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府學士子,就連平原縣眾士子都感覺有些抬不起頭來。
上來把牆給拆了,這跟翻牆有什麼區別啊。這個丹青生,哎……
顧少商最初的驚愕之後,也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劉智杰畏首畏尾,怕也是靈光一現才得那等詩句。這個青衫士子更是不可理喻,難道以為這樣,就算破了我的文燈封禁嗎?
顧少商嘆了口氣,邁步向前,準備摘下文燈。
可突然,劉智杰在後面一聲大吼。
「別動!」
顧少商微微皺眉,回頭道︰「你又待怎樣?」
……
先前丹青生劍劈牆院,其他人都不忍直視,可只有他感覺到不對勁。
丹青生能作出「煙鎖池塘柳」的絕句,怎麼可能對不上這小小的燈謎?!
回想起丹青生在地上劃拉了那幾下,劉智杰心頭一動,當即看去。
細一看,地面之上,似有淡淡光華閃動。
落筆成輝,一品文運!!
方才丹青生,原來是在寫字。
只是因為上方高懸文燈,才被人忽略了地面的異象。
正要過去看個究竟,顧少商恰好想過去摘燈籠。因為擔心踩壞地上的字,固劉智杰連忙出言阻止。
……
順著劉智杰的目光,顧少商也低頭觀瞧。
這一看,瞳孔頓時一縮。
地面上,是丹青生以長劍寫的一句聯。
「烏龍上壁,身披萬點金星。」
顧少商喃喃默念了兩句,眼中異色一閃,轉而對劉智杰問道︰「方才那士子,姓字名誰?是哪一年的童生?」
「丹青生,也是今年剛通過縣試。」劉智杰看著地上的字,越發的失神。
顧少商神色更異︰「這個名字我听說過,平原縣縣試第二,所作《興農六策》我也曾看過。作出那等空洞文章之人,竟然也能破我的燈謎?」
劉智杰聞言更是落寂,心中苦澀難當。
「哪位是顧少商顧公子?」先前翻牆而入那伙計返了回來,拱手詢問。
顧少商瞅了一眼那院牆,苦笑道︰「我便是顧少商,這破損院牆我會賠償。」
現在顧少商總算明白,丹青生為什麼讓他出修繕費了。
其余的府學士子還沒看到地上的字,一听這話頓時嘩然。
「少商,你這是為何?」
「對那樣的粗鄙之人,不當以君子之風相交……」
顧少商抬手向下壓了壓,嘆道︰「方才那人叫丹青生,已然破了我的燈謎。只是他把答案,寫在了地上。」
府學士子們一听此言,連忙圍攏過去。平原縣的士子們也很好奇,紛紛翹腳觀瞧。里面的人,很快就把燈謎和答案都念了出來。
「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烏龍上壁,身披萬點金星。」
在場諸人皆是通過縣試的童生,將兩腳對聯念上幾遍,頓時都恍然大悟。
頓時有人大呼。「這根本不難猜嘛,‘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是油燈,‘烏龍上壁,身披萬點金星’是桿秤啊。」
「是啊是啊,油燈和桿秤,這麼簡單的謎題,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眾人議論紛紛,就連府學士子當中都有人頓足。因為在此之前,他們也不知道顧少商的謎底。
听得眾人議論,顧少商更是搖頭。
對于一眾士子來說,這兩個謎語其實都不難猜,拆開至少有一半人都能對上。可是以連環套的方式繞在一起,很多人的腦子就轉不過來。這燈謎的奧妙之處也在于此,這文燈所封禁的並非角門,而是人的思維。
「顧公子。」客店伙計走到顧少商跟前,抱拳道︰「剛才進去那位公子讓我轉告您。說您的謎題他解開了,但他出的謎題,您卻沒有解開。」
顧少商不由得笑道︰「他的謎底不就是桿秤麼,又哪里……」
顧少商突然一怔,若有所思。
伙計小心的看了看顧少商,問道︰「這位公子,院牆的修繕費……」
「哎呀!」顧少商一巴掌拍到自己的額頭上,懊惱不已。
伙計嚇了一跳,轉身跑了。
這些士子惹不起,還是去讓掌櫃的來處理吧。
顧少商壓根沒注意到伙計離開,還在處在懊惱之中。
他終于想到,丹青生劈斬院牆的舉動,實際上也是再給他出題。
