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三娘一行走到萱頤居院口,恰巧秋茗捧了脖枕回來。
笑佛送春的歡喜和矢車菊藍紫的色澤合了老太太心思,讓喜鳶服侍著一一試過,人老了,頸部也像是軟塌塌的,怎麼睡都有些不熨貼,這脖枕送的剛好。老太太也不理顧媽媽打趣的話,自顧自笑得每個褶子里都是滿意。
殷三娘笑著陪殷老太太說了會子話,看到殷正則從耳房出來,借了淨手的由頭,帶著秋茗進了里間修竹侍女折屏後頭。
「你是說老太太送去的紅裳?」殷三娘微蹙了眉頭。
秋茗拿過臉帕遞給姑娘,順帶從袖中掏出一核雕,稀罕的眼現光彩︰「就是她,從辛夷苑出來不遠就看見她拿了這個,說是大少爺的,她知道姑娘喜歡精致小玩意兒,特意從大少爺那討來孝敬姑娘,還說她畢竟服侍您一場,嘴上不說心里也是時時惦念著。」說著,困惑的看著手中的物件,「姑娘,我怎麼模不著她的心思啊?」紅賞自去了晴園,跟漱玉軒素無往來,乍然間諂媚起來,又不說求什麼,著實讓人心里不安穩。
殷三娘拭罷手,由著秋茗把摘下的福豆軟玉鐲戴上,一手拈起核雕,湊著光處欣賞,只見卷雲飄飄,紫氣漫漫,九龍或屈側回首騰挪雲霧間,或昂首舒展在霧漫中,或穿飛騰挪,推雲撥霧,或兩現其身,或凌雲直上,或隱現一鱗半爪,皆嬉戲翻飛于雲天霧海中,皺脊結梗之間能清晰地辨出九龍特征,正是名顯一時的龍子揉手雕,此時被睚眥騰挪間掩去尾巴的饕餮雲霧中低首側目,閃動的眼有著永遠不知饜足的貪婪。紅裳的確本事,去晴園一兩年的工夫,越發心沉了。把龍子揉手核雕放在一旁的幾案上,眼梢掃向替自己整理袖口的秋茗,促狹的笑道︰「跟這位比,你活月兌月兌一個去了五識的姑子。」
秋茗不服的對著自家姑娘甩個哀怨的眼神,有這麼當主子的嗎?為您忙前忙後,不得好還罷了,怎麼還給排頭吃。
早膳食案上辛荷做的芙蓉鴿松始上桌,殷老太太就指了碟角上的點綴,對一旁準備布菜的顧媽媽笑道︰「這肯定是三丫頭的花樣,她呀,就愛鼓搗這些小玩意兒。」
顧媽媽年紀漸長精神體力比起殷府繁盛那會已是減了大半,一趟寺院走下來早已累了。可看到食案旁的的大少爺,再想到今兒宇文府那遭子事,心里沉甸甸的,愈發沒了像往常一樣下去休息的心思。她是跟了殷老太太陪嫁過來的,幾十年下來,主僕情誼深厚,她又如何不懂老太太的酸楚,只得打疊著精神相陪著,彼此有個寬慰。顧媽媽雖比老太太小幾歲,卻因早年痴心于繡技,壞了眼,如今眼已是有些昏花了,老太太不提,她倒真沒注意,當下不由細細打量︰甜白瓷碟上紅艷艷的丁香蘿卜粗條搭成「井」形,周圍兩三葉綠油油的十香菜,切半的蜜橘隨意疊放著,最出眾的是那把淡青小油傘,精精巧巧招人眼。這點綴放在別的菜上倒也罷了,這芙蓉鴿松一味的湯炖,入眼少的就是那份清爽色澤,真虧得三姑娘這份心!念及此,顧媽媽毫不掩飾的贊道︰「三姑娘人巧,做出來的物兒也巧。讓人看著,倒不忍心下箸了。」
猶自蕭然的殷正則瞧見那道菜,也覺喜歡,隨口問道︰「三妹妹這點綴可有名字?」
殷三娘聞言心中一動,似不經意瞟他一眼,嘴角含笑︰「諧趣,大哥哥以為可使得?」
坐在上首的殷老太太停了咀嚼,意味不明的眼從殷三娘身上轉向殷正則,似乎也在等著他的回答。
「諧趣?」殷正則默念兩遍,又瞧了瞧那與菜式配搭巧妙地點綴,點頭贊許︰「確是雅致。」說完,自舉箸夾了眼前的茄汁雞筍,放在食碟中,和著清粥細嚼慢咽。
殷老太太無聲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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