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風有整點醒來的習慣,他才剛剛坐起來，就想起身邊還多了一個只有依賴他才能維持睡眠的危險期契子,果然當他回過頭的時候，床上的人已經揉著眼楮醒來了,臉上到處都寫著沒睡夠。
他想起書上說的,契子在特殊時期需要的睡眠量是平時的1.5倍，睡眠不足是導致精神損傷的最大原因,契主不在身邊就無法入睡這一點，又與他的平日作息生沖突,唾液催眠固然好用,奈何持續時間又太短。
嬴風在認真考慮如何解決這一矛盾，凌霄卻像沒有這回事一樣，從床上跳下來迅速搶佔了浴室，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經精神抖擻，跟剛剛醒來時判若兩樣。
看到他這副精力充沛的模樣，嬴風覺得自己能想太多，等他也收拾停當出來之後，宿舍里早已沒有凌霄的影子。
他第一個下意識的反應就是用意念去查找，然而很快想起前一天兩人的互換條件，又不動聲色地將意念收了回來。
嬴風在食堂沒看到凌霄，于是來到了操場，果真不出他所料，那個一大清早就跑出去的人，這時正在空無一人的跑道上慢跑，他想也不想就上去把人截住了。
「你在干什麼？」
凌霄不知道自己又惹到他什麼了，「晨跑啊。」
「瑤醫生說了，你現在是在休假。」
「休假不以鍛煉身體嗎？我要報考軍校，當然從現在就要開始準備，我的競爭對手都是實力強勁的契主，不努力怎麼能比得過他們。」
「你忘記前幾天你還暈過去了嗎？」
「我當時又困又餓，沒有體力，現在吃飽睡足，有什麼不能跑的？」凌霄不明白嬴風干嘛這麼認真，就好像前些日子放任不管的人不是他似的。
「訓練以等危險期過了再說，書上說這個時段需要充分的休息，不然你的精神狀況還會受到影響，吃完飯就趕緊回去，」嬴風不怎麼客氣地說。
「我昨晚的休息已經足夠了，」凌霄不高興地反駁，「吃飽就睡我又不是豬。」
「你到底回不回？」
「不要。」
凌霄說完這兩個字，指尖一麻，這幾天下來，他已經明白這就是契主命令到來的先兆，他想開口，但舌根已經不太受控制，只能用眼神憤怒地瞪著出爾反爾的嬴風。
嬴風的力量只探了個頭便止住，空氣在二人之間凝固了，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剛剛修建起的共同戰壕隨時瀕臨坍塌，脆弱的協議只要向前一步就會被撕得粉碎。
就在凌霄以為自己會被強制返回宿舍的時候，剛剛涌起的精神控制又如潮水般不著痕跡地退去，他的四肢終于恢復自由，在關鍵時刻，嬴風沒有邁出那一步，凌霄深深地松了一口氣，劍拔弩張的氣氛這才得到了緩和。
嬴風向旁邊側開一步，「你跑吧。」
凌霄沒想到這回是他主動妥協，將信將疑地恢復了慢跑，嬴風則在他跑去出一段距離以後，保持著一樣的速度跟在後面，不前也不後。
凌霄這番晨跑跑得一點也不自在，嬴風就在身後，他能感到對方監視性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身上，被注視地久了，連腳下步伐都開始紊亂。
最後凌霄終于停了下來，離他既定好的目標尚未達成一半，嬴風並沒有使用契主的力量，光用了眼神加跟隨戰術就使凌霄敗下陣來，實在是令他充滿了挫敗感。
「行啦不跑啦，你不用跟著了，」凌霄不耐煩地道。
「接下來你去哪？」嬴風不緊不慢地問。
「訓……」凌霄剛說完一個字，看嬴風的反應，就知道去訓練館的事肯定泡湯了，就算嬴風不阻止他，只要面無表情地往旁邊一坐，出不了多久他就會自動認輸。
算了，凌霄覺得自己被瘟神附體，早知道就不跟他提什麼共同計劃了，嬴風一旦確立目標，就會堅決貫徹到底，看樣子這幾天自己要是不老老實實地待著，嬴風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于是他自覺地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反問，「你準備去哪？」
