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鼻青臉腫的布丁和大牙直奔王鐵匠鋪子。路上布丁就說︰「王鐵匠家是有軍籍的,年輕時參過軍,都說他會功夫,但他本人從不承認,也沒見他使過,可本地人沒人敢招惹他,他應該是深藏不露,得想個法子讓他教你個一
招半式。」
大牙道︰「實在不行我就跪下求他教咱們,學會了,我就和你去揍小霸王。」
布丁道︰「男兒膝下有黃金,給他下跪?哼!我讓他求著教咱們。」
不一時,到了王鐵匠家,王鐵匠是個直人,布丁名聲不好,他因此不喜歡他。見了布丁愛搭不理,只對大牙說話︰「大牙啊,我跟你說的事兒你考慮的怎樣了?」
大牙撓頭道︰「呵呵,俺還沒想好。」
布丁奇道︰「啥事?」
大牙道︰「王大叔看俺力氣大,想讓俺跟他做鐵匠活,每月二錢工錢。」
布丁道︰「當然不能干,你看那大鐵錘多大個,你來打鐵,他省事了,一個月才二錢工錢,還不如跟我去釣魚呢,運氣好一兩天就掙出來了。」
王鐵匠哼了一聲,「當學徒自然得先學掄大錘,釣魚?小心叫河神吃了你。」
布丁道︰「少爺就是擔心遇不見河神。」
王鐵匠笨嘴笨舌不是布丁對手,氣得不說話,把錘子敲得震天響。
扁擔昨天就已成形,今天稍加修飾便好。大牙在手里呼呼掄了幾圈,有模有樣。布丁故意扯著嗓門高聲叫好道︰「好,好,厲害。」
王鐵匠看得直咧嘴,面露不屑神色。
布丁眼角余光全收在眼里,繼續鼓噪道︰「我教你的這兩招,好好練練,若再有人找事,你就這麼一掄,來多少撂倒多少。」
王鐵匠忍不住說道︰「照這麼個掄法,恐怕不用人家上來,掄不了幾下,自己就先倒了。」
布丁故意趾高氣揚的樣子道︰「胡說,也不看誰是他師父,我教出來的徒弟有那麼沒用的嗎?」
王鐵匠放下錘子,啐道︰「得了,得了,別吹了,瞧瞧你自己那小樣,還你教的徒弟,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我看你早晚得把這麼好的材料給教廢了。」
布丁道︰「你懂什麼?本少爺是被二十幾個人圍攻才這樣的,你要是遇上那麼多人,一準兒比我還慘。」
王鐵匠氣道︰「不服咱就試試,大牙你朝我來。」
大牙不敢,王鐵匠堵上氣了,往院子中間一站,非要大牙朝他身上招呼不可。
大牙拗不過,只得鼓足力氣,大喝一聲,朝王鐵匠兜頭砸去。也不見王鐵匠怎麼用力,左一歪,右一閃,輕輕松松全部躲開。大牙掄不了一會兒,用力太巨,累得氣喘吁吁。
王鐵匠道︰「一根鐵扁擔至少六、七十斤沉,你這麼去打人,能被你打著那才叫呆鳥。」
大牙道︰「那怎麼辦,大叔?」
王鐵匠接過扁擔,不想那麼沉的扁擔,落在他手里跟握著根木棒似的。王鐵匠在手里舞了幾個旋轉,連使了七八個招式,勁氣激蕩,端的不凡。
布丁剛剛是故意激王鐵匠教大牙功夫,眼見得計,心里樂開了花。王鐵匠一個粗人,哪能理會布丁這鬼頭的想法。還生怕被布丁瞧不起,上來就施展出看家的本事,配合著鐵扁擔「霸王舉鼎」、「峰回路轉」、「橫掃千軍」連續教
了大牙十幾個招式。大牙笨,記來記去,只記著一式最簡單的橫掃千軍。又教了會兒,還是只記著這一招。
這下可把王鐵匠愁得不輕。忍不住嘀咕︰「這孩子,瞎了這一身好力氣。」
