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水手 第五章 漫漫征途 牛刀初露

作者 ︰ 江良才盡

秦航站在船尾,目光卻始終盯著那出海時的方向。軟軟的海風絲絲拂面,似遠離了繁華的喧囂,于寬闊處,盡情釋放。又似是在撫慰少年郎憂愁的心靈,滋潤少年人許下的夢想!他想到了老爹,想到了老爹那悲憤的模樣,想到了老爹那嘶啞的肝腸!第一次遠離家門,竟是如此般不辭而別!老爹上了年紀,腿腳又不方便,自己此番一走,他不敢再去想象。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祝福老人家萬事心順和祥!他又想到了若純,想到她一個柔弱女子,孤零零地在家織紡,還要期盼遠方的情郎!任此時百般男兒陽剛,心中血淚亦自流淌!為了那遙不可及的夢想,就注定要牽掛那麼多人的心腸!他心中亦是千般不忍,只是凝望,望著那來時的方向!海風呼呼作響,似乎吹得又大了些

「你叫秦航吧。」一聲友善的問候打斷了正在思念中的秦航。

秦航略**緒,緩緩轉過身來。來的亦是一個年輕少年,秦航依稀認出來人是與自己在同一批新水手隊伍中的少年,且于沙鎮出發之時他心中就已有此人印象,只是不知其姓名。但見此人長得極是清秀,像是一個學富五車之秀才。

秦航微微詫異道︰「兄台認得在下?」

那個清秀少年听後一笑,道︰「沙鎮的水上蛟龍,何人不知?在下司馬尚游,沙鎮丁村人士,與秦兄倒有同鄉之情。」

「哦,兄台就是司馬尚游?久仰司馬兄之大名,當真是如雷貫耳!」

秦航一听此人竟是司馬尚游,敬佩之意,卻是油然而生。他之前有听孝明說起過此人和薛坤的那場海上較量。能將沙鎮水上小霸王擊敗,實力當是雄厚之極。心下欲一睹廬山真面目久矣,今日一見,卻是如此清秀,真可謂是海水不可斗量!

司馬尚游謙道︰「秦兄如此謬贊,可是羞煞在下了。那日听聞秦兄與本村趙盛郅之戰,端的是精彩之極。在下適逢另場較量,未能親睹秦兄英姿,至今引以為憾。然秦兄威名,已貫徹沙鎮,在下每自听聞,常欽佩不已。今日有幸相識,亦不枉此番之行。」

秦航笑吶道︰「司馬兄一來便如此抬舉在下,實是愧不敢當。既然你我二人惺惺相惜,倒不如結為知己。司馬兄意下如何?」

司馬尚游亦自欣喜,道︰「如此求之不得。今日你我同船共渡,想來亦是緣分所至。從今往後,你我兄弟相稱,倒也無需謙讓。同是青年知己,以後當患難與共。」

秦航贊道︰「定當如此!榮辱與共,笑傲汪洋!」

司馬尚游為秦航之豪氣所引,亦贊道︰「好一句榮辱與共,笑傲汪洋!」說罷二人對視哈哈大笑。

司馬尚游亦走到船尾,與秦航同望後方,良久,問道:「適才見秦兄于此沉思良久,故而驚擾,莫不是有甚心事?你我既為兄弟,若有難處,當可吐之,尚游願以分憂。」

秦航聞得此言,露出沉思臉色,低聲道︰「想到遠方親人,故而心憂。」

「哦,原是如此。想來亦是,如此年輕,便踏此殊途,家中人定是牽掛萬分,秦兄之憂,尚游亦何嘗未有?」司馬尚游亦發同感道。

秦航又續道︰「此番出海,在下本是瞞著父親偷跑出來,是以老是放心不下。此中情節,實難言語。」

司馬尚游听之倒是一驚,道︰「秦兄是偷跑出來?此番勇氣,非常人所能為之,實乃可嘉,亦讓尚游再次刮目。」

秦航搖了搖頭,又望了望那個方向,似有千言萬語,哽咽不出。他無力地說道︰「孰是孰非,當真是難以相辯,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司馬尚游緊握秦航手掌,安慰道︰「莫想得太多,既已為之,則盡力為之。」秦航感受的到他那柔中帶剛的手掌傳來的絲絲力量,無奈地點了點頭。

