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一支送葬的隊伍出了宮門,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穿過,一直出了帝都城門。
皇族的昭陵宮位于雲山,沿著盤山道路一路往上。
位于半山腰處的則是皇妃的陵墓,再往上則是皇上的陵宮。
此時,大雪整整下了半日,地面陡滑,
皇後的靈柩被安葬在皇妃的陵墓後,天色已經是暗了下來。
那些跟隨而來的太監宮女們悄然回宮了,只有太子跪在陵墓前,沐浴著飛舞亂撞的雪花,盯著眼前的墓碑,一動不動。
卿兮藍跪在他的身邊,目光看向周圍茫茫的墓群。
歷代王妃們的墓地,謂密集如林。
司徒雅做了一輩子的皇後,卻在最末之時降為妃子。
也許她永遠也料不到會有這樣的結局。
遠處峰巒寂寂,冷峭的狂風卷起大地上厚厚的積雪,化作一條雪白的怒龍,當空飛舞,直舞得白磷亂落,在陽光下綻開萬點彩色的光暈,如散開漫天花雨。
風中,雪似乎下的更大了,空中飛舞則會的雪花,每一片都如青峰利刃。
風,呼嘯著奔過,卷起了層層雪粒摔打在她的臉上,硬生生的疼。
冷羽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入定了一般。
卿兮藍只覺得膝蓋冰冷刺骨,她動了動身子,咬牙忍了下去。
暮色逐漸四合,雪逐漸停了下來。
屹立跪在陵墓前的兩個人,早已披上了一身的雪白。
清冷的月光鑽出了雲層,把一絲光亮投射到這個粉妝玉砌的大地上,兩人的身影投射到白色的雪影上,仿佛兩個隆起的小土包。
冷羽稍稍動了動身子,緩緩轉過臉,看向身邊的一動不動的少女,「你不必來的。」
「我為什麼不來?」
卿兮藍轉了目光看向他。她的雙腿已經凍僵麻木了。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冷羽的目光環視過周圍,茫茫天地間,沒有一個人影。
偌大的宮廷,他身為太子,如今落魄至此,身邊竟然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往日不停出入太zi宮的那些門客,那些大臣,還有那些太監宮女們,此時全都躲了起來。
他只是一個被皇上驅逐出帝都的太子,雖然還未廢掉太子之位,距離那個結局也許不會遠。
「我不這麼認為,我認為對的,就會去做。」
卿兮藍淡淡說著,微微嘆了口氣。
「去陵宮。」
半晌,冷羽突然說道,猛然起身,甩掉了身上的白雪,看向她。
「你想好了?」卿兮藍抬頭看著他,卻沒有動。
冷羽眼神一閃,伸出手,「想好了。」
「從這一刻起,你必須是太子。」她重復著,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冷羽听著她的話,突然轉臉不再看她,面對??面對著茫茫雪峰,眼底涌出一抹苦澀,「這陵宮,只有我們兩個人,想要再進皇宮,何其難?」
他不會甘于做守護陵宮的廢太子!那些把他趕出太zi宮的人他都會一一記得,任何想要陷害他取而代之的人他也不會放過。
只是該如何回宮,他需要認真思考一下。
「天下事,你說難,它就難,你說容易,它就容易。太子,你若有決心,藍藍會隨著你一起,你若頹廢,藍藍願意在皇後的墓前,長跪不起。」
卿兮藍清晰的聲音飄散在冷冷的空氣里,帶著迫人的氣勢,更帶著一抹溫暖。
冷羽心底,驟然被什麼東西擊中,他震驚的回頭,看著她月光下幾乎透明的小臉,眼底涌動著一抹復雜與試探。
「她是想要害死你的,你不計較?」
「計較?」卿兮藍苦笑一聲,「和已經入了陵墓的人計較,我沒那個精力。而且……」她抬頭灼灼看著他,頓了頓才開口,「她是你的母妃,不管做了什麼,我都計較不來。」
因了你的緣故,一切都不會是仇敵!
