒樂了︰「對,這就對了,這才有個老爺們樣,咱爹說了︰凍死迎風站,餓死不低頭,只要還有一口氣,這功就得練!一輩子不吃虧!上步,掏小袖,側身貼,腿要進去,腰要用力……背呀,使勁背呀!」承仁呼呼地喘著氣,可就是背不動。承義從懷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干菜餅子,放在弟弟鼻子前聞了聞,說︰「你要是把我背過去,這塊菜餅子給你了。」承仁瞪大了眼︰「二哥,給我咬一口吧,咬一口我就把你背過去。」

承義讓承仁咬了一口︰「背呀!」承仁耍賴道︰「再咬一口。」承義把餅遞給他︰「咬吧。」承仁一邊吃著一邊說︰「二哥,你說大哥能把春花姐娶回來嗎?」承義道︰「不知道!」承仁道︰「我看夠嗆,到現在娶她的糧食還沒湊齊呢……」承義听了皺眉:「你管那麼多事干什麼?」

「那天我踫見春花姐了,哎呀,真是越長越俊,嗓子還越來越好听了,說話像唱戲似的……」承仁捏著嗓子學著春花,「三兄弟,你告訴二兄弟,娶我的那天你們倆可要一塊兒來啊,你二哥還是那麼皮嗎?你告訴他,等我過了門慢慢地給他梳梳皮子——二哥,娶春花姐那天你去嗎?」

承義撓頭道︰「我去干什麼?」

「去吧,哎,那天你穿什麼衣裳去?」承仁說著咽下最後一口餅。

承義眼楮突然直了︰「你小子誆我啊,我的菜餅子哪去了?」承仁哈哈大笑︰「就著話吃了!」承義一急又把承仁放倒在地。

屋里傳來他們娘的喊聲︰「你們倆別鬧了,進來!」

承義扭著承仁的胳膊進了屋,他們娘 當 當擺弄著一台老織布機,對兩人道︰「你哥去你姥爺家借糧快三天了,也該回來了,街面不靜板,你哥倆到村頭去迎迎他。」兩人答應著就要去,又被娘喊住了︰「慢點,家里快沒吃的了,別忘了提著水葫蘆,饑了渴了就喝口水,見人嘴勤快點,問一句︰見了俺哥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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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家的老大吳承忠是頭次去舅舅家,如果不是家里實在到了火燒眉毛,承忠是不會一個人跑這麼遠的。一路上打听著方向,走了小半天,一日忽然看到了鐵路,他驚喜不已,急忙跑上前去模那鋼軌。他想用力把那鋼軌搬起來,他彎腰撅 雙手去搬,鐵軌無聲無息地躺在那里,根本不理會他。他用手敲打鐵軌發出當當的響聲,心想︰家里的那把殺豬刀足以讓他見到鐵了,沒想到這里還有用鐵鋪成的路。他問鐵路旁放牛的老鄉,鐵路從哪來,伸向哪里,能有多遠?老鄉搖搖頭支吾道︰「大概上萬里……」倆人正聊著,遠處來了火車,車頭吐出濃黑的煤煙,遮了半邊天,他站在鐵道上看呆了。老鄉把他喊下來,告訴他,火車會把他撞死的。倆人正說著,忽听「轟」的一聲,那車頭像是被炸了,火車喘著粗氣趴在那里不動了。霎時听到有鐵銃**的聲音,喊殺聲一片。老鄉牽了牛便走,讓承忠也趕快躲開,並告訴他說︰「又是土匪在搶火車了。」

承忠有些恐慌,也有些好奇,他想上前去看個究竟?腳不由自主地就向前走去。

他不敢在路基上走,便下到莊稼地里貓著腰邊觀察著邊慢慢向前走去。

土匪搶劫是快來快去,他還沒靠近火車那邊已沒了動靜。正欲站直了身向那邊觀看,這時列車那邊傳來哨子聲,大概是列車人員已修好列車,打哨招回那些個被土匪趕散的旅客。承忠向列車走去,押車員搖著小紅旗,吹著急促的哨子催他快走,押車員把他當成是旅客了。

列車徐徐開動,向濟南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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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兄弟倆,當娘的長嘆一聲,心里又難受地罵了句︰死鬼,怎麼也該來個信啊!她當家的吳世道去了關東,一走就是八年,沒個動靜。她是當爹又當娘,苦累著自己帶起三個孩子,幸虧孩子們還爭氣。可是沒料到年成如此壞,眼見家里要斷糧,那老三已瘦得皮包骨頭,老大又要娶親,老二還是長身體的時候,三個小伙子正是吃飯的年歲啊!

