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延偶爾從文牘中抬起頭來，便見到路遙凝望那一甕草時流露出的絢爛眼神，令他心中一蕩。待窺測到路遙朝他投來兩束眉宇間飄忽的迷離時，他又連忙垂下頭來處理手中的事務。
直至手中無事可做時，他的心竟然有些發慌了。突然之間，他記不起叫青言喚她到這兒來的理由了，更忘記自己該跟她說些什麼。倏地，手在亂踫中，一幅卷起來的畫卷進入了他的眼簾。他不由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終于找到跟她說話的東西了。
「遙兒，你過來！」他將那畫卷攤開在桌幾上。
「是！」路遙放下茶杯，來到桌幾旁，與司徒延共賞這幅畫卷。
這是一幅《狩獵出行圖》。畫面由46個騎馬的人物和駱駝、鷹犬組成一支陳容龐大的狩獵隊伍。由南向北後看，前面有四匹馬為先導，其余都在旗手之後，前呼後擁；中間一組人馬分六排，第一排一位身著青衣、體態雍容、神情自若的騎高頭白馬的人，可能是這出行隊伍中的領軍人物。在他背後並開三騎，其中一穿白色袍服的長者正回首眺望，似在瞭望後隊人馬是否跟上，形成前後畫面的呼應。那些侍從輕松而歡快，有的舉手揚鞭，有的笑語暄嘩。狩獵隊伍以青山松林為背景，幾筆勾勒出的樹木山石，使畫面深幽空靈。畫面上的人物，有的臂上架以獵鷹，有的馬上帶著獵豹、猞猁，或持旗，或揮鞭，攜弓帶箭，疾馳飛奔前行；後面的獵騎則不甘落後，奮力趕上；畫面最後用蒼勁的枯筆繪出五棵挺撥蒼勁的大樹，襯托出林蔭山道古木森森，與殿後的兩匹輜重駱駝，形成有藏有露的關系。畫師匠心獨運，通過巧妙的構圖布局和氣氛渲染，使這支出獵的眾多人馬，像從古木參天的大道呼嘯而出，奔向山坡，營造出一種漫山遍野人喊馬嘶的恢弘氣勢。
「此畫如何？」司徒延抬眉，深凝著那漆黑如墨的眸，在和悅地問。
「當今世上，描繪車馬狩獵圖不少，但如此宏大的畫幅卻很少見。」看完畫卷，路遙明亮的烏瞳眨著靈皓的慧黠，又帶著睿智的光芒。「畫面用筆精妙入微，以流暢簡潔的線條，突出刻畫各種人物的神態。人物造型飽滿，對表情的刻畫也很傳神，樹石山坡的畫法，設色明淨，隨對對象作不同處理，如畫旗幟用平涂，畫人物面部、服飾則用暈染。鬢發及胡須的用筆，精細不亂，韻味在余，顯露出蓬松‘毛根出肉’的質感。……可見，畫此卷之人觀察事物深刻精到。」
「這麼說，」司徒延的聲音時帶著愉悅，「遙兒很喜歡這幅《狩獵出行圖》。過幾日，我派人裱好送到旬靜侯府里去。」
「侯爺，」路遙一听，不由睜大眼，讓那雙清亮的眸更顯靈秀，「這畫是……」
「是本尊所作，」司徒延頗有些得意，但語氣還是淡淡的。
「這麼說，」路遙不由得眉頭一皺，「侯爺很喜歡狩獵。」
「嗯，」司徒延溫柔地點點頭。「曾經有位帝王如此說過，大丈夫在世，樂事有二︰天下太平，家給人足，一樂也；草淺獸肥，以禮畋狩，弓不虛發，箭不妄中，二樂也；**大同，萬方咸慶，張樂高宴，上下歡洽，三樂也。我深贊之說法。」
「深贊之！」路遙有些氣結。但她還是平穩心態，盡量讓語氣平和。「此話雖有理，可不知侯爺想過沒有，由于京城到這兒狩獵，長途跋涉，上萬人馬的駐扎和食宿是一個大問題。勞民傷財不說，而且狩獵主要起的作用是田獵練兵，可就靠幾支箭射了幾只野獸，能練到什麼兵？戰場的莫測，是人與人的廝殺，不是人與獸的爭斗。」
「你的話有理，」司徒延思索著路遙的話語。不經意中，他笑了，「你難得今天說出這麼多有理的話來。看來，我得獎賞你！」
「不要再獎賞東西我了，」路遙意興闌珊地坐在桌幾旁，將畫卷收拾好。「我的閣樓已經滿了你送來的東西。程嬤嬤都恨不得要在我住的庭院內再蓋一座閣樓用來裝東西。」
「是嗎？」司徒延不由得伸手點點她的俏鼻，「那我就不獎你東西了，給你一塊封邑如何？」
「封邑？」路遙流露出不解的眼神。
「你來，」司徒延帶著路遙走出車門，站在車夫的位置上。
行進的人群正在留下斑駁的暗影，風移影動。四周還亮著的燈火，似人的眼，不時的眨動著。空中，秋月揭去了往日迷離的、暈黃的面漲，灑月兌地露出臉來，清麗的身影好似菩提之花開在天個。朗潤的天幕上還點著幾顆清朗的星兒。
「我準備在狩獵之地的附近建立一個永久性的行宮。這樣，大隊人馬的供應、駐宿和食宿，就方便多了。」司徒延眼望著漆黑的前方，手卻在向四周一圈。「而這一塊，我查了一下，是無主之地。我打算將這些地圈起來，做你的封邑如何？你喜歡騎馬，這兒水肥草茂，是溜馬的好所在。」
「將這一塊做我的封邑？」路遙不由得朝四周瞟了幾眼。四下里飄著一層淡淡的霧氣，有些潮，深吸一口氣，就有了微微的涼意。
「是，就這一塊，」司徒延展顏一笑。「這塊封邑算是我送你的嫁妝。等將來，你有了子嗣，就歸你的子嗣所有。」
「嫁妝——子嗣——」路遙不由得重復著司徒延嘴中說出的那幾個詞。她不由得跺跺腳。「我才不想出嫁呢！」說著，就要跳下馬車逸去。
「遙兒，」司徒延手急腳快地攫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的跳躍。透過那涼涼的手溫，他這才想自已今日要找她的緣由。「在車內的桌幾上，有幾位世家公子的庚貼，你去看看，如果有中意的……」
「我現在不想嫁人！」路遙耳赤臉紅地掙月兌開了司徒延的手。一抬眉，透過燈火，她看到了自己騎乘的那匹棗紅馬。
「侯爺，遙兒只想嫁自已想嫁的人，不喜人強迫之。」說罷，她撥身躍起，凌空越過守衛在馬車四周的人潮，俐落地翻身跨到棗紅馬的背上，策馬揚鞭而去。
注視著她消失在黑幕中，司徒延只得輕笑地搖頭︰「隨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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