這一句話驟然回蕩在冷羽的心中,他怔怔的看著她,眼前浮現出她為自己做的種種,最終目光匯聚到了眼前少女的身上,手再度伸了出去。
「跟我走,你的膝蓋跪在雪地上,會受不了的。」
從聊城回來後,這是她第二次听到他說帶有感情的話。
卿兮藍慢慢的伸出手去,還未落到他的手中,他突然往前一把握緊了她的手,用力一拉,她就從雪地里站了起來。
卿兮藍只覺得整個腿都麻木了,突然腳下一軟,向著地面上癱軟著,她心里低呼一聲,還未叫出來,就覺得胳膊上驀然傳來一抹巨大的力道,帶著她撲入了清冷的懷里。
「你的腿凍僵了,我背你上去。」
冷羽說著,毫不猶豫的蹲下來,背起了她,一步一步向著陵宮頂端走去。
山頂,清冷的宮殿屹立著,仿佛與陡峭的山峰融為了一體,在皎潔的月色中投下一抹暗影。
山路陡峭,拾階而上。
冷羽一步一步扎實的走著,只要他腳下稍稍不慎,從台階上滾落下去,他和她的生命隕落在這山中,無人問津。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和背上的少女是一體的,榮辱與共,生死與共。
冷羽燒了。
連續三日的不吃不喝,緊接著遭到皇上的打擊,被驅逐出宮,在雪地上跪了半日,夜半之時,他躺在薄薄的被子里,身體滾燙,出一聲聲的申吟。
卿兮藍被驚醒,她瘸著腿爬起來,摩挲著到了他的床榻前,伸手觸模到滾燙的額頭,嚇了一跳。
陵宮之中,長久無人居住,雖然有一些米面糧食,是並沒有藥草之類的東西,這個時候下山進城,恐怕進不了了。
她想了想,轉身打開了宮門,到了外面的雪地里,地面上的雪,被凍得凝結成了一塊,堅硬的幾乎無法撼動。
她回頭搬來了一個椅子,用力摔打著,之後才捧起一大塊凝結在一起的雪走進了殿中,放在木盆中融化了,把錦帕浸濕了,折疊起來放在了他的額頭上。
如此反復,一直到天色將亮,冷羽額頭上的溫度絲毫沒退。
這樣一直燒下去是不行的,必須找郎中來。
卿兮藍焦急的想著,希望凌謙會來看他們。
凌謙在天亮之時,果然來了,進門看到卿兮藍,他略略詫異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麼,低頭看到冷羽燒得厲害,轉身下山。
天色放晴,金色的陽光照射在大地上,照射在整個銀白的世界上,遠遠近近的山脈都籠罩在一片銀光中,讓人有些睜不開眼楮。
卿兮藍目送著凌謙的身影,回頭坐在床榻上,小心伺候著。
冷羽被燒得睜不開眼楮,一直不安的動著,也許夢里正遇到什麼怕的事情。
「藍藍。」
他驟然出一聲低呼,睜開了眼楮,看到近在咫尺的她,似乎放心了一些,握住了她的手,再次閉上眼楮。
「我在這兒。」
卿兮藍輕聲安慰著,拿掉他額頭上的錦帕,回頭濡濕了,拿著回來,開始擦拭他的額頭,擦拭他的手心,胸前……
兩個時辰後,凌謙帶著大夫匆匆而回,看了病把事先配好的藥放下,大夫走了。
「藍藍,你怎麼會在這兒?」凌謙不解,心里拂過一抹嫉妒,輕聲問道。
「丞相,多謝你來看太子,病已經瞧過了,這兒不是你久留之地,你先走吧。」卿兮藍淡淡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冷羽,她得馬上熬藥了。
「我給你們帶了一些生活用品,就在山下,我下去拿。」凌謙定定看了她一會兒,轉身向外走去。
看他離開,卿兮藍拿了藥到了小廚房生火熬藥。
凌謙很快回來了,把米面以及各種點心蔬菜等放在廚房中,這才在她身邊蹲下來,「藍藍,這兒沒有一個下人,你……還要照顧太子,我給你找兩個丫頭來。」
「謙,你想讓皇上听說後震怒嗎?」
卿兮藍攔住了他,吸了口氣,「你回去吧,三天之中不要再來了,讓人看到不好。」
如果讓冷隱的人看到,又是事端。
「你……」凌謙想要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下山了。
熬藥喂飯……在卿兮藍的精心伺候下,冷羽的意識在兩天後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楮,目光掃過周圍的一切,最終看到了蜷縮在床榻一側的卿兮藍。
他的身上,蓋著兩床被子,而她猶如貓兒一樣蜷縮著,身上搭著一個被子角,凍得她不安的夢囈著,抱緊了自己。
她把她的被子給了他。
冷羽心中漫過溫暖和感動,他起身撈起整個被子蓋在了她的身上,怔怔的看著熟睡的少女,半晌張開了胳膊,連同被子把她一起抱在了懷中。
靜靜的夜色里,窗外皎潔的月光透進來,昏暗中能夠清晰的看到懷里少女一張白皙透明的臉以及他均勻的呼吸。
慢慢的,他靠在了她的身上,閉上了眼楮。
雖然燒著,朦朧之中她為他做的事情他都有感覺。
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她,恐怕他已經死在這兒了。
懷里的少女,又救了他一次。
黎明之時,卿兮藍饜足的打了個呵欠,覺得身上格外沉重,她動了動身體,感覺到全身好似被什麼東西壓著似的,嚇得她驚叫一聲。
「誰?放開我。」
這一聲,驚醒了冷羽,他這才現自己還抱著她,隔著被子竟然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她身上。
「藍藍,是我。」他低聲說著,放開了她。
卿兮藍這才穩定了情緒,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小聲說道,「你怎麼把被子都蓋在了我身上,自己什麼都不蓋,如果再燒了怎麼辦?」
絮絮叨叨的說著,她扯起身上的被子蓋在了他身上。
冷羽看她肩頭上的被子滑落下來,也抬手扯起來蓋住,一床被子下,二人靠在了一起。
「這……」卿兮藍臉一紅,拉掉身上的被子就要離開。
冷羽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你去哪兒?就在這兒呆著。」
說著,他把她往懷里一拉,胳膊環住了她的肩膀,兩人都暖和了不少。
靠在他的胸前,卿兮藍一動不動,心頭突然泛起一抹奇異的感覺,想到了另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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