「你們還愣在船尾作甚?費管事正召集大伙,你們快點過來。」忽听得船中一個同伴傳來口信,秦航二人立即從思慮中轉過神來,隨那同伴一同前去船首。

這是一艘如此大的寶船!放眼望去,長約有四十四丈,寬有十八丈,高有四層。頂高一層有眺望台,是鄭和在最高處察望方向之地。其下一層是炮台,上布有數門紅衣大炮,是軍事重地。船上一層是艙房,乃是鄭和和其他使者臥榻之地。最底下一層,則是水手和普通軍士及各方工匠棲居之地。船上立有九桅,可掛十二張大帆,船舵約有萬斤重,之時,動用了二百余人力方才出動。

此船高大如樓,底尖上闊,約可容千人,放眼天下,實足以自夸。船上各類物事更是齊全,儀仗,工匠,醫者,軍士,淡水,糧倉,應有盡有。

秦航司馬二人從船尾走到船頭時,看著偌大寶船,驚嘆之情,溢于臉上。各自暗忖道天朝船隊,盛名久矣,今日細見,當真不虛傳!來到船頭前排處,已集結了十數名藍衣服飾之人,想是船上之水手應全部于此了。秦航同司馬尚游亦站入隊列,待听訓話。

一個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站立眼前,他沒有那麼魁梧,卻是顯得那麼的健朗,約莫有三十年紀。他俏生生地站在了十數個水手面前,一一掃視一遍,而後說道︰「諸位有幸能事從帥船,實乃鴻運。爾等當中,有經驗豐富之海上老手,亦有初出茅廬之新秀,爾等可算得上是千中挑一,今後帥船之外部安危由候顯將軍負責,在此就無需多言。然內部安危,是由本管事及本管事麾下之諸位負責。正常情況下,寶船上絕不允許一位人員落海,絕不允許寶船踫上一處暗礁,亦絕不允許一位水手于危機時刻獨自逃生!我等最大重任,即保障船隊安全航行,保障船員時刻安全,保障危機時刻能排險除難!大家伙清楚否?」

「清楚」眾人齊答。

「本管事為何听不到爾等聲音?」

「清楚!」眾人再次響亮齊答。聲音震動全船,回蕩在各個角落。

頂層上的鄭和看著他們如此壯舉,亦欣喜不已,道︰「呵呵,費信此人,激勵士氣倒還挺有一套。候將軍,傳令下去,給這些個新來的水手們今晚加餐,款待一番。」一旁的候顯恭敬領命。

鄧孝明和沙鎮一起出來的幾個鐵友分開後,一直悶悶不樂。他被分到的這艘坐船編號為三百,按照編隊排布,是負責拱衛中軍營外。好在船上還有一個沙鎮老鄉,不過此人年紀卻比孝明大多了,若按村中輩分,自己還得稱呼其一聲叔伯。

孝明一直稱其為「燕伯」。老伯已過不惑,接近天命之年。第一次航海時,就已在船上,可以說是德高望重。孝明跟在他身旁,倒也少受了很多欺負。

老兵欺負新兵,從古至今就有之。水手亦是如此,有些資格較老的對新來的年輕小伙時不時指手畫腳,吩咐這那。好在有燕伯庇佑,平日里倒過得很是安分。與之燕伯交談日久,孝明倒也懂得了不少。之前坐井觀天,以為世上之事莫不如此,近來可是獲益良多。

