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樓走出嫡女室內時是被貼身丫鬟抱琴扶著去的,只是強作無事的姿態,讓旁人也看不出什麼錯,只當她又扮作嬌嬌小態一樣。
沈玉珠領著她的人走在前頭,與沈雲樓隔了十六個丫鬟子的距離,這還不是她全部的服侍丫鬟,四個一等丫鬟,七個二等丫鬟,五個三等丫鬟,衣著發飾皆有差別。
與沈玉珠比起來,只有兩個一等丫鬟,兩個二等丫鬟的沈雲樓,不說別的就說下人,她就已經輸了。其實這在世家庶女中是很常見的,庶女便是庶女,能有八個丫鬟子服侍便是不錯了,且不說還是單獨一個女郎,若是多個庶女算起來,丫鬟子往往會被平分起來。
只是先前被沈玉珠那麼一警告,驚嚇過去後,升起的是濃濃的不甘和怨氣,她那一刻深刻意識到,自己便似那秋後的螞蚱,怎敵嫡長娘子輕柔一腳?
只是警告在先,她現下也是安分了許多,一路不曾多言多語,也沒主動往沈玉珠那兒蹦了。
……
長亭水榭,濃花簇簇,水上蓮葉。
沈玉珠漫步,青蔥溫潤的兒郎坐在軟榻上,一盞茶,一本書,一副棋盤。
除了貼身的丫鬟外,其余人都在遠處靜候著。沈雲樓緊步跟隨,觸目軟榻上的人後,心跳加快,不由自主的捏了衣裙好幾下。
可真是好不俊美的少年啊,她挪開一點點腳步,避免前面的沈玉珠擋住了她的身影,擔心讓人注意不到她。
「阿妹……」鐘溫言抬眸一眼望見走過來的娉娉裊裊的少女郎。
水榭邊上的沈玉珠一襲淡粉漸變襦裙,上面是大朵貴氣的茶花刺繡圖的小衣,腰間適度寬長的綠色玉帶,有淡白色珍珠穿線繡成的小花,長發垂臀,極其清雅如玉。
白皙姣好的容顏如花開一笑,無論她現在心中如何復雜,都不能失了姿態︰「五郎兄……」
看見還是翩翩少年的鐘溫言,沈玉珠微微失神,他還活的好好的,並未被在沈家出事那年,為了要趕回都城在邊疆一帶被刺身亡……
鐘溫言對沈玉珠而言,如同嫡親的兄長般,幼時便極為照顧自己,每每在自己同阿弟還是三歲稚童時,比他們大不了幾個月的五郎兄總會護在他們周圍,甚至試過小小矮矮的稚女敕身軀背過她跨越門檻,只是當時被二郎兄瞧見了及時阻攔下來,不然這要是一摔,便是一個壓一個。
回憶舊人,總是諸多感觸。
沈玦在一旁死盯了棋局半天,這局已不能勝了,無路可走,倒不如棄之不走算了。正好阿姐來了,也沒了下棋的心思,模模肚子,午時吃的那一頓可架不住愛動愛玩兒的少年郎頂飽。
瞧一眼阿姐身邊的大丫鬟,眼神一亮︰「這可是給我吃的?」
沈玉珠回神,溫柔打擊道︰「卻非都是你的,一半都是五郎兄的。」她讓侍書呈上讓廚房做好的解餓的小吃食。
沈玦雖通身不羈的氣質,但一身教養還是很好的,吃東西時頓時便融合了他那身氣質和優雅動作的矛盾又吸引人的舉止。
他已經習慣了在阿姐面前討不了多少好,雖他也一直喜歡口頭欺負她。奈何吃食要緊,且先不鬧騰罷了。
鐘溫言在那場擊鞠戰里也費了不少元氣,雖和沈玦等兒郎們去了謀食樓,不過有皇子們在,也不怎麼盡興。吃了個半飽,便同沈玦一起撤了。倒是郭二郎邀了謝九郎回去了。
他咬下一口糕點,酥軟可口,吃的較為舒心。後又用了半碗蛋羹,便斯文優雅的住了嘴,吃的七八成飽了。
「阿妹好似瘦了,嗯……不若以前珠圓玉潤了。」鐘溫言細心的發現他這個從小一起游戲的阿妹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小臉不若以前玉潤,臉上隱隱有漸漸長成真正的柔美女郎的趨向。還是應當多吃點吃食,只是這樣的阿妹雖瘦了,卻很是讓人挪不開目光啊。
以前珠圓玉潤的沈玉珠無奈看了眼偷笑的沈玦,朝鐘溫言道︰「五郎兄,只有皎娘才是珠圓玉潤的可愛,你若是多夸獎她,皎娘定會極心悅的。」
皎娘乃是鐘家老ど,最小的一個小女郎,而今不過五歲,是鐘家最受寵的嬌女。生的玉雪可愛,就是飯量頗大,不同于別的世家女郎。
鐘溫言想到最小的阿妹,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淡淡笑意︰「說是珠圓玉潤,還是阿妹你小時候最適合了,皎娘她就是個小胖墩。」毫無顧忌的損著自家小妹,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幼時在雪地中變成肥團子的沈玉珠,哪里想象的出,如今已是這番模樣。
沈玉珠看他俊秀的面龐止不住的溫柔笑意,心中諸多感慨……五郎兄去時,正值十九年華,還有一年他便要及冠了,當時得知這一消息時,傷了多少人的心,大舅的,大舅母的,大郎兄二郎兄……皎娘的,阿爹阿娘的,阿弟的,自己的。
