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堂本是東西兩院,西跨院即是如今的漱玉軒,老太太憐惜孫女年幼,又是自小在身邊長大的,不同于其他幾個孫輩,就把西跨院撥給了殷三娘。東跨院則成了正院,除了正堂,還有以抄手游廊與之相連的萱頤居。因老太太信佛,在臥房外間請了菩薩。此刻,老太太遣走了回話的紫嫣手捻佛珠,閉眼直跪在蒲團上,喃喃自語,臉上的陰郁漸漸淡去。
殷正則在紫嫣的服侍下收拾妥當來到這里,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六旬老人安靜的虔誠跪拜,縈繞鼻端的淡淡檀香味道,一再平復殷正則還沒有完全釋放的心情。他不由抬眼注視那尊不過一尺的跌坐菩薩,鍍金的泥身上一襲袈裟罩住全身,若隱若現露出赤腳,左手放在左足上,右手成環狀掛著一串佛珠,嘴角微開,似乎欲向世人說些什麼,含笑的眼隱隱透出一種參透人生的智慧,殷正則心神似乎被這目光收攝,忘了周遭的一切。
小丫鬟們都被打發了出去,屋里只留了紫嫣伺候,兩位主子不發話,紫嫣不便打擾,只得陪侍在一旁。
屋里只听見三人穩穩地呼吸聲,大半個時辰過去了,老太太終于睜開了眼,正對菩薩磕了三個頭,直起身子搭了紫嫣的手慢慢站起來。老太太是上了年紀的人,跪拜的時間又過長,腿腳早已麻木,剛起身不由趔趄一下。紫嫣不防備,強撐著老太太的身子,已是驚呼一聲︰「老太太。」
殷正則被這一聲驚呼拉回魂魄,忙不迭從紫嫣手中抱扶著老太太坐了交椅。
紫嫣趕著進了次間從羅漢床上拿了美人拳,走到老太太跟前半跪下來,邊輕敲邊揉捏老太太僵麻的腿腳。
靠著椅背穩了穩神,老太太拍了拍猶自攙扶著自己的殷正則,自嘲的笑道︰「到底是老了,不比你們,多一會的工夫都不能了。」說著,抬頭指了對面的胡床,「你也坐了吧。」本欲接著說點什麼,卻被殷正則一身的行頭打住了話頭︰寶藍色的卷梁冠整齊的束起黑鴉鴉的鬢發,同色雲雷紋大袖衫外罩玄色底折枝梅印蔽膝,隱隱露出三月杏白里衣,越發襯得朗眉星目,起動間,寶藍色織紋錦履若凌雲飄漾,端的一個風流兒郎。恍惚間,殷老太太似听得一聲清亮的男聲帶笑喚她︰「母親!」殷老太太望向殷正則的眼神越發柔和,「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則哥兒也大了。這身衣裳我看你穿上就好,給了你吧,沒得留我這糟賤了它。」
殷正則忙起身謝過,臉上沒了在正堂的淒怨,嚅了嚅唇角,終沒說出什麼。
殷老太太眼瞅著,心里暗嘆一聲,想著兒孫輩里都隨老爺子,硬性,怎麼單出了這麼個懦弱的,也難怪被些個女人拿捏得沒了氣性。老太太勾起的有些氣惱的心還沒發作就被殷正則眉宇間未散開的愁緒軟化了,攤上那麼個母親,媳婦兒,正經誰的日子也過不好。罷了罷了。老太太開解了自己,再開口,語氣就有些清淡︰「別杵這了,去耳房歇歇吧。晴園的事兒自有你媳婦兒料理。」
殷正則早先沖出晴園就巴望著老太太能留下他,主持個公道,壓一壓小徐殷氏的氣焰,晴園里的那位也能有段安養的時候。不成想老太太留是留下了他,只一身半舊的衣裳,不咸不淡幾句話就打發了,甚至都沒問問緣由。這與原先設想的大有出入,殷正則一時怔住。
殷老太太也不催他,只看著紫嫣細致的忙活,感覺腿腳漸漸有了知覺,似無意中喃喃自語道︰「這腿腳老是老了,可總歸是自己的,這一回過勁兒來啊,還是舒服的緊。」
紫嫣湊趣兒的笑了笑,又飛快 了眼兀自怔望老太太的殷正則,埋下眼臉暗自惋惜,去晴園未必就是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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