「圖書館。」
凌霄簡直要對嬴風刮目相看了，若不是意外結契，他根本不知道嬴風是這麼好讀書的一個人，不過再想想，他為了在已經淘汰的電腦里查資料，自學了系統操作，這樣看來，又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了。
「我也去，」他剛說完，便有些後悔，圖書館給他的印象向來枯燥，不過嬴風看上去對這個答案很滿意，這樣他又以做自己的事，又以監視凌霄不讓他亂來。
凌霄苦著臉跟嬴風來到了圖書館，嬴風之前借的書並沒有看完，不過在看的過程中產生了新的疑惑，所以又去了社科書架，凌霄百無聊賴，在學院檔案陳列區玩起了觸屏。
璧空的每一屆學生，在資料庫里都留下了檔案，凌霄點開他們這一屆，一張張熟悉的照片呈現在眼前，因為同一天入學，他跟嬴風的照片緊挨著彼此，再往下看，嵐晟比他們晚兩個月入學，屏宗入學的時間是最晚的，他的照片與其他人不同，外圍圈著黑框，在一排排照片中顯得格外醒目。
凌霄的心里沉了沉，關掉這一頁，隨機選擇了一屆，果不其然又看到了兩張被黑框圈起來的照片。看來校長說的是真的，無論如何規避，悲劇總會生。
他冷不丁想到一件事，跑到社科那邊找到嬴風，「你記不記得歷史課上學過燼滅事件？」
「記得，怎麼？」
「是哪一年生的？」
嬴風回答得非常迅速，「3926。」
凌霄得到答案後就不見人影，嬴風不曉得他又搞什麼鬼，便跟過去一探究竟。
如果事件生的年代是3926，那麼該批學生入學的時間起碼要倒推十年才行，凌霄一年一年地往下點過去，終于找到了一屆與其他年代完全不同的頁面，數十張被框起來的黑白照片並列成行，一眼望去簡直怵目驚心。
「這是……？」嬴風大概猜出來黑框的含義，但他不明白這是什麼。
「燼滅事件那一屆的學生照片，」雖然歷史課上有講具體的犧牲數字，但看到照片和看到數字的觸動程度，是截然不一樣的。
「原來只有一半多一點的人存活，那差不多就是……」凌霄的眼神閃爍，手則在不停地往下拖，「所有在成人儀式上落敗的契子都死了……」
得出這個怕的結論，他心中一寒。
「等一下，」嬴風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其實不用嬴風這麼做，凌霄也停了下來，因為他在幸存者中看到一張照片，第一眼看到上面的人時，他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凌……星？」凌霄輕聲地念出了這個名字，「跟我在一個能量倉里蘇醒的人，這麼巧也在那一屆。」
嬴風的手保持原樣一動未動，連凌霄都覺得奇怪，扭頭一看，只見嬴風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照片里的人，表情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
凌霄看愣了，原來強大到他以為不會被任何人影響的嬴風，也會有如此悲傷的表情。他的悲傷與眾不同，沒有落淚，沒有蹙眉，在平靜的外表下，隱藏得很深很深，凌霄與其說是看到，不如說是感受到，興許是契主與契子的心靈相通，對方的情緒一波一波地涌入進來，嬴風注入到他體內的靈魂，回應著原主人的波動，將凌霄的情緒也打亂了。
不知過了多久，嬴風終于從失常的狀態中走出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按在凌霄手上，兩個人在一張床睡過，接過吻，做過愛，但都不像這個不經意間生的動作一樣令他們感到難為情。嬴風尷尬地收回了手，凌霄也飛快地縮了回來，兩個人頭各自偏向一邊，尋找著為自己開月兌的借口。
「我被死亡人數驚到了，」嬴風率先開口。
「我也是，」凌霄秒接。
