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純實在是無法忍受等待情郎的日子,在秦航告別之時,便即和他商量能否隨同秦航一起出海。秦航也不願和她分離,便覺此法可行。依照規矩,未婚夫妻在訂親之後不能見面,只能等到大婚那天在洞房相見。但沙鎮這種偏遠小地方,平常人家也不大注重這等規矩,是以若純說出要和秦航一起出海後,秦老爹和琴姨微一商定,便即同意。
秦老爹自是希望秦航身邊能夠有人照顧,而琴姨也不願看到女兒每日愁容滿面,相思病痛。
眾人來到瀏家港,見司馬尚游早已在那相候,便一起過去打了招呼。
司馬尚游一見秦航身邊的女子,清麗月兌俗,靈秀淡雅,當真是鄉間絕色!猜到她便是與秦航青梅竹馬的戀人,當下熱情非常,笑道︰「總是听秦兄說起他的紅顏知己是如何天上少見,地間絕有,今日一見,果真不是吹的。若純姑娘人如其名,秦兄好福氣啊!呵呵,呵呵。」
若純臉上一紅,亦自笑道︰「我也听秦航經常說起司馬大哥,他說你們在船上好得比親兄弟還親,今日一睹英姿,果真人中龍鳳。」
司馬尚游自是謙了兩句。秦航也看到了司馬尚游身旁的茯蕶,當下便也打了招呼,順便向若純‘著重’介紹了一下。若純何等機靈,看茯蕶瞧著司馬尚游的目光便即懂了,當下各自寒暄了幾句。
茯蕶的情況與若純一樣,亦是想跟隨司馬尚游一同上船。女子之間最是容易聊到一起,茯蕶見若純溫柔賢淑,而若純覺得茯蕶直爽可愛,二人三言兩語過後便成為了朋友。
而後,費信走了過來,見眾人七嘴八舌的談論個不停,便將眾人約束到一起。此次出海。幾乎和四年前一模一樣,朝廷依舊在江南各地舉辦水手擂賽,又挑選了一批優秀的後生俊才以及經驗豐富的老船家。費信訓完他們後便來訓秦航這些‘老兵’。他見自己最得意的兩個部屬旁邊站著兩位少女,看二女模樣,大概只有十七八歲,偏生卻生得如此俊俏!
費信還以為她們是來送行的,便道︰「船隊馬上就要起錨,送行的家眷可以先回去了。諸位鄉親父老放心,他們一定會平安歸來。」
秦航道︰「費管事,她們不是來送行的。她們是想和我們一同出海,您看能不能給安排兩個丫鬟的活兒,讓她們在船上伺奉使者大人。」
費信驚道︰「什麼?她們也要一起出海,這不是胡鬧麼?船上有規定,外人不得隨便上船,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秦航急道︰「可她們不是外人啊,她們是內內人啊。」
費信也不是傻子,自能看得出她們之間的關系,卻還是問道︰「她們是你們倆的相好?」秦航輕輕點了點頭。
費信心中暗呼︰好你們倆個臭小子。竟搭上了這麼兩個嬌滴滴的姑娘,可瞞得我好苦!
當下又說道︰「雖然她們是你們的親人,可是船隊人員皆有名冊記錄,怎能隨便放人上船?我看還是」
「得了吧。管事大人,您少來這套了。」
秦航一把湊到費信的耳邊,輕聲說道︰「上次在滿剌加城,那惠兒姑娘上船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您差不多得了啊。」
費信一把推開秦航,怒道︰「你小子越來越放肆了,那惠兒姑娘的情況豈能一樣?」
「費管事是在叫小女子麼?」忽然一個輕細的聲音從後邊傳來。司馬尚游乍一听到這個聲音。登時全身一震,吶吶說不出話來。
卻見來人輕盈婀娜,身材瘦弱,一身淡黃色衣衫,正自從旁走來。卻不是久未相逢的惠兒是誰!
費信一見到惠兒,心下也是一驚,暗道︰這曹操跑得也忒快了些,怎麼說他到他就到了?