丹青生看似沒頭沒腦的那句話,實際上已經以「照亮門楣,稱一下斤兩」暗喻了答案。在劍劈院牆之前,也給了顧少商阻止的時間。但是顧少商,自始至終都在那看著。
顧少商以燈封禁封他人思維,丹青生何嘗不是以劍亂了顧少商的心神。無形之中,二人已然進行了一場比斗。而顧少商,無疑是輸的一方。
「恩師果然所言不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怕是小小的平原縣,也是藏龍臥虎。這場比試,是我輸了。」
顧少商明白自己輸了,但還是有些不服氣。同時,心中疑惑也是更甚。扭頭見劉智杰一副失神的樣子,顧少商眉頭緊了又緊。
這兩個人,太不對勁了。如果說那《憫農》是丹青生所作,《興農六策》為劉智杰所寫,倒還合情合理。
難道……
想到平原縣衙的那場大火,顧少商目光一凌。
……
顧少商出生在書香世家,但從曾祖父一輩開始就沒人有過功名文位。之所以連秀才都沒出一個,不是因為才學,而是祖上曾在科舉上有舞弊行為,禍及子孫三代,禁止科舉。直到顧少商這一代,才過了禁令期限。所以科舉舞弊,是顧家人最深惡痛絕之事。
離開客棧之後,顧少商心緒難安,沒有回家,而是徑直去找了他的老師,安遠府學掌院李遠直。
「老師,我懷疑此次平原縣縣試有些問題……」顧少商將客棧發生之事,一一說與李遠直知曉。
李遠直听完之後,沉默半響︰「兩日後便要院試,你擅自跑去掛‘文燈’也就罷了,怎麼還這般胡思亂想。我知你最恨科場舞弊,但現在院試才是你最該關心的事。」
顧少商抱拳垂首︰「學生心性不足,讓老師失望了。」
「也罷,說一些與你知曉也無妨。免得你動搖文心,影響院試。」李遠直遲疑片刻,無奈的嘆道。
「平原縣試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但那縣令劉豐惡貫滿盈,已經注定法網難逃。只是院試臨近,怕影響士子心緒,才不好動他。你且看吧,院試結束之後,必然會有一場腥風血雨。如果真有舞弊之事,也必然會被查個水落石出。」
聞听此言,顧少商心頭頓時一陣激蕩。
李遠直師從大學士孫廣,雖然說的話模稜兩可,連他都用來「腥風血雨」這樣的形容詞,可見院試之後確有大的動作。
「多謝恩師相告,學生定會奪取院試案首,不讓恩師失望。」
顧少商雖然心性不穩,卻也知道進退。李遠直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詳細的東西便不是他該問的了。
眼瞅著顧少商離開,李遠直微微皺眉。
李遠直並沒有把顧少商的推斷往心里去,他泄露些許信息只是為了穩住顧少商的心,讓其安心科舉。至于丹青生,李遠直也僅限于知道有這麼個名字而已。以那樣的方式破掉文燈,說明對方不是循規蹈矩之人,能窺到燈謎的奧妙也不奇怪。但這樣,並不足以證明他的才華。
等院試結束,顧少商應該就能明白,不會再為此受到影響。
李遠直這樣想。
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丹青生會在這場院試上會做出什麼事。別說影響一個顧少商,甚至連百余年不變的科舉制度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不過現在,丹青生卻在為院試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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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中的燈謎上聯,是明代某年西湖元宵燈謎會上的一道謎題,去逛燈會的著名畫家徐文長題了下聯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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