布丁道︰「不是大牙笨,所謂‘養不教,父之過;教不會,師之惰。’是老師不肯用心教。」他故意把「教不嚴」改成「教不會」,是欺負王鐵匠沒讀過幾本書。
王鐵匠果然不懂三字經,怒道︰「胡說,我用心了,他就是太笨學不會。」
布丁道︰「那好吧,我問你,有的人我一記掃堂腿就掃倒了,為什麼有的人又掃不倒呢?」
布丁是想起小霸王了,若不是那一招「失足」,以他的機靈敏捷也不會反被摔倒挨了一頓好揍。對此,他耿耿于懷。
王鐵匠上下打量布丁,輕蔑地說︰「嘿,能被你這小體格掃倒的才怪。」說著,扎了個馬步,道︰「你來掃我。」
布丁毫不客氣,上前使足力氣掃了幾下,果然紋絲不動,還硌的腿疼。王鐵匠洋洋得意地說︰「這叫千斤墜,是下盤功夫,乃是習武之人最入門的課程,連這都不知道還教徒弟。」
布丁恍然大悟,原來小霸王正在習武,怨不得穿成那樣,不過既然是入門功夫則大可不必怕他。
問道︰「怎樣才能破解這下盤功夫呢?」
王鐵匠眉毛一挑道︰「這個簡單,不過……我不告訴你,嗨嗨。」
布丁看他那得意樣,撇嘴道︰「切,少爺還不稀罕問了。」
時下,全國各地盛行習武之風,王鐵匠打造了許多兵器明碼標價掛在牆上。布丁尋思著既然和小霸王開戰了就得為自己準備一副趁手的兵器。看了一圈,刀、槍、劍、戟、斧、鉞、槍、叉都不適合自己,唯獨相中了孤零零地掛在牆
角的一副鐵護腕,這護腕是大人帶的,跟布丁的腳脖子差不多粗細。布丁點點頭︰「這副鐵護腕少爺要了,另外,你再給我打一副現在我能戴的護腕。」
王鐵匠奇道︰「要兩副護腕干嘛,提前為長大了做準備?」
布丁做鬼臉道︰「我也不告訴你。」
王鐵匠不那麼討厭布丁了,覺著他挺有意思,哈哈大樂,「你這小猴,準保有什麼壞主意。」
布丁和大牙出來,就喊著阿嬌,徑奔野菜家去,四個小大人聚在一起商議對付小霸王之策。
大牙道︰「干脆直接打上門去,我這功夫可沒白學。」
野菜不屑道︰「你就學會了一招也敢打上門去?」
大牙道︰「我這一招可厲害了,不信你問布丁。」
阿嬌道︰「打架我害怕,但是一定要給布丁哥哥出氣。」
野菜道︰「氣是一定要出,不如這樣,小霸王在縣學還有些課程,盡管他淘氣很少去上,但每月初一十五的經學課程他還是會去的,我們不如在半路埋伏他。」
布丁道︰「萬一他不去咋辦,白白干等?」
野菜道︰「不會的,因為講經學的陳夫子是他三舅,他若不去,陳夫子就會告訴他老爹。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假借夫子的名義去喊他。」
布丁沉吟片刻,重重點下頭。
一轉眼工夫就到了丹桂飄香的八月初一。已是日上三竿,小霸王昨夜玩得太晚,此刻猶在被窩中酣睡。僕人阮二來到床前,輕聲道︰「少爺,該起來了,剛剛有人來催,說縣學的課程就要開始了。」
小霸王揉揉惺忪睡眼,罵道︰「老東西不是一早就出府去了嗎,還學個鳥。」
阮二道︰「可是少爺,今天是您三舅老爺的課程,不去恐怕不大合適吧?」
小霸王一拍額頭,「晦氣,原本以為老東西不在家可以睡個懶覺,怎的偏偏又逢上初一十五。」看阮二猶自站在那里,抬腿就是一腳,喝道︰「還愣著干嘛,還不趕快給爺爺更衣。」
阮二忙取來衣服,服侍小霸王穿戴整齊。
簡單吃了點東西,小霸王就帶著阮二和幾名隨從上路了,半道上正踫見孫梓壽帶著三四個隨從,二路人馬合為一處,十來人招搖過市。所過之處,百姓無不望風躲避。