天妒英才,遺憾去世。
輕抵著四方小桌,沈玉珠微微低下頭,隱去眼中快要閃現的晶瑩水光。
「咳……阿姐。」一直站在一旁插不上話的沈雲樓干看了這三個容貌出色的三人說話,氣氛好的讓她都進不去,甚至她一個大活人站了這麼久,居然沒一個少年將目光投向她,讓她不得不主動開口,打破這尷尬局面。
沈玉珠忽然才記起來,沈雲樓可是跟著她來的,心里也是略略訝異,怎麼安分了許多,過了許久到這時候才突然出聲。
她自然是不知道先前對沈雲樓的所作所為還讓她心有余悸,自然收斂了些許,不過忍了這麼久也實在是忍不住了。
沈雲樓自知今日就是個好時機,自己耗盡了耐心听他們說話,可不是想著跟丫鬟子一樣就干站著原地,趁著這時候便想著將他們的注意力奪過來。
她方才跟著沈玉珠走到這水榭時,便眼前一亮了,不知其中哪位是沈家嫡長子,而另一位是身份,不過那兩位少年兒郎當真鶴立雞群的人物,哪怕是放在她那個社會,真的能迷死一大片花痴。沈雲樓自襯不是那種眼底子淺的人,見到如此出色俊美的少年,還是禁不住心跳加快,想要得到他們的關注。
這兩位少年也當真不一樣的畫面。一個清狂灑月兌,優雅孤高,一個俊秀爾雅,如玉君子,互不遜色出彩至極。
沈雲樓一直緊緊盯著他們,挪開半分目光也是為不讓自己太過明顯,哪知從頭至尾,這兩個少年郎就沒朝她看過一眼,聚在一起該吃的吃,該說的說,目光中唯一投入的都是淡白上衣粉潤襦裙女郎的身影。
她這一出聲打擾,沈玉珠側身看她時,臉色沒變,只淡淡道︰「阿樓可是有事?」
沈雲樓笑臉盈盈,面若粉黛,毫不羞澀的如願的對上沈玦、鐘溫言的目光,上前了一步放柔了聲音道︰「方才見著阿姐同大郎、五郎兄談的心悅,阿樓一時忍不住叨擾,想問一下大郎、五郎兄,可還要再吃點別的?」
大郎?
五郎兄?
這是什麼?一個庶娘子,居然敢旁若無人的叫喚兒郎。
自沈玉珠開口,沈玦自然馬上知曉面前這亟不可待的往他們面前湊的女郎是誰了。當下一雙眼眸眸光如墨,暗淡下來,嘴角上揚卻是含著一絲不可忽視的譏諷。
鐘溫言同他們熟悉,又受沈意喜愛,自然知道沈家宅內的事,只是這庶娘子往年不出自己的院子,怎地今日突然出現了,且這言語姿態,當真不配沈家配給的禮師,沒半點規矩,對風雅的少年郎來說,當真是一種對世家禮數的褻瀆。
沈玉珠微微睜大美目,眼中是真的透著毫不掩飾的驚訝。上輩子,她確實不敵沈雲樓算計,但這輩子她真的沒想到,這時候的沈雲樓當真是什麼都說的出口。
什麼叫五郎兄?
鐘溫言是他們外祖家表兄,關系非同一般,可沈雲樓你是什麼人,怎膽敢喚出這一聲「五郎兄」的啊?哪怕你上了沈家姓氏,可不代表你與外祖家的表兄有甚麼關系,這一聲叫喚,真真無恥,讓沈玉珠一時反應不及。
難道是……這輩子有了她答應帶上沈雲樓見大郎、五郎兄的原因?
原本,水榭一聚,自始至終只有他們三人。
沈玉珠不願放著沈雲樓胡來,道︰「阿樓說什麼混話,你若無事,見過這長亭水榭的景色,便回罷!」
她盯著沈雲樓的眼楮,見到她眼中的不甘,慌亂,憤然,吃驚,不受一點影響,只等她轉身離開。
只是,沈雲樓再內心緊張,腦海中頻繁出現美少年的容貌,那幾分虛榮也戰勝了自己方才對沈玉珠的畏懼,只要給她一點機會,一點機會,她就能搭上這條靠山了。
不論是沈大郎,還是這沈玉珠的五郎兄,她都希望這二人能關注到她,做她此刻的大樹。
尤其是沈玉珠的五郎兄,能讓他幫自己說幾句話,說不定能氣到沈玉珠,也好讓自己解解氣。
「阿姐莫氣,是阿樓的錯,出聲叨擾了你……」她不說別人,就指沈玉珠。眼神楚楚,好似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沈玉珠面色淡淡的看了她片刻,看盡了她做作的姿態,忽而好像猜著了什麼,唇角微勾,仿佛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般。
沈雲樓是瘋了……
若是想搭上阿弟、五郎兄的話,她怕是已經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了。對著大郎都能生出這等心思,簡直惡心。沈玉珠掐著自己的指尖,就怕自己下一刻就要起身,將沈雲樓淹死在水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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