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仗著自己是公主就了不起!你不過是個庶出的!將來弄不好送去北國或是西國和親,看你到時候還得意不?」馮溫宜捂著臉,卻倔強著不肯哭泣,指著那小娘子破口大罵。
「啪!」七公主孟如霜再次甩下一掌。
方才在人群中,她觀望了半天,孟承津鬧事的時候,她已然大致確認了沈靜璇的身份,只是礙于兄妹之情,不好出頭。
待到方詩雅出口中傷此時被她護在身後的小娘子,她才更加確定,這就是她二姨家的二姑娘。
在宮里受盡鳥氣就罷了,在這相府,她還不能給自己的小姐妹爭個道理?
方詩雅與馮溫宜再蠻橫霸道,也爬不到她的頭上來!
第二掌下去,馮氏果然消停了下來,終于沒忍住,嚎啕大哭。
孟如霜罵了句「草包」,隨即轉身,望著一直沉得住氣的小表妹,柔聲道︰「你可知我是誰?」
沈靜璇怎能不知呢?上一世,這位大她兩歲的小表姐,可是在宮|變後強闖皇宮,指著新皇孟承津大罵了一天一夜。
奈何孟承津就是顧忌這位庶妹,愣是沒把她怎麼樣。
在牢中听到這個消息的沈靜璇,對這位素來交集不多的小表姐,不由得多了幾分感念。
這一生,孟如霜在與她尚未有交情的情況下,卻昂然不懼的挺身而出,替她甩下了兩巴掌,又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
這叫她怎麼忍心說不認識這位小娘子呢?
只可惜,沈靜璇只能搖頭,因為重生後,她與姨表姐這是第一次見面,她雖感激,卻不能露出馬腳來。
豈料孟如霜毫不介懷,反倒是拉著她徑直朝前走。
將小表妹仔仔細細打量一番,她才道︰「月兒?你的小名是月兒?當真與我長兄的字相配呢。我是你表姐。皇七女孟如霜,可曾听說過?月兒你別怕,今晚有我在,她們不敢再欺負你!」
「如霜表姐,你便是大姨錦妃的女兒對不對?」沈靜璇用力回握比她的手只大出一點點的手,很是激動,又問,「錦妃娘娘好嗎?」
「呦,這是在外頭,喊什麼娘娘,喊大姨就行。你大姨她一切都好,就是皇宮內爭風吃醋的事總是躲不開避不掉,心里有點煩。沒事的,有我陪著她呢。」
「如霜表姐跟大姨真是母女情深。」帶著不易察覺的艷羨口吻,沈靜璇心中莫名一痛。
任由孟如霜引著她七繞八拐,兩人很快走到了一處開闊的小花園里。花園四周立著十六只石獅座燈,將這一方天地照的通亮。
但見園地中央擺著張黃花梨壽字紋翹頭案,案桌兩邊各擺著具紫檀座掐絲琺瑯獸耳爐,爐內青煙裊裊。案桌中央則是幾盤新鮮瓜果。
案桌前的地上,鋪著塊粉色百合花的羊絨地毯。別的不說,單看那黃花梨木的供桌,造價定然不菲。
小姐妹倆便笑盈盈的互相對望著,時不時閑話幾句,等著後面的小娘子們。
方詩雅故作從容的落在最後緩步而行,對身側哭哭啼啼的小表妹很不耐煩。
她擰眉怒目而視,訓道︰「哭夠了沒有?不是你自己說能幫我給那個賤人好看的嗎?你帶來的丫鬟壓根不管用,撞不成那賤人不說,自己反倒被撞在假山上一下子暈死了!你還哭,再哭小心我把你扔回去!」
「表姐,別氣,誰說那丫鬟不中用了?好戲在後頭呢,你就等著那沈靜璇倒下吧。好表姐,我不想回去,哥哥不理我了,整天只知道跟那個貴妾沈氏黏在一起。姐姐又嫁了人,與那秦克禮連生兩個孩子,忙得根本顧不上回來看我,我自己憋悶的慌。」
馮溫宜甩出帕子抹了把淚,傷心動容間,憤恨的瞅了眼游園會的方向,撅嘴發狠道︰「我總要叫那沈家的庶女滾出我馮家才好!」
「你給我閉嘴!」方詩雅沉聲打斷馮溫宜,駐足看向表妹出神的方向,嘆道,「你這丫頭,趕緊到游園會上找個心儀的公子不就好了,想那沒用的做什麼?」
「把那沈氏趕出你靖寧侯府,那以後誰向咱們通風報信?我可是對安國公府的事很感興趣呢。你不覺得,讓沈家的人背叛沈家,一個勁的巴結咱們,是件很讓人愉快的事嗎?」
方詩雅說完,伸手撢了撢表妹頭上的落花,看著比她矮半肩的小娘子,故作高深的笑道︰「溫宜,你說,這些功勛子弟,誰最傻最好釣上鉤?」