燕伯時常跟他講起之前出海時的一些奇人異事,爪哇叛亂,海上龍卷風,番外風情之類,在孝明听來,簡直是聞所未聞。對燕伯的敬重之心亦是與日俱增。

這日用過午飯,燕伯帶著孝明來到船頭甲艙,指著艙中一圓形木制物道︰「今日且教你如何掌舵,可要細心勤學。」鄧孝明看著那物,那是一個圓形轉盤物,邊緣似是鋸齒形狀,中有兩個橫木,旁邊一個藍衣水手正握著那兩個橫木不停擺動,時而下左,又時而上右,旁邊倒有兩桶清水,另有三四人卻坐在一木椅物上來回踏動,咯吱聲響個不停。他看得正一頭霧水,燕伯走了過去,支開了那個藍衣漢子,接過了他手中的那兩根橫木,轉而對他道︰「孝明,你過來。」鄧孝明依言走上前去。

燕伯指著那兩根橫木,繼續道︰「這叫做搖櫓,掌握整個寶船方向,搖左則船向左,搖右則向右,如若不變方向直行,將搖櫓放置水平位置則以。你上來試試。」

鄧孝明聞言張大了嘴巴,驚道︰「就這麼兩根破木頭,就掌握著整船方向?」言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燕伯呵呵一笑道︰「你之前在家搖舟捕魚之時,不也是靠兩根木制船槳掌握方向麼?一理相通,寶船雖大,原理卻是一樣。你上來試試感受一下。」

孝明依言接過燕伯手中的搖櫓,晃晃悠悠地搖著。

燕伯看著他的姿勢,繼續道︰「搖櫓最是考驗耐心,不能三心二意。你要是一出差錯,整艘船可能盡皆沉沒。搖時亦要看準前方方向,遇暗礁則要緩速避過,遇漩渦則要急速變向。整船人之性命全部系于你手,且不可輕言對之。」

鄧孝明嗯了一聲,問道︰「我如何得知前方暗礁或是漩渦?此處又看不見。」

燕伯呵呵地又笑了一聲,道︰「這是另外一個問題。看到左艙觀望那人沒有?」說罷向左旁一藍衣漢子指去。

鄧孝明道:「看到了。他用那木頭棒在看甚?」燕伯道︰「這是在觀望前方海下動態。不要小瞧了他那根木棒,上面裝有遠程觀望器,前方海下三里處有何物事,皆可探望得到。」

「啥?那玩意能看到三里之外?」鄧孝明又驚訝地張開了嘴。

燕伯自信道︰「這不算什麼,咱們大明船隊之所以威震四方,就是因為技術先進,否則如何能縱橫西洋?你以後還有很多要學。」

鄧孝明聞言亦是自豪不已,想我大明能數次順利出使西洋,不僅是國力昌盛,航海水平更是領袖四方,自己當真要下苦功,以補不足。忽听得左艙觀望之人急道︰「前方一里處出現不明游行物,正急速向本船游來,速變換方向!」

鄧孝明一听,正驚奇不已,燕伯卻一個箭步,迅速奪過孝明手中搖櫓,急往右打,並搖了搖旁邊掛著的一個金鈴,頓時艙中叮叮當當鈴聲四起,瞬間已傳至艙外船中。

那觀望之人驚道︰「看清了,是巨蟒,是一條巨蟒!」

燕伯鎮定身形,大聲道︰「大伙不要慌,開艙,放網!鈴聲已響,船上之人應已知曉危機,孝明,你去通知王副使,拉響船隊警報。」

鄧孝明此時腦中已嗡嗡作響,雙腿明顯已經顫抖,生平還從未如此緊張過,他吶了一聲,急急忙忙跑出了艙外。

此時,底艙已開啟,數十張粘網同時放出,那巨蟒離寶船已越來越近,從艙底已能看到其身形之龐大,簡直無法想象。

燕伯擺平著搖櫓,叫道︰「加速踏動!」

那坐在木椅上的四人聞言加快速度,拼命地踩踏著腳下的木輪。

船上眾人早已聞知警報,並將警報通告帥船。除軍士外,所有人員退進艙中。將士們已經裝好火藥,看情形似要炮轟。

一隊拿著一根木棒似的武器在手的軍士已經站到了船頭前方,這是船隊的火銃隊,全部配備清一色洋人火銃。火銃威力巨大,可開山穿石,是朝廷花巨資從番外荷蘭國購買。

卻見那大蟒片刻間已游至船前,適才放出的粘網對這個龐然大物似乎未起到太大作用。那巨蟒「忽」的聲從海中鑽了出來,露出了那鐵桶般大的巨頭,似三角狀,兩只眼楮直有如燈籠般大小,全身花紋鱗立,嘴里吐出了一條細細的分叉信子,神情驕橫地望著前方的船人。

