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著一身石青色素面杭綢直裰,方臉闊耳,朗眉星目,身量挺拔魁梧,神情謙而不卑,舉止進退有度,自有一番豪氣在眉宇之間。
孟可娟皺眉,仔細打量一番,才作恍然大悟狀,奇道︰「飛蓬大將軍?你怎麼在這里?」
戴益鵬微微頷首,輕緩著聲量答道︰「卑職護送舍妹,前來參加拜織女大會。」
「怎麼是你?你雖年長,卻尚未成親。不是該你家二弟來嗎?」孟可娟對他的出現表示懷疑,下意識的抱緊了懷中的小娘子,昂然而立,沉聲詰問。
戴益鵬耐心答道︰「長公主有所不知,舍弟在家中陪伴有孕的弟妹,因此不便前來。長公主可否容卑職看看小妹的傷勢,再做關懷之問?」
這是嫌她嗦了?這戴益鵬是她大嫂戴娟的佷子,而戴娟又是沈靜璇的大舅媽,因此戴益鵬與昏睡的小娘子,確實是有著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只是——
「你一個未曾迎娶的獨身漢,怎可染指一位未出閣的小娘子?不必多說,本宮自有論斷!」孟可娟一句話回絕了戴益鵬的好意,上前一邁,看他到底能阻攔到什麼地步。
戴益鵬神色淡然不懼,並不退讓,反倒是傲然辯白道︰「卑職並不是登徒子。想當年,卑職的小姑將這位小妹連著襁褓,抱回了莫大將軍府。那時卑職正好跟隨莫大將軍習武,一早就很憐愛小妹。若不是因著西國連年犯境,卑職常年在外征戰,想必卑職會是小妹的熟人至交。不知長公主還有何不放心之處?」
「飛蓬大將軍!你膽敢仗著自己的赫赫軍功,出言頂撞本宮?本宮豈容你在這里放肆?給本宮退下!否則——」孟可娟說著,再次逼近一步。
戴益鵬緊繃著臉,還是不肯妥協,探出半個身子,凝眸觀望著小娘子的癥狀,奇道︰「長公主,您可知小妹何時受到過撞擊?又是何人撞上了小妹?」
「你!」孟可娟氣惱,轉念一想,說不定這個糙漢子當真知道些什麼,便板著臉不友善的回道,「待本宮問上一問。如霜——」
側身看向身後紅著臉的小娘子,孟可娟喊道︰「速速將你知道的事情經過,說與飛蓬大將軍听。」
小娘子款款上前一步,垂眉斂目,服了服身,柔聲道︰「方才在飛蓬大將軍身後的假山處,有一個不知哪里躥出來的丫鬟,試圖將月——不,靜璇,撞向假山上的那處尖角上。」
說著,她抬手指了指事發地點,隨後依舊看向自己的腳尖,遂又補充道︰「好在靜璇反應迅速,將那丫鬟當做墊背,一同撞向了假山。丫鬟當場昏死過去,靜璇完好無損的站起,並未言說一聲的疼痛和不適。」
「不知飛蓬大將軍還有什麼需要詢問的嗎?」說著,孟如霜雙手緊緊地攥著袖子,雙眼死死地盯著腳上的繡鞋,大氣也不敢出。
戴益鵬沉思片刻,如夢初醒,嘆道︰「想來是西國的那種毒|藥傳到京都來了。」
「什麼毒|藥?」孟可娟欺身而上,將孟如霜擋至身後,焦急的詢問著。
就在這時,她懷中的小娘子忽然動了動,像是在喊著什麼,那樣子,痛苦可怖,叫她看了心下淒惻。
這沒娘疼的孩子,就是惹人憐,也不知那莫氏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此嬌滴滴的小娘子,任由其在外面遭人欺凌……
孟可娟正兀自嘆息,但听戴益鵬答道︰「長公主,這里不便詳談,不知可否移步游園會處的畫舫之上?」
听到身後緊隨而至的腳步聲,孟可娟不再耽擱,點點頭,抱著沈靜璇就走。
「長公主,給我吧。」戴益鵬伸出雙臂,固執的堅持著。
孟可娟充耳不聞,徑自撞開他,蓮步輕啟,粉紅繡鞋在裙裾下頻頻閃現,飛速向游園會靠近。
孟如霜被秋香與秋芬護著,一同緊追而上,氣喘吁吁。
而戴益鵬,簡直是健步如飛,閑庭散步一般與這幾位女子保持著相當的速度。
走完這西邊的小徑,穿過方氏相府正院,步上東邊的游廊,向南一拐,再沿著迂回曲折的紫藤花架走到盡頭,闖入眼簾的,便是燈火璀璨的游園會盛景。
一方清澈的湖泊,出現在眾人的左手邊。湖面秋水蕩漾,忽而皺起陣陣漣漪,忽而掀起朵朵浪花。
湖上畫舫連片,雕梁畫棟,鎏金瓖鑽,奢華無比。五彩燈光,一道道交疊著,透過畫舫,灑在湖面上,映得湖水流光溢彩,當真是美輪美奐。
畫舫之上,無不笑語陣陣,想來賓客們均不想讓這良辰美景虛度。
唯有西北角上,有著一艘裝飾簡單,卻又大得出奇的畫舫,獨自安靜地停靠在岸。
「請——」戴益鵬對著那里做出一個展臂的動作,引著眾人向西北角走去。