「難怪學院每年都要鳴鐘默哀。」
「是啊。」
毫無營養的幾句對話，明知自己心想的不是這個，還是拙劣地用這種方式掩飾過去。
「我先回宿舍了，」凌霄不想再待了，圖書館這種地方果然不適合他。
這回嬴風沒再攔著，「嗯。」
凌霄幾乎是從圖書館逃回宿舍，思前想後，都是因為那副畫面太壓抑，整整一半的學生犧牲，大概圖書館從此都會在他心中留下陰影。
待心情平復下來，早上鍛煉所消耗的體力便開始變著法地向他討債，凌霄隨便抓了本嬴風的書坐下來，沒看幾行字就昏昏欲睡。
嬴風打開門，就見凌霄靠在床頭，手里捧著本大部頭的理論書，一看就是一頁都沒翻過去，雙眼幾乎已經閉了起來，腦袋晃著晃著，突然耷了下去，又迷迷糊糊地抬起來，接著晃啊晃。
嬴風坐到了他的旁邊，把借來的新書往左手邊一放，這聲音大概驚動了凌霄，他掙扎著把眼皮睜開一條縫，嬴風的身影就朦朧地出現在視線中。
然後就見他一言不地把右手往旁邊一拍，仿佛是收到某種指令一樣，凌霄立刻睡眼惺忪地倒了過去，幾乎是在挨到嬴風的一瞬間就睡著了，入睡的速度連嬴風都覺得恐怖，現在不過只是中午，這人得困成什麼樣子。
凌霄一覺睡了兩個小時，醒來的時候嬴風還在旁邊看書，知道是因為自己他才不能離開的，凌霄的表情有些訕訕。
「還晨練嗎？」嬴風見他醒了挖苦他。
凌霄裝傻不吭聲。
「只剩三天而已，老實待著吧。」
「悶死了，」凌霄抗議。
「悶就看電視。」
嬴風啟動了電視訊號，熒屏上恰好在播放一條重要新聞。
「……近日國家考古隊在南半球大裂谷附近現了兩尊巨大的石像，石像人物一男一女，因年代久遠，面容損毀嚴重，考古學家用計算機進行了虛擬還原，有專家分析，這兩尊人像很能是歷史文獻中所描述的，天宿人的始祖……」
凌霄開始還看得無精打采，到後來還原圖像出來後視線便再沒離開過屏幕，最後干脆爬到近處仔細觀看。
「你在干什麼？」嬴風覺得這個人怎麼連看電視都不能老實一會兒。
「這個人，這個人我認得，」凌霄指著其中那男的，一個名字掛在嘴邊，愣是記不起來。
「那是古人，你也能認得？」嬴風不信。
「星、星，」凌霄想起來了，「星樓！」
沒錯，就是他，盡管圖像上的是個成年男人，但五官模樣與之前見過的雛態新生如出一轍，根本就是不同年齡段的同一個人。
「星樓？」嬴風對這個完全陌生的名字皺起了眉頭。
「星樓！」
星樓大汗淋灕地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你沒事吧，」月影的聲音略顯憂慮，「你剛才連呼吸都停頓了好久。」
星樓擺了擺手，好半天才能夠說話。
「雖然技術上能夠達到時間的穿越，但只要離開這一時間點過遠，就有種靈魂被撕裂的感覺。」
「要不你還是不要難為自己了，試圖通過改變網絡的時間，達到該時間段的另一個次元，听上去根本不能實現。」
星樓搖頭，「我剛剛開出這一技術的時候，只能把自己送回過去一分鐘，經過幾世的努力，我已經以回到幾年前。我相信只要堅持下去，遲早一天，我會回到過去，改變歷史，復興你的民族。」
月影一聲苦笑，「我的同族只剩下我一個人，復興了又有什麼意義？」
「不，我一定以，」星樓還想繼續說，便有連接訊號申請接入。
他同意訊號接入後，太殷的投影便出現在房間內。
「我有一個好消息要通知你，」他說話一貫開門見山，「你需要的血型，我們已經匹配成功了。」
星樓的眼楮在逐漸亮。
太殷啟動身邊的儀器，一個透明的半身像頓時浮現在空中。
「他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在這個星球上，唯一與月影基因匹配的人。」
星樓站起來，一步步地走了過去，眼楮越來越亮，「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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