那帥船上的鄭和亦接到了右翼坐船發來的警報,他走上眺望台,拿著一根木棒似的的物事,卻跟坐船艙底那觀望之人手中棒子有幾分相似,不過明顯鄭和手中的木棒要稍長寸許。鄭和將木棒放在了眼楮前方,透過木棒上的兩個圓形鏡子,看到了坐船的所有動態。那木棒亦是從荷蘭國購買而來,喚作「千里眼」,有窺望千里之奇效。

此時鄭和已看到一條碩大無比的巨蟒擋在了坐船的前方,還耀武揚威的吐著蛇信。鄭和怒氣乍現,道︰「好一個畜生!如此巨蟒,實是未曾所見,竟敢阻我天朝船隊。候顯將軍,命令炮兵裝好火藥,轟走這不知死活的畜生!」

「候顯得令!」一旁的候顯大聲應道。此時秦航和司馬尚游亦為坐船的警報所驚,不約而同的走到船上,映入眼前的是一條巨大的蟒蛇,離帥船不過數十丈遠,正擋在坐船前,似乎要以這巨大身軀,生吞全船。

這還是他第一此看到如此大的巨蟒,海上之事,果真是無奇不有。一旁是司馬尚游亦是愁容微現,想是如此場面,也未曾一遇。而坐船上的王景弘副使,得知鄧孝明的通報後,亦是走到了寶船頂層。先是用旗語向帥船匯報情況,其後亦是命令兵士做好戰斗準備。

在接到了候顯將軍旗語傳來的炮轟命令之後,他果斷的下令開炮。頓時只听得「轟隆」聲響,震動天地,一個接一個的圓球炮彈射向了海中的那條巨蟒。那巨蟒似是知曉厲害,甩動了兩下巨頭,躲過了炮彈,鑽入了海中。

眾人正吶吶稱奇,而艙底觀望著此時亦是大叫︰「那畜生正游向船尾!」王景弘得知情報,亦是一驚。自忖那畜生速度奇快,轉眼間竟能游到船尾。又命令火銃隊迅速增援船尾。

「忽」的一聲從船尾處傳來,那巨蟒剎那間又從船尾出現。此時火銃隊已迅速趕到,對著那巨蟒就是一陣狂射。那一排排煙火從火銃口飄出,一聲聲轟響亦是射向了巨蟒,那響聲雖沒有紅衣大炮來得那麼猛烈,卻亦是振聾發聵。那火銃發射出的鉛彈丸彈頭不大,巨蟒躲閃不及,蛇身上已中了幾彈。頓時血花四濺,染紅了海面,巨蟒似乎極為憤怒,轉了轉身子,用那龐大的蛇尾向船身一掃,頃刻間激起了一層巨大的海浪,向坐船傾瀉而來。船上軍士急忙各找掩體相抱,以避免為海浪巨大沖擊力沖擊。饒是如此,船中已亂成一團。

王景弘站在最高層上,看著亂成一團的船員,大喊道︰「切莫慌亂,切莫慌亂!」這才稍微控制住了。回首一望,那巨蟒已消失不見。王景弘大驚,忙四處尋望,道︰「通知艙底觀望人員密切注意那畜生動向!」此時又听得艙底傳來訊息,那畜生已鑽進海底,繞過坐船直向帥船游去!王景弘此時驚出了一身冷汗,本船負責拱衛帥船,眾目睽睽之下卻讓那畜生繞過本船直逼帥船,萬一帥船出事,自己守衛不力,罪莫大焉!

想到此處,王景弘已不再猶豫,下令道︰「全速向帥船靠近,火銃隊分散船身,遇上那畜生,即刻開火!」此時鄭和已得知巨蟒逼向了帥船,此中憤怒,自不用多言。出師未捷,難不成還會讓你這畜生誤事?