「最傻?」馮溫宜半眯眼,享受著表姐的愛護,略作思考便答︰「除了皇長子孟承淵,再也沒有更傻的了。」
「看來你也不笨嘛!那就乖乖留在我身邊好了。」方詩雅略表贊許的看了小表妹一眼,隨後收回目光,向前走去。
受到褒獎的馮溫宜,樂呵到混忘了方才的不痛快,小碎步虎虎生風,緊緊跟在方詩雅身後。
主持拜織女禮儀的,必須是已婚已育、夫君出息、孩子又多又康健的幸福婦人。
因此,游園會上的已婚女子中間,匆匆步出一位衣著華美的少婦。
少頃,這位貴婦便環佩叮當,脂粉濃香的出現在了小花園中。
她的夫君,是十二年前的金科狀元郎,如今的內閣大學士,沈靜璇的二舅舅,人稱笑面駙馬——莫笑閑。
這夫妻倆,身世顯赫,成婚後便避世一般深居簡出,恩愛非常。至今已經誕下了兩位麟兒,三位千金。
公婆遠在南疆,不用孝敬;丈夫溫良謙恭,頗具賢名;子女可愛活潑,康健上進。這位貴婦的日子很是滋潤和愜意。
如今將近三十的她,容光煥發,與二八少女一般嬌美,一點也看不出是五個孩兒的母親。
但見她身量縴縴,步態婀娜。未笑便已含情,一笑便可傾城。這便是當今聖上最小的皇妹——長公主孟可娟。
沈靜璇認得這位前半生如神仙一般逍遙順遂的二舅媽,不同于她大舅媽戴娟,這位舅媽當真至純至善,上蒼不該給她一個悲慘的結局,不該!
默默哀嘆一聲,她的手被小姐妹緊了緊,示意她一道上前。
論身份,論親疏,這里的人,沒有比這對姐妹花與長公主關系再親近的了。
孟可娟見迎上來的是皇佷女和外甥女,當真高興,蝴蝶一般笑眯眯撲過來,將兩個小娘子緊緊擁在懷中。
「如霜,今兒個你總算是跟靜璇見著了,這下高興了吧?你個小皮猴——」直起身來,在孟如霜的鼻尖上點了一下,孟可娟又將目光投向笑得內斂的沈靜璇。
伸出手去,將兩個小娘子推著,一個向左轉,一個向右轉。孟可娟看著背靠背的姐妹倆,歡呼道︰「哎呀,靜璇長得好高,這小個頭,快跟如霜差不多啦。」
喜滋滋的將兩個小娘子拽著轉過身來,孟可娟從懷中掏出兩枚荷包,俯身笑道︰「給。你們的二舅可壞了,不許舅媽做針線活,誆舅媽說會傷眼楮。這可是舅媽偷偷備下的,就兩個。」
神秘兮兮的將荷包塞給兩個小娘子,看著兩個小娘子驚喜的表情,她又小聲道︰「舅媽本想著,今晚這拜織女盛會,先遇著哪個小娘子就給她。哪里想到先踫到你們這對姐妹花了,真好,你們二舅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看看,兩個小可人兒,都出落了越發標致了。走,咱們拜織女去!」
是了,按著莫家人的關系來,沈靜璇和孟如霜都是長公主的外甥女,因為這兩個小娘子的母親,都是她家夫君的姐妹嘛。
在外,長公主居然按駙馬的關系來稱呼小輩,可見她對駙馬是一片赤誠,但也就是這一片赤誠,毀了她的一切。
沈靜璇想著心中大慟,一個趔趄,差點跌出去,卻叫孟如霜緊緊的摟住了肩,一臉關切的問她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不,她不是不舒服,只是,值得珍視的人如此之多,可偏偏都在上一世,一個個離她而去。她悔啊,恨哪。
「舅媽?」沒有回答小姐妹的問題,沈靜璇試著喊出一聲,握住長公主的手,問道,「二舅最近可好?很忙嗎?可曾每日都陪你品詩論畫?」
她曾是那麼的羨慕這一對神仙鴛鴦的人生,因此在遇到孟承淵後,才會陷得那麼徹底。
然而,上一世,長公主這一對,和她自己那一對,都無法擁有善終的姻緣。
前者因為男人野心太大;後者,就是她和清風,他們,是因為什麼而落得個慘痛下場呢?
難道是因為清風太灑月兌嗎?可灑月兌是罪孽嗎?是必須被魚肉的因由嗎?她從來不認為是,從不!
她和清風,只是錯信了不該信任的人而已,就像這位滿臉純真的長公主。
不待孟可娟回答,沈靜璇但覺天旋地轉,剎那間暈厥過去。
「月兒!」
「靜璇?」
「表小姐!」
耳中傳來小姐妹、長公主以及兩個丫鬟關切的呼聲,她卻無力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