說話間就到了離縣學不遠的松樹林。松樹林不大,一共也就幾百棵樹,松樹林背面就是縣學所在。這些樹是當年布泰琿建立縣學時親手所栽,原意是給縣學起個擋風牆的作用。小霸王一行人說說笑笑,就待穿過樹林進入學堂。這時
,打頭的阮二突然停住腳步,「少……少爺……您瞧。」
小霸王聞言,一把推開阮二,只見松林小徑正中一人抱胸而立攔住去路。孫梓壽一眼瞅見,先是一愕,看看四下無人,不由冷笑道︰「我當是誰,這不是號稱‘北門哈巴狗’的布丁嗎?」
他們仗著人多,絲毫不把布丁放在眼里,哈哈大樂。小霸王鄙夷道︰「你小子還真是命大,那樣都沒打死你。怎麼著,手下敗將又來討打了不成?」
布丁嘿嘿道︰「誰是手下敗將還言之過早。」
小霸王道︰「這麼說,你是不服,還想跟爺爺過兩手?」
布丁道︰「哼,當日你們車輪戰,少爺我累月兌了力才叫你撿了現成便宜。放在平時,我一腿下去早將你掃個半死。」
小霸王不屑道︰「就你這猴樣,能一腿掃倒你爺爺才怪。」
布丁道︰「有種的你站那兒,叫我再掃一次。」
小霸王嘿嘿笑道︰「好叫你輸得心服口服,來吧。」說罷,吐氣開聲,扎了個馬步。
布丁卻遲遲不過去,小霸王罵道︰「小狗,你還等什麼?」
布丁指指他身後道︰「這麼多人在你身邊,我若是將你掃倒了還能有好?」
小霸王道︰「你們都退後,瞧我怎麼收拾他。」孫梓壽等人對正在習武的小霸王充滿了信心,聞言向後退了十來步。
布丁這才走過去,邊擼袖子邊道︰「還得事先說好了,不論誰勝誰負都不許找家里人的麻煩。」
「你哪那麼多廢話,再不動手,爺爺就不客氣了。」
布丁道︰「叫他們再退後十步。」
小霸王朝後一擺手,眾人又退十步。阮二有些憂心忡忡地道︰「少爺可要當心,這小子出了名的賊滑。」
小霸王不屑道︰「賊滑之人,最是沒真本事,少爺偏就不怕他這樣的。」
布丁嘻嘻笑道︰「那你可得準備好了,少爺要出腿了。」
說罷,走至小霸王身前,學著小霸王開聲吐氣,擺出一副武人架勢。小霸王只是滿臉不屑,就等著布丁一腿掃來,他便像上次一樣,反腿一掃,將布丁騎于胯下狠狠來一頓羞辱。不料,念頭未完,只听一聲脆響,緊接著右腿傳來劇
痛。小霸王慘嚎一聲,抱著腿翻倒在地上,「哎喲哎——」布丁計謀得逞,趁著小霸王倒地不起,上前就是兩記響亮的耳光。罵道︰「跟你家少爺比功夫,差得遠呢你。小霸王從今倒著念︰王——八——小。」
孫梓壽等人見小霸王吃虧,一聲呼喝︰「快上,別讓這小狗跑了。」
布丁朝眾人做了個鬼臉,撒腿跑人。眾隨從中不乏身手敏捷的,緊緊跟隨布丁,始終離布丁二丈左右的距離。布丁跑到松林盡頭小土坡處,一聲 哨,猛地從土坡上跳下一人。那人頭戴面具,手持一根丈長碗口粗的竹竿。攔住眾人
去路,竹竿一擺,喝道︰「橫——掃——千——軍——」
眾人不防,當即就被竹竿撥拉倒一片。布丁哈哈一樂︰「再追把你們腿都打折了,看你們還怎麼給人做狗腿子。」
不消說,面具竹竿男自然就是大牙。大牙埋伏在此,是布丁計謀里的一部分。他知道小霸王整天身邊不離人,就算擊敗了他也很難月兌身,特意叫大牙在此斷後。雖說從王鐵匠那里買來了趁手兵器,可想來想去還是怕鐵扁擔打死人,
遂找個根粗竹頂替。如今一看,也多虧沒用鐵扁擔,要不然被大牙蠻力掃中者不死也得重傷,那就真鬧大事了。
