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于沈家而言,就是一個例外的存在。他實在是太像沈意那大舅子了,以至于他那大舅子鐘烆一直他家兒郎當自己家的養。而另一個例外的存在,就是他大舅子家與沈玦同一年出生的最小的五郎。自打鐘五郎一出生白白女敕女敕的樣子起,便一直不符家風的成長著。這兩小郎跟投錯了娘胎般,一個清狂一個風雅,以至于每每兩家相聚時,鐘烆拉著沈玦,沈意帶著鐘五郎。
據說,這種情況是來自于上上一代的某位素未謀面的外祖父。
國子監里,在博士終于宣布課業結束時,早已按捺不住的少年郎們臉上露出興奮的笑容。今日,可是文相之子,沈大郎沈玦一派與武將之子宋四郎宋本致定下的擊鞠之戰的日子!
嘿,據說這二位兒郎賭的可大了,若是誰輸了,勝的一方便可在敗者的獵場來去自如,珍貴獵物都能被勝的一方獵去,敗者不可有任何怨言!
少年氣盛,宋四郎宋本致是武將的兒子,自幼習武,比沈玦要大個半歲,名字雖文雅不錯,可惜就是俊朗過頭,皮膚比大多兒郎要黑上一層,個兒不高,卻結實。沈玦與他站在一起,自然不必多說是什麼結果了,文相的兒子,雖同他大舅舅一樣愛武,文采可不輸給別人,且不說他長身玉立個兒高了宋本致半個頭,那氣勢就將宋四郎壓了個半死。
只是輸了風采不輸陣勢,宋四郎雖然黑了些,卻也是個頗為俊朗的小少郎嘛,且這場賭局狠了點兒,獵場呢,可是爺們兒生來自家最大的私人領域,雖比不得皇室人員的財產,卻著實也夠少年有殷實的花銷了。這要是哪一方輸了,簡直就跟在自己身上狠狠挖下一塊肉來。
狠,夠狠啊!青春少年自然是極喜歡這樣的場面,淨是聞訊而來圍觀看戲或被同伴一起拉扯而來的少年郎們聚在一起,皇朝崇尚英勇智謀,一些無傷大雅的又是一項貴族才能專享的活動是不會被博士禁止的,正好春意濃,精力豐盛,一場擊鞠之戰在國子監的課業結束後吸引了不少人紛紛趕去擊鞠場地。
室內人走光後,唯有一人丟下桌上書本,留給下人收拾,然後不緊不慢步態悠閑的走進一間無人的,看似用來休息的室,盤腿坐在一團小而精致的鋪墊上,桌上茶水升起騰騰熱霧,余香裊裊。中間擺著一盤只有白字的棋盤,另一小盒黑子去一個也沒動過。
來人儀態一改在外人面前的豐神俊秀,微微向後倚靠,神情慵懶的低頭垂眸一觀棋局。外面不時的少年們的聲音笑鬧,仿佛對他而言什麼都听不到。
……齊桐華結束與一位學子的交談後,推門而入時看見的便是倚窗而坐的少年正執著最後一枚黑子在白玉盤上緩緩落下。黑子被二指夾住,指甲亦被修剪的干干淨淨,既白又粉,雖然好看但仍能一眼看手的主人便知是個如何玉樹蘭芝的兒郎。
輸局。
白子負,黑子勝。
書生氣濃,棋局上的景觀卻是片甲不留。
齊桐華不過是將他在自己老師那兒對峙的一盤棋還原了回來,白子是他的,沒想到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又被人破了。黑子如墨,明明光潔無瑕,但將白子團團截住不留一絲余地還是能讓人感覺到執黑子人的心性定力。
忍一時之忍,殺盡所有。
謝瑱落下最後一子後見齊桐華眼帶指責的盯著他,笑道︰「阿兄回來啦。」
謝瑱的生母是齊桐華生母的嫡親妹妹,二人歲數相差有十歲,在閨閣時自幼感情很好。在齊桐華年紀輕輕便成為國子監的博士時,謝瑱已是國子監里有過兩年學資的學生了。
齊桐華板著臉沒好氣道︰「你動了我的棋局。」
謝瑱點頭,一點也不反駁道︰「我見著棋盤上只有白子,想來是阿兄對峙無人,未免白子孤零零的,便添滿黑子,願能令阿兄你滿意。」
齊桐華冷笑,簡直無恥!
老博士們人人論道的風姿俊秀的謝家九郎就是這麼個性子,旁的人不知道,他這個阿兄怎會不知?一個字︰裝。
謝瑱並不是閑的無聊才過來找他的,待閑扯了幾句後談起了正事。
……半刻鐘後,謝瑱起身離開,正欲推門卻听齊桐華叫住他︰「我听阿娘說,近日有不少人家正欲同你家結親?」
推門的手停住,謝瑱面上的笑淡去幾分︰「我上頭還有五個阿兄正值談婚的年紀,可不會輪到我。」
齊桐華想起涉及他那無人敢說的身份,不好再繼續問下去,隨默默低下頭去觀棋盤上黑子的走勢。
待室內只剩下他一個人,齊桐華撥開黑子裝入盒子里。
謝國公府世代襲爵,重嫡輕庶。皇城里不同于新貴世家,謝國公府才是世家底蘊最濃的老貴族,世代襲爵至今不落,族中子弟長子襲爵,其余子弟各考功名,但為文臣,但為武將。一直很得當今聖上青眼,雖不是新貴那般熱鬧,可從國公府謝九郎就可以看出,聖上是極其喜愛這樣的世家的。
謝家九郎謝瑱,自幼玉雪可愛,靈氣機智。自一次皇家冬獵時,被皇上召來面聖後,當中夸其是「皇朝棟梁」,甚至在當時還被抱著坐在皇上的龍腿上,可比皇子還要風光。此後,不時的三番四次就會入一次宮,離開時往往會有御賜的珍品跟隨。誰家會有這個待遇?