他亦鎮定地指揮道︰「火銃隊迅速分布船身,水手隊迅速準備救生物事,切莫慌亂!」此言一出,各隊皆有條有理地進行疏散和準備。又是「忽」的一聲,帥船側翼現出了那巨蟒的身形,它還是那麼的高傲,似乎要吞沒剛才對它無禮的一切。它吐了吐信子,蛇尾又是一掃,千斤巨浪霎那間又撲騰而來。司馬尚游待要叫喚秦航一起撤至船底,秦航此時卻猶如大鵬展翅般飛起,他隨手拿了一個火銃隊員的火銃,高高揚起,輕飄飄地落在了桅桿上,那姿勢,三軍盡望,齊下發出一陣陣喝彩。秦航對準那巨蟒七寸處,放了一彈,「卡拉」一聲,彈丸卻沒射出。

他不禁莞爾,船下候顯將軍急道︰「拉保險!把那保險拉開!」原來秦航見情形危急,隨手就拿過那軍士的火銃,可是他從來沒玩過這玩意,不知如何使用。這時听得候顯將軍提醒,忙用力地扯了一下那長銃上的保險開關,再次對準那巨蟒,那巨蟒已奮力游來,正欲大甩其尾,只听「砰」的一聲響,彈丸準確無誤地射向了巨蟒七寸處,巨蟒龐大的身子瞬間萎縮下去,慢慢地沉入了海底。船下四方歡呼四起,秦航卻覺雙手麻木萬分,他無力地滑下桅桿,扔下了火銃,緩緩地倒了下去。

鄧孝明在坐船上,親眼看著秦航力斗巨蟒最終體力不支倒下船頭,這心急得提到了嗓子眼,他奮力的嘶喊︰「秦航,秦航」而秦航卻終究是听不見。燕伯亦走上前來,扶著鄧孝明,安慰道︰「孩子,別急,你那小兄弟會沒事的。」

鄧孝明直盯著帥船,一眼也不離開,哽咽道︰「怎會沒事?他會不會被巨蟒毒氣所侵?」

燕伯搖了要頭,低沉道︰「看這情況,巨蟒未傷及你那小兄弟本身,想必你那小兄弟之前沒有打過火銃,不知平衡之法因此受了那火銃的後震之力。這種傷礙不得事,會好起來的。」鄧孝明見燕伯說得有理,也沒再說什麼,只顧喃喃道︰「但願別出事,千萬別出事」聲音直至細不可聞。

秦航睜開眼楮的時候,已分不清是黃昏還是清晨,只知道自己此刻正躺在船艙中,模了模身上衣物,只蓋了一件單衣,想是天氣炎熱之故。他看著自己的右手,上面已包了一層紗布,虎口處發麻,隱隱還有疼痛之勢。他掙扎著要爬起來,右手處卻提不起一絲力道,他慢慢記起受傷前情況,暗暗心驚,想那火銃威力竟如此巨大,好在之前在雙手上曾勤下苦功,若換上平常人之手,豈不震碎?想來心下驚嘆不語。

忽听「咯吱」一聲,船艙門已開,一名四十左右的先生背著藥箱,已坐在他床旁,那先生喜道︰「小兄弟醒了,當真可喜可賀!來,讓在下看看傷口。」

秦航猜想這位先生應是船上醫者之類,便也沒多問,伸出了右手。那先生看了看傷勢,已無大礙,便將秦航手上紗布盡數除去,又重新裹了一層,下手卻是非常細膩。

終于纏好紗布,那先生喜道︰「再調養兩日,盡可復原。小兄弟福澤深厚,來日當有好福氣。」

秦航謙道︰「先生叫我秦航便是,左一句小兄弟右一句小兄弟的倒讓在下無地自容。」那先生笑道︰「秦英雄亦不必過謙,昨日你大展神威擊斃巨蟒,威震三軍,听說連使君都對你贊賞不已,小小年紀如此了得,英雄二字實乃當之無愧!」