正琢磨著,她未來的親家、春花的爹劉永升挑簾進了屋。承義娘忙站起來︰「他叔,你來了,坐。」劉永升道︰「順道,過來看看。」承義娘淡淡一笑︰「什麼事就說吧,不用拐彎抹角的。」劉永升訕訕笑道︰「還能有什麼事?你家承忠和俺春花的事唄。」承義娘鎖著眉頭︰「他倆的事?不都說定了嗎?他叔,你還有什麼說法?」

劉永升道︰「也沒什麼說法,就是想看看你們辦得怎麼樣了。連著三年趕上大災,一拖再拖,咱也拖不起了,俺不急嫁閨女,趕上了也沒法子。趕快把他們的事辦了吧,春花早晚是你家的媳婦,那些老禮數都免了,可是那一斗小米還是不能免的。」

承義娘笑道︰「他叔,趕上這年頭誰家有富余的糧食?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俺家里的糧食劃拉劃拉不夠一斗。你也不用把腦門子揪著,俺打發承忠上他姥爺家去借了,咱兩家說好的事就不能變!」

劉永升忙點頭︰「那敢情好。按理說遇上這樣的災年不應當娶嫁,可俺們家春花已經等了三年了,你們今年說娶,明年說娶,到底也沒娶,原來說等吳世道回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了。唉,俺們也不等了。」

承義娘嘆道︰「他叔,俺不是不想娶,自從義和團起事兒,俺家里事兒就沒斷溜兒,哪顧得了這些?你也不是不知道。」

劉永升也感嘆︰「唉,怎麼不知道?義和團起事兒,吳世道開香堂殺洋毛子鬧得轟轟烈烈,朝廷翻了臉要問他的死罪,他倒好,尥蹶子去了關東。跑了快十年了吧?一直沒有響動?」

承義娘搖了搖頭,爬起身︰「唉,這老頭子,還不知死活呢。家里也沒什麼吃的,俺去燒鍋水,打點粥給你喝。」劉永升忙起身︰「用不著,俺就是打個招呼催催。你睡吧,俺走了。」說著,人已出了門。

承義兄弟沒走遠,在村頭上就迎上了哥哥吳承忠。承忠正被一群敲牛骨棒唱著蓮花落要飯的乞丐團團圍住,乞丐們唱著乞食,這個道︰「哎,這個老弟好面善,蟠桃會上見過面,慈眉善目心腸好,咱們弟兄挺有緣。」那個道︰「哎,說有緣道有緣,兄弟快來幫幫咱,我們還要往北走,給點吃的救救難,樂善好施有好報,保你有段好姻緣。」另一個道︰「媳婦美貌賽嫦娥,多子多福多壽限,披金戴銀跨駿馬,世世代代做大官。」

承忠盡力掙月兌著,聲嘶力竭道︰「你們別纏著俺,俺也餓著肚子呢,俺有急事!」承義、承仁忙過去,推開幾個乞丐。承義一把拉住大哥道︰「快走,娘都等急了。」承仁看看哥哥焦黃又憔悴的面容,又看看他空空的手,問道︰「哥,借的糧食呢?」承忠也不搭腔,趁空沖開人群就往家跑,承義、承仁在後頭緊緊跟著。

承忠一頭拱進家門,喊了聲「娘呀」,便栽倒在地。承義娘一個高蹦到地上,掐著承忠的人中,吩咐跟進來的承義、承仁︰「你們倆還愣著干什麼?燒水去!」

喝了娘灌的熱水,承忠這才幽幽地醒過來,一看見娘在跟前,頓時淚流滿面,緊抓住娘的手道︰「娘啊,可不好了,俺姥爺和姥娘,他們……」

承義娘焦急道︰「快說,他們怎麼了?」

「俺走了六十里山路,到了姥娘家推開門一看,俺的娘呀,姥娘一家懸梁自盡了!」

承義娘如五雷轟頂,號啕大哭︰「爹呀,娘呀,你們這是怎麼了?遇見什麼難事了嗎?怎麼就不能活了?天哪!」承忠哭道︰「街坊說了,俺舅領著鄉親們打搶糧食的土匪,結果三天前讓人家麻袋蒙頭扔進井里了,日子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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