剛出幾步,他忽又停下,對著身後跟來的方詩雅等人,做一個請回的動作。
方詩雅當即惱羞成怒,質問道︰「怎麼?飛蓬大將軍這是防著本姑娘了?要說這京都里德才兼備、尚未婚娶的男子,戴將軍可是頭一號的。不過戴將軍請放心,您已年近三十,本姑娘自當退避三舍。此時此刻,本姑娘掛心的,不過是我方府的客人是否無恙。」
「無妨,方小姐掛心誰都無妨。戴某曾在當今聖上面前發過毒誓,不破西國誓不娶。方小姐即便對戴某有意,戴某也是不會多看一眼的。至于貴府的客人,戴某必定會竭盡所能,使其安然無恙,不勞方小姐掛心,您還是請回吧。另尋一名已婚婦人,按時舉辦拜織女儀式,還來得及。」
戴益鵬挑釁一般說完,揚眉睥睨群女,揮一揮手,示意自家妹子上前。
一個身量高挑、皮膚白皙、桃眼粉腮的少女,著一身月白色杏花漫天齊腰襦裙,頭簪一根點翠蝴蝶釵,挽著飛仙髻,從方詩雅身後的人群中緩緩而出,站立到戴益鵬身側。
「小妹,幫為兄在這里守好,不得讓任何人靠近畫舫半步。」揚聲說完,正當盛年的大將軍,不等自家妹子回答,轉身離去。
長兄一走開,少女當即恢復了本色,雙臂一展,往路上一橫,冷言威嚇道︰「听到沒有,都給我退下!否則別怪本姑娘不客氣!」
「呦嘿,戴惜羽,你還厲害了是不?你父親不過是借著與莫家聯姻的福氣,才從一個小小七品芝麻官,一步步爬到了京都府尹這位置上來。你還真以為你戴家有多了不起呢?你不客氣?本姑娘還想客氣了不成?」
方詩雅冷哼一聲,手一揮,馮溫宜當即撲上前,試圖與戴惜羽廝打。
豈料戴惜羽探手一點,馮溫宜便僵直了身體,目瞪口呆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方詩雅心中大駭,遙望遠處自家長兄所在的畫舫,咬咬牙,暗自吞下這一癟,轉身招呼著眾人向東南方離去,也不管馮溫宜如何的向她擠眉瞪眼。
戴惜羽收了手,閑來無事,便在馮溫宜周身方圓一丈的距離里晃悠著。
戴氏畫舫上,已然沒有了外人。
「長公主,這下可以將小妹交給卑職了。」戴益鵬沉聲說道,語氣不容置喙。
孟可娟原也不是那狷介之人,要不是方才人多眼雜,礙著小娘子的名聲,她也不會步步相逼,盤問到戴益鵬難以忍受的地步。
這時,她不再堅持,將懷中的小娘子遞了過去,隨即咬牙,喚秋香道︰「你——對,就是你,快給本宮揉一揉,酸……」
秋香本已主動上前,當即謙恭的頷首道「是」,再近幾步,在長公主身側蹲下,做起了按摩的功夫。
戴益鵬接過沈靜璇,探了探她的眉心,又模了模她的手心,遂將其輕輕放在身後的榻上。
從懷中取出一粒褐色的藥丸,他掰開小娘子的口,就要喂藥,卻听孟如霜喊道︰「大將軍,你要做什麼?」
「這是解藥,只得這一粒,由戴某的手下,剛從西國大營截取,八百里快馬加鞭送回。戴某本打算呈給太醫院研究,不過事出突然,只好先給小妹服用了。」
戴益鵬說著,已將藥丸推進沈靜璇口中,接過秋芬端來的青花瓷茶盞,連水帶藥,一並灌下。
小半柱香後,沈靜璇悠然醒轉,意識尚未恢復完全,整個人看起來,是那大夢初醒的懵然狀態。
又緩了片刻,她凝眸看向眼前神情焦急的眾人,問道︰「是誰?誰喊我小妹?」
「小妹,你不認得戴大哥了?」戴益鵬貼近一些,好讓小娘子瞧個真切。
沈靜璇訝異的瞅了半天,試探著問道︰「你是——鵬哥哥?大鵬展翅的那位鵬哥哥?你不是在西國領兵交戰嗎?怎麼在這里?」
環顧四周,她再次驚嘆道︰「怎麼回事?我前一刻夢見自己還在湖里鳧水,怎麼下一刻就到這里來了?」
「鳧水?」戴益鵬冷哼一聲,一拳砸在案幾上,罵道,「是了,那一日你被方名顯那混賬東西推進了湖中,我雖救你上來了,卻無暇耽擱,聖上那邊復命要緊,只得離開。」
什麼?那一日的事竟然有人看到了?救她的居然是多年未見的鵬哥哥?沈靜璇難以置信的看著對方,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偏在此時,畫舫外忽然嘈雜不休起來,方名顯的聲音剎那間傳進。
「飛蓬大將軍呢?本公子許久未曾拜見大將軍,為何你個小娘子卻一再刁難,不肯通融?」
方名顯說著,格擋住戴惜羽的點穴手,壞笑著反擊一指,將其鎮住。
冷冷命下人扛上戴惜羽,他則領著自家妹子等一眾女賓,大步流星向西北角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