便是宮中皇子,妃子更是樂于交好他,皇上贊譽的棟梁,誰敢刁難?
只是謝家九郎受寵,國公府里的郎君、兒郎、女郎們比以往出現在世家舉辦的宴會中更少出現了。
晴空萬里。謝瑱見到他的侍童正與一人交談,走過去那人便看了過來,見了他馬上走到他面前討好道︰「可見到您了,奴眼見著少郎們都趕去了看擊鞠戰了,就是沒找著您哪!」
侍童跟在他身邊接著道︰「九郎,七皇子听聞沈家大郎和宋家四郎的擊鞠戰後,等著您下課了,邀您去擊鞠場觀戰。」
謝瑱面上笑意不變,清風雅樂的錦衣兒郎示意來人帶路,他謝九郎人緣好,是以一有什麼有趣兒的事,就會有不少人過來找他樂上一樂。
……
沈玦一伙兒的兒郎換了輕便的衣物,便有下人立馬牽馬上場。擊鞠乃時下貴族們最樂忠打發時間,聯絡感情的活動,馬上擊鞠,各自為主。每匹馬兒頭上都掛戴著紅菱繩,馬面上面被人添了裝飾,根據馬身顏色垂掛著一條琉璃珠,馬背上的馬鞍也都放置的有羊毛編織的毯子。十幾匹馬牽出來,格外的引人注目,這便是貴族的馬匹,普通人家是沒有錢財去裝飾它們的。
更何況是作為比豬牛還要珍貴的騎獸,沈玦朝同騎在馬背上的少年郎相視一笑,道︰「五郎,待會拿到彩綢,便來我家喝酒!」
馬背上的藍衣少年難掩一身的書香氣,面容白皙俊秀。他手握馬繩,眼神清亮,回道︰「姑父可不會應允你喝的一塌涂地。」
藍衣少年便鐘家五郎,鐘溫言與沈玦二人雖然性格氣質皆相反,但作為至交好友卻是這次一同擊鞠作戰的主力。
幾個交好的兒郎見這二人拿宋本致等人仿若無物般,還未比賽就結下定論,甚至從酒談到了獵場里哪種畜生的肉最為柔女敕細膩。
郭家二郎朝宋本致等人投去同情的一瞥,大聲道︰「沈大郎,鐘五郎,兒郎們都聚齊了,這便開始吧!」
話落,就見宋本致等人瞪著他們,陰陰笑道︰「定讓你們輸個沒臉!」
沈玦模著鞭子,腳輕踢坐騎,與鐘溫言並排上場。其他人見他二人並不見理會宋四郎,亦一前一後的跟了上去。
在經過宋四郎等人時,有一小郎一鞭子使力打在馬上,因距離宋四郎太近而讓人有一剎那以為會甩在宋四郎身上,有人驚呼,那小郎朝他們投去輕蔑的一瞥,冷哼一聲騎馬飛奔上去,將他人落在最後。
宋四郎臉色難看至極,他身後之人多是他宗族子弟,各個往幼年時期的壯漢發展,此時正怒目瞪視著早早騎馬上場的沈玦等人。
這擊鞠場上貴族兒郎眾多,多是人中龍鳳,各有風儀。又因是這等兒郎心悅的熱血活動,為平日普通無聊的日子增添幾分激動的氣氛,不過多時,來觀戰的人便差不多佔了國子監學子的大半部分人數。
謝瑱坐在觀景台上的涼亭里,這兒同樣坐著好幾位皇室子弟,下人呈上一盤盤新鮮嬌女敕欲滴的果實,糕點,茶水,再打了扇為貴人們遮陰納涼。午時陽光正盛,擊鞠場上馬蹄作響,兒郎們英俊身影在馬背上穿梭不停,激起塵煙陣陣,引來觀看的其他兒郎們歡呼聲。
七皇子邀著謝瑱坐在他身邊,在擊鞠戰以沈玦為首的一隊以勝利者的姿態贏得半場時,主動同他拉起了談話。
「今日可是極熱鬧的,沈大郎看著年紀小,卻沒想到身手著實不弱。」
謝瑱正盯著擊鞠場,煙塵大,更顯得這場賽事熱火朝天,他看見那個沈家大郎揮舞著手中長桿兒,馬步不停的向前進球。想起那個有一師之緣的文相沈意,便多關注了一分。
他嘴角噙著淡笑,回道︰「文相教導有方,沈大郎娘舅又是鐘大將,能文能武確實不錯。」
七皇子聞言一笑,眼神暗暗,恰巧擊鞠場上傳來又一陣贏球的呼喊,道︰「他們不愧是父皇臣子的兒郎,各個英勇機智,待賽事一完,我們也去湊個熱鬧,好好恭賀一番罷。」
謝瑱神情溫溫,端起茶杯飲一口入喉,裝作並未看見七皇子眼中的試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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