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妻無冕 第八章 壓抑

作者 ︰ 逃跑的薔薇

「上騎都尉去哪兒了?」注視著侍女泡茶,司徒延淡淡地問。

「屬下去打探了一下,」回來的人跪著稟報。「幽州都撫要回京述職,上騎都尉前去送他。」

「去把青言喚來,」司徒延微微蹙眉,便吩咐道。

「是!」那人立即閃身不見蹤跡。

幾葉新茶,輕薄而細小,無聲無息地放在精致的小茶碗里,用沸水沖開。茶葉緩緩地展開,輕靈而舞動,縴巧地旋轉。每一點滴的延伸都是精心構思,直到完成生命的全部綻放。如同人生的百轉千回,在春秋風月的滄桑里懂得了豁達與從容。此時的水,因茶葉的愛意溫暖了內心的情愫,染成了淡淡的綠色,一如一枚泛著盈盈色澤的玉,溫潤恬靜,柔和素雅。而茶與水是各自淡泊苦等了千年,才換來一抹沉香清水。

清茶一杯,淡香企管遠,該誰來品嘗?

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盞清茗酬知音。古人早就知曉,月影淡淡,秋菊疏影。坐在淺影流光里,與一知己以茶代酒,呷一口中,苦澀的甘香沿著唇齒流入心田,滋潤了心靈的每一個角落。那些蒙塵的往事和不甘遺忘的苦痛就被茶水沖淡,消失。君子之交淡如水,青瓷、淡茶、人生,此時完美的邂逅。淡淡的,不喜言語亦相知。那些曾經看不穿的繁華,想不通的落寞,都于此際,還原了本直,不過是自尋的苦惱罷了。

淡更是一種智慧,司徒延喜歡,淡而從容,淡而運籌帷幄。

「京城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司徒延淡淡地問青言。「不然,父親大人不會隨意讓蕭山衍回去。」

「也沒什麼事,」青言的眼角似乎還帶著喜意。「王爺那個吵著要王妃之位的如夫人前不久生個了女嬰,而且還是死胎。王爺大發雷霆。要找人出氣。不巧,這位如夫人出自旬靜侯府。所以,身為旬靜侯的蕭大人,自然就得回京處理這事。」

「哦,」司徒延听後,挑挑眉,語氣依然還是那麼淡淡的。「當初不是有太醫說,這一胎定是男孩,怎麼突然變成了女嬰?」

「京城的人回報。」青言壓低了聲音。「說是這位太醫被蕭家收買了。王爺已派人處死了這位太醫。據悉,對那位如夫人,王爺起了休棄之心。」

「唉,」司徒延嘆息了一聲。「父親實在太看重子嗣了。如今。他將這軟肋擺在世人面前,不知將會給司徒家帶來多大的麻煩。」

「侯爺,」青言的聲音更低了,只有司徒延一人听到。「王爺老了!」

听了這話,司徒延手中的茶杯不禁微微一抖,差點要灑出來。

山不高,樹挺多,從山上下來,就見數間木屋散落松柏之中。木屋典型的吊腳樓結構。分上下兩層。「康橋」是茶樓的名號。因為這兩個字,坐落于江邊的茶樓便無端的添了幾分靈氣,茶也格外的香了起來,綠了起來。即使今日是過小年,茶樓里依然有不少的人。

而且,這店家也頗有品味。當門的一別對聯。氣勢就非常不俗。

其對聯曰︰門對塘荷泉伴月昨夜煙雨昨夜夢;潮會江天雲接水何年仙客何年樓。

橫批為︰茶暖春冬。

「你確定上騎都尉讓我在這兒等她,」司徒延在問身旁的人。

「是,紙條上是這麼寫著的。」回話的人連忙將一片紙奉上。

司徒延看了看,便走進這茶樓。

坐在茶樓之上,一個藝人正在撫琴呤唱。推開窗。上空是雪,卻讓司徒延看到了茶樓帶著歷史的愁容,神情肅穆地注視著積雪。听到的是雪中依偎的落葉,迎風而歌。雪因鳥而空靈,鳥因鳴而爛漫。就是在這余音裊裊,若遠若近地鳥鳴聲中,司徒延听到了樓下那條幽江,掀翻石壘,沖破荊棘,穿過山谷,從充滿詩意和神秘的源頭輝煌地游來。

于是,有了魚網,水草。于是,有了孤舟,有了浮在水面獨釣一江寒月的老翁。

于是,在沉重的歷史連綿不斷的潛水中,古老的櫓驚破了江河的夢。

于是,黝黑的漢子們駕著竹排急駛如飛。他們在那五谷滋潤的歌喉吸引住了蒼穹里的一鉤新月。他們唱著堅韌的曲子,喊著驚雷似的號子,唱綠了山,喊清了水。

一片雪花飄落額頭。

婦人眼前的紅花綠葉不見了,歡聲笑語不見,過去的只是一場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在,子寧不嗣音?……」怨婦扶柳盼。