旗開得勝的布丁和大牙來到江邊巨石畔。阿嬌和野菜早在此烤魚相候,四小盡情嬉鬧了一下午,眼看天色不早,四人才磨磨蹭蹭地往家走。」
到了家門口,布丁傻眼了。家里那扇黑漆的木頭院門沒掛在門框上,而是橫在路中間。從院外到屋里,家具零星散落一地。布丁知道自己這回是真惹禍了,他擔心布毛,心猛地揪了起來,進屋四下探尋︰「老爹,恁在哪?」
不見回聲,布丁越發慌張,從院里找到屋里,又從屋里找到院里,就是不見人。正感焦頭爛額,只听頭頂一聲咳嗽︰「咳咳……唉……」
布丁一抬頭,只見老布毛騎在梧桐樹枝上,嘴里依舊叼著大煙袋。表面上看不出有什麼傷害,布丁這才放心,問道︰「爹呀,恁這是在作甚?」
布毛翻翻眼皮,噴了口煙︰「躲唄。」
布丁眼楮一亮,「恁知道他們要來砸咱家?」
布毛道︰「爹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爹種這棵梧桐沒白廢功夫。」
「爹恁真聰明,早料到這一天了?」
「嗯……咳咳。」
布丁看他爹似乎不是很生氣的樣子,心也放下了,嘻道︰「爹呀,這麼說,恁不怪俺咧。」
「咳咳……孩啊,把梯子搬來讓爹下來,都在這上面待了三個時辰了。」
「好。」好在家里的爛木梯子人家看不上眼沒有砸。布丁跑到牆角把梯子搬過來架到樹上,兩手扶住梯身問︰「爹呀,恁沒有梯子是咋上到樹上的?」
「咳……用手爬唄。」說著,布毛下到地面,一揮手扔掉大煙袋。布丁立感不妙,不等轉身已經被布毛順勢按在梯子上。布毛一把扯下布丁的褲子,「我叫你痞。」一巴掌扇落。院子就傳來布丁的慘叫︰「哎喲哎!爹呀,俺不敢咧
——哎——喲——哎——」
布毛打了布丁一頓屁板,終究心疼布丁大病初愈沒敢用大力。小懲幾下,就饒過了布丁。夕陽西下,爺倆坐在院子里,望著鄰居煙囪里冒出的陣陣黑煙發愣。布毛指著身前被砸穿了鍋底的鐵鍋,嘆道︰「孩呀,為啥不叫你招惹他們。自古貧不與富斗,咱砸爛人家一支鍋,人家再買支新的。可他砸爛咱一支鍋,咱就沒做飯的家伙了。」
鄰居張嬸端著碗玉米餅子送進來,遞到布丁面前。布丁是張嬸眼皮子底下長大的,是為數不多喜歡布丁的人,布丁因此也對她格外親熱。
張嬸數落布丁道︰「布丁啊,你也該長大了,以後可別再去招惹王家了,縣大老爺都惹不起,你是作死啊——王家已經發話了……」
「咳咳……咳。」
張嬸看了眼布毛,顯然,布毛是有意阻止張嬸繼續說下去。但張嬸還是忍不住說下去︰「布丁啊,都說你把那小霸王的腿踢折了。王家傳話說三日內不見你,就把你爹的腿也打折,還要將你們驅逐出城。你快想想辦法吧,你的小聰
明到哪里去了?跟那幫子惡人是不能硬來的。」張嬸絮絮叨叨著走了。
布丁低頭不言語,心情糟糕透頂。盡管在揍小霸王之前,他也有所預料,但畢竟少年心性,脾氣總是要大過理智。等惡劣的結果產生之時,卻又不得不面對現實,心性也就隨之成熟。所謂不吃一塹,難長一智,人的心智不就是在磕
磕踫踫中成長的嗎?布丁懷著抑郁的心情,夜里跑到江邊巨石上想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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