秦航生平哪听到過如此吹捧?不過年少輕狂,喜悅之情,倒也見于顏色。他正欲再自謙,忽見一人踏步而來,走向身旁。那醫者見了來人,說了句「告退」便自出艙。

秦航見了來人,知道他是前日訓話的管事,叫費信,主要負責船上內務。他掙扎著爬了起來,欲施禮道︰「費管事親臨鄙下,秦航」

未及他說完,費信便托住秦航身子,扶著他躺下。他看了看秦航,一片贊嘆神色,欣喜道︰「你叫秦航是吧?傷無礙否?哈哈,身手不賴,是棵苗子!」

秦航在這位管事面前可不敢造次,忙起身道︰「殺雞之力,不敢居功。勞管事費神,小子傷已無礙。」

費信笑道︰「居功不傲,難得,難得,哈哈哈哈哈,等你傷好後,你到前艙報告,以後就待在本使身邊。」

秦航听懂意思,知費管事看重自己,要留他在身旁。秦航感激之情,已是無法言語,道︰「蒙管事大人厚恩,秦航微末之軀能以效勞,願為前卒,不辱厚望!」

費信哈哈大笑道︰「好,在本管事身旁就等于在使君身旁,今後你身上的擔子要加重咯。」秦航驀地心驚,知道管事平常不離三保公公左右,今日要自己效力身前,實是與效力使君無異。之前從未想過能與三保公公並肩,更別說效力,然此時,機會卻明擺在眼前,如何能放?平生最大願望就是隨三保公公呼嘯汪洋,此後即將實現,心下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同時也深知自己身上的擔子如管事所言,今後會越來越重。責任重于泰山,古人之言听得,當真至理。

秦航臉上露出堅毅表情,拱手道︰「使君管事提攜之情,沒齒難忘,今後無用之軀,甘受驅使。」卻是說的一往無前,再不能動搖分毫。費信听得秦航此言,亦是豪氣大發,道︰「好,今後大家伙同船共渡,共完聖上大業!哈哈哈哈!」說罷大笑出艙。秦航听此豪言,心下亦自翻涌不已,久久望著艙外。

秦航出艙的時候,已是第三日的晌午。他此時傷已痊愈,緩緩走到船頭。兄弟們正在撒網捕魚,忙個不亦樂乎,亦有的在小舟上訓練操舟之技,那正是自己之前在沙鎮的拿手好戲。秦航看著他們,嘴角上露出自然的微笑。忽然肩頭一抖,轉身一看,卻是被人拍了一下。

秦航亦自心驚,以此時功力,竟然有人欺近都不曾發覺,此人好快的手法!他一看,是司馬尚游。心下頓時一松,道︰「司馬兄好手段!身法之快,在下自嘆不如。」

司馬尚游笑道︰「在下手段怎及秦兄之萬一?秦兄前些日子小試牛刀,卻讓大家伙大開眼界,這才是手段啊!哈哈,看秦兄如下生龍活虎,傷肯定是好了。唉。你受傷的時候,不知道兄弟有多擔心呢。」

秦航感受到司馬尚游此時的關心出自肺腑,卻也不似作偽,回道︰「小弟蚊蠅之傷,倒讓司馬兄掛念了,怎生過意的去?」

司馬尚游擺了擺手,道︰「秦兄再這麼說便是見外了,你我兄弟一場,客氣話就不必過多了吧。呵呵!」

秦航笑了笑,心想再這麼下去確實見外了。他指了指海中訓練的水手們,道︰「你看這些吳中健兒們,個個英姿颯爽,矯健非凡,勤練本領,當真沒有辱沒水手之名!」言罷涌出一股豪氣。

司馬尚游點了點頭,道︰「確實非凡。若是我們每天都能這麼在一起訓練,共勉,吃苦,開心,該有多好!然而秦兄卻飛上枝頭,以後和兄弟們在一起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秦航知道他是指自己調從費信之事。心下也自不舍,道︰「不管在哪,大家都同處一艘帥船,今後抬頭不見低頭也會見。都是為國盡力,何須分彼此呢?」其時訓練臨近結束,身旁不知不覺已圍了十來個人,個個七嘴八舌,有的道︰「秦航發達了別忘了兄弟伙」「在上面看到三保公公替沙鎮子弟問好」還有的連「在上面穩住了要拉兄弟一把」如此言語,都有人說出了口。