離岸的人還未歸家。

春去了,夏去了,秋去了,誰說不是「一日不見,如三月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怨對一江冬水,窈窕少婦耿耿不寐。

當唱到「一日不見,如三歲兮」的時候,船歌從下游急急地趕來。

歌詞粒粒可聞︰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解纜上岸。

「綿綿葛,在河之滸」,風靜了,「南有喬木,不可休息」。

冬夏冬,歷史沉睡了千年。

「誰家今夜偏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歌聲中,馬群踽踽而行。前面的那匹馬的惆悵不知從何說起。它感傷地听到了冬的聲音。它在沉思,在暗自垂淚。抬頭時,它看見了城頭徘徊的身影。它看見了若干年後它的主人嗎?

輕輕地,它馱著美女向皇帝辭行。

漢宮的淚眼中,雪下大了。

尚有余溫的茶壺面前,是始終不忍小飲一口的糊涂皇帝。他想听到什麼?他沒有听到什麼?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歌聲已隱匿在城牆之外。笛聲已被雪花淋濕。漢宮的主人看到了一枚出牆的綠葉。他想起了花重葉濃,想起了綠肥紅瘦?那分明是尚未吐蕊最美的花呀。他強睜雙眼,忍著痛苦展現微笑。「如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歌聲遠了,草原近了,美人走了。美人帶去了錦繡、鐵器……她給塞外的人帶來了幸福。

馬群穿過粗壯的歷史之河,踏霧為雪。

一杯熱茶,一個塵世;一片飛雪,一段歷史。

而司徒延沒有再顧慮這些了。因為他看到遠處,一紅騎正向這兒飛奔而來。接著,听到那非常熟悉的上樓腳步聲,他放下了手中的茶。再後來,看到幾縷黑發沿著路遙的鬢邊斜斜的垂落,金色的陽光給她的臉龐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顏色,縴細的好似一折即落的胡枝子上的露珠,又清新的仿佛一模即消的竹葉上的水滴時,他的心一暖,人不由得站了起來。

「等好一會兒了吧,」路遙笑說著,伸手握住他的手。「走,我帶你去一個好所在。」話完,也不管司徒延是否答應,她拉著他就往樓下走。

兩個人分別上了馬。就在要催馬急奔時,司徒延示意隨從不要跟來,並朝那茶樓望了一眼,便揚鞭催馬跟上路遙的前行步伐。

一紅一白,兩騎奔馳在蒼茫雪原之上。

有一種感覺總在失眠時,才承認是「思念」;有一種緣分總在夢醒後,才相信是「永恆」;有一種目光總在分手時,才看見是「眷念」;有一種心情總在離別後,才明白是「失落」。

塵世間總有太多的東西太多的感角,讓人們魂牽夢縈。人們選擇著,也放棄著;放棄一個心儀卻無緣分的朋友;放棄某種思想……似乎真的如前人所說︰「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接受的。」

諸此種種,仿佛人生本來就充滿了許多意外和錯過,就像握在手里的風箏,也會有突然斷線的時候,而後和片感傷!然而,這種傷感並不妨礙自己去重新開始,不如在新的時空內將音樂重听一遍,將故事再說一遍!因為這是一種自然的告別與放棄,因而傷感得美麗!

人生很多時候,需要自覺的放棄,因為世間還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對于沒有擁有的美好,路遙一直苦苦的向往與追求。為了獲得,而忙忙碌碌,為此疲了身體累了心,其實自己真正所需要的,往往在經歷許多年後才會明白。對已經擁有的美好,時常又因為常常得而復失的經歷,而存在一份忐忑與擔心。

生命就如同一盒朱古力,誰也說不清楚。但不能總在患得患失的誤區里走來走去。生命需要升華出安靜超然的精神,明白的人懂得放棄,真情的人懂得犧牲,幸福的人懂得超月兌!

曾經看到許多人一生忙忙碌碌,直到兩鬢斑白,才發現自己執意追求和擁有的,原本是可以放棄的。爬山時,要達到山頂,怕停在半山腰被人譏笑。跑步時,要撞到紅線,仿佛那才能觸踫到幸福。可是,為什麼要繼續呢?也許半山腰的風景更更美麗,因為氡氣充足,各式各樣的植物蓬勃生長;也許第一名還不如第二名幸福,因為降了勝利,人生還有更多別的趣味。

人生短短幾十年,不要給自己留下了什麼遺憾,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該透的時候就去愛,無謂壓抑自己。

在奔馳中,路遙想到的就是這些。她微微側身,向司徒延投了一眼。此刻,司徒延正注視著前方,催馬前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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