秦航定了定神大聲道︰「只要大家伙一起努力,在哪都是水手。不死,終會出頭!在下只是打個先鋒,兄弟們要想跟上,就得下苦功,好好表現,別丟水手的臉!我們是一起的,生死要在一起,大伙集結起來力量大,力量大就可一起闖天下!」

眾水手听得此言,都是豪氣大發,大聲道︰「闖天下!闖天下!」鄭和此時正在帥台上,望著前方,思索著什麼。忽听得船下豪言驚天,忙放眼望去,見是一伙水手在船頭士氣正旺,他笑了笑,贊道︰「好氣勢!費信帶的人還是有一套的。要是水軍有這氣勢我大明何愁海疆不平?」

身旁的一員將領受不得激,霍地站出,大聲道︰「使君大人,我三軍要是齊呼,波濤之聲亦可蓋過。」說罷似有不服的望著另一旁的費信。

鄭和笑了笑︰「呵呵,候將軍還是老樣子,急不得麼?都是大明的子弟兵,還用爭這長短麼?我大明三軍不用呼喊,光憑氣勢便能威懾群夷,這點本使比你還要清楚。」

那將領就是之前分配水手的候顯將軍。原來整個船隊以鄭和為主使,但鄭和是文官,沒有帶過兵,因此成祖安排候顯還有另一戰船上的馬歡共同輔助鄭和,以解決下西洋途中的軍事問題。候顯此人曾在靖難之役中立過大功,帶兵頗有心得,但為人最是爭強好勝,鄭和早已知之,因此激將目的既已達到,亦沒多言其他。只對費信道︰「那個叫秦航的小伙子以後好生栽培吧。去安排一下,呵呵,人才,要懂得發掘啊。」

費信笑道︰「使君放心,下官久聞使君愛才,因此早有安排。」鄭和亦自笑道︰「哈哈,你辦事果真精明,哈哈哈。」當下又談了些海上各路風險問題,才走下帥台。

鄧孝明這些日子在燕伯身邊可謂是學技猛進。燕伯有著多年的出海經驗,又是船上的老手,這爺倆一個願教一個願學,進境倒也神速。

鄧孝明感激之余一直要拜師,但燕伯總是不許。幾番客氣之下,也就沒再多提。其實這艘坐船是帥船右翼,平日里訓練較之帥船尤多。如若踫上緊急情況總是周邊之船先于應付,萬一邊翼之船出事,則帥船危矣。因此任務責任亦是巨大,平日訓練尤顯勤練。

孝明這些日子在操舟,潛水,捕魚,旗語,救生各方面勤學苦練,進步尤為明顯。昔日的沙鎮魯莽子弟,已成長為一名健壯的水上勇士。如果父親能看到自己此時變化,不知他會生怎樣表情?孝明默默地想著,想起了小時候在沙鎮陪同父親出海打漁的情景,那時候船沒這麼大,人沒有這麼多,出海也沒這麼遠,但那時候卻是非常快樂。每天清晨出海,傍晚而歸,有時候晚上也會偶爾出去,陪著父親將一鏤鏤網到的魚曬干,再拿去鎮上變賣這一幕幕就仿佛是在昨日,揮之不去,記之深矣。

而此刻,自己依然快活,雖然父親沒有陪伴在旁,但是這里還有燕伯,還有秦航,還有這麼多兄弟,他們同樣也是自己的親人,以前出海只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家,而如今出海是為了一個大家,是為國,想到這里,驀地一陣豪氣涌上心頭,自己能參與到這千年不遇之壯舉,此生還有何求?父親責怪自己貪玩,只是一時,他日必當會以子為榮。想到以後,他嘴角露出了一絲自信微笑。

「又在瞎想什麼?」一聲輕問,拉回了遙想中的孝明。他听這聲音,已知是誰。

「燕伯,沒什麼,只是想到了家而已。」來人正是燕伯,他剛從底艙中替換接崗。來到船頭,見孝明呆呆出神,便出聲詢問。

「年紀輕輕就跑出遠門,說不想家倒沒人信。」

孝明低下了頭,臉上閃過一絲不好意思的神情,道︰「小子無用,讓燕伯笑話了。」

燕伯一頓,微笑道︰「出門在外,想家又不丟人,有什麼笑話不笑話的。」

孝明撓了撓後腦勺,嬉笑道︰「嘻嘻,就是。那燕伯您老人家想不想家?您也很掛念他們吧?」燕伯神情一萎,似是想到了極傷心的往事,他轉過頭望著前方的大海,許久沒有說話。海風絲絲,浪濤翻涌,海風吹著燕伯的衣袍飄飄起舞,海浪亦時不時地拍打在船頭,煞是好看。燕伯就這麼立在船頭,深深地望著前方。孝明驚覺自己可能說錯話,便轉了話鋒,道︰「今天天氣不錯,沒有台風,沒有巨浪,要是海上時時是這個氣候,那倒挺不錯的。」

「我沒有家人了,也沒有家了。」燕伯輕聲細語道。孝明聞言一驚,難怪燕伯從來不說自己家事,原來家門似有不幸。

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把這位沙鎮老鄉當成了親人。不僅僅是因為他是自己老鄉,而是燕伯自他上船一來,便一直慈愛相對。有道是出門靠朋友,燕伯不僅是他的良友,更是嚴師,乃勝慈父。此刻聞得他家中有變,他心中已是後悔不已,暗呼自己不該提及此事,讓燕伯勾起回憶。

他走上前去,扶著燕伯,道︰「以後孝明就是您的家人,孝明以後的家就是您自己的家。」言語中流露出了一片至誠。燕伯聞言亦感欣慰,思忖道此子性子直接,孝心倒是極重,不枉自己一番教誨。言語中已由悲轉喜,道︰「你以後的家?呵呵,那你打算何時成家?」

孝明一听,倒是給自己將了一軍,自己尚未婚配,如何成家?以後嘛,也不知能否找到媳婦,現下言家,恐為時尚早。他笑了笑,道︰「嘻嘻,成家是早晚之事,燕伯放心便是。您老後半之身,交由小子便是。咱們先下去吧,船頭風大了。」燕伯依言,一老一少緩緩走下底艙。風,確實大了

在海風漸大的另一船尾,一個少年男子卻負手而立,渾沒將這越來越大的海風放在眼里。他身材清秀,猶如一位書生俊才。一身灰布衣衫,在海風中吹得呼呼作響,說不盡的瀟灑。

他此時站立在船尾,望著身前越來越遠的航行軌跡,不發一言,卻似是在等待著什麼。

良久,一聲低鳴,一個鳥狀物體從高空墜下,筆直落向那少年男子處,那男子似乎早有準備,伸出右手,讓那鳥停留在手。細細一看,卻是一只小型海鷗。海上水鳥,以海鷗最為常見。這種鳥可捕魚,亦可食之,最主要的它還能記得各船的位置,此點和陸地上的信鴿倒挺相似。那海鷗輕靈體小,尖嘴白羽,倒挺可愛。

那男子卻看也不看,直接伸出左手,一把抓住海鷗,右手取了海鷗腳上的一團物事,便即放飛。海鷗卻也懂事,信一送到,便振翅高飛。竟是訓練有素!那男子打開了手上那團信紙,匆匆一瞥,臉上卻沒露一絲神情,也不知他是喜是怒。待看完,右手一握,一松,一團紙屑紛飛而下。原來這一握一松的片刻時間,他竟已把手中信紙化為灰飛,這份化紙為屑內力,委實非同小可!想不到他一少年,竟有如此之功!

那少年見那紙屑已全散入大海,臉上一松,又恢復到之前負手而立,仍然望著大海,嘴里卻喃喃道︰「師父他老人家到底要干嘛?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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