當下咳嗽一聲,道︰「惠兒姑娘,好久不見,自從兩年前回航之後就不見你,還以為你回老家了呢。怎麼今日有空來此?」
惠兒輕聲道︰「惠兒自回航後,卻是回了一趟福建老家。數月前听說船隊又要出海,奴家家中親人皆已失散,無處可去,只得回來,瞧瞧有沒有什麼可幫得上忙的。」
費信听到她無家可歸,心下亦是淒然,安慰道︰「惠兒姑娘,將來船隊便是你的家,你何時想回來盡管回來,船隊也缺個伺奉的丫鬟,你就和往常一樣,回帥船上來吧。」
秦航和鄧孝明等人一听,眼神中登時閃過一絲無奈,心中有三個字正如潮水般沖向口中,「鄙視你」這三字差一點就月兌口而出。
秦航更是重重地「咳咳」一聲。
費信此刻老臉一紅,又道︰「嗯,啊,這個,王副使身邊也缺兩個使喚的丫頭,她們二位可有此方經驗?」
秦航道︰「這個不打緊,沒有可以學嘛,她們听話乖巧,保證讓王副使舒心。」
費信點了點頭,又湊到秦航耳邊,輕聲喝道︰「你小子,以後能否讓本管事省點心?」
說罷,身形一撤,對著若純和茯蕶說道︰「你們兩個來帥船登記吧。」說罷,當先往帥船走去。秦航向若純點了點頭,示意她跟費信過去。若純也自點頭,便和茯蕶一起跟著費信走向帥船。
秦航見惠兒還站在原地,當下便湊過去,笑道︰「惠兒姑娘,兩年不見,你可是越長越秀氣了!這兩年你過得如何?」
惠兒淺爾一笑,悠然道︰「我還能怎麼樣?老家中親人盡皆失散,獨自一人在外飄零。哪似你們,一個個身邊佳麗如雲!」說罷有意的向司馬尚游瞟了一眼。司馬尚游自從惠兒出現之後,便一直默不吭聲。這麼些年來,自己時常想起到她。可每次想起她,就浮現出了那日在錫蘭山城拒絕她的情景。那個時候,她的眼淚,她的深情,讓自己無法忘懷。後來,自身反省無數次過後。才發現,原來在自己心中,早已不知不覺為她留下了一個位置。只是還未等到自己正視這份情,又出現了一個茯蕶。
茯蕶對己情深意重,這兩年來,自己的心門也是慢慢的向她打開,此次答應帶她前來,幾乎已經是承認了她的名分。可是在這當口,她又出現了,而且還是當著茯蕶的面。出現在自己眼前。這一次,自己該如何面對?是重新和她修補裂痕,還是和茯蕶雙宿雙飛?他不敢再往下想,因為無論選擇哪個結局,都會傷了另外一個,會變成另外一種結局,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只是如今眾人同乘一條船,今後想要不擦出火花都難。這該如何處理,對他來講倒成了頭等大事。
秦航見他兀自沉思。忍不住打斷道︰「喂,司馬兄,你怎麼了?你在想什麼呢?」
司馬尚游回過神來,輕道︰「哦。沒什麼,怎麼了?」
秦航見他魂不守舍,心中頗覺奇怪,難道惠兒一來。他就變樣了?當下即道︰「惠兒姑娘已經走了,你適才一直在發呆,該不會是有什麼事吧?」
司馬尚游听到惠兒走了。便即環望四周,還真沒見她蹤影。他緩緩搖了搖頭,道︰「我沒事。」
秦航雖覺奇怪,卻也知道他出神可能是和惠兒有關,惠兒在船上和司馬尚游之間的事,他雖然不清楚,卻隱隱覺得他二人之間應該是有什麼。當下也不便細問,便道︰「適才費管事叫我們上船,三保公公已經抵達,咱們得要去參加誓師動員會了。」
司馬尚游「哦」了一聲,當下也不再想惠兒去了何處,便隨著秦航他們一起走去帥船。
千呼萬喚之後,鄭和終于現身港口。登時三軍齊號,萬眾景仰。四年前,也是在這個地方,也是一樣的場景,他率隊第三次出使西洋。在南海縱橫兩年後,勝利歸航。如今,又是一個四年,又是相同的地方,就連來此送別的子民也都是那麼熟悉,他即將踏上第四次航海之旅。
每次在這個當口,他心中總是難以平靜。內心深處與生俱來的民族自豪感和愛國情懷在那一瞬間盡情釋放!每一次,他都是帶著神聖的使命踏上征途;每一次,他都要尋求不斷的超越,不斷的突破自我!他是幸運的,在這個特殊的年代,遇到了一位特殊的天子,賜予他這麼多特殊的條件,才一次次得以完成這項特殊的壯舉!眼下使命尚未完成,他自是仍須努力。
只是這一次,他肩頭的擔子比之過往無疑要加重了許多。聖上最寵愛的公主,安寧,此刻就要加入到這支偉大的船隊當中。這意味著什麼,他心中無比清楚。聖上臨行前的千叮萬囑還時刻縈繞在耳旁,若是有半分差錯,不但自己一世英名盡毀,甚至會提前葬送這場前無古人轟轟烈烈的航海行動。任重而道遠,他既然選擇了這項使命,也就要承擔這些責任。
此刻他再次站到了港口前臨時搭建的告別台上,祭過天地,拜過龍王,便和這些淳樸的家鄉父老作最後的道別。他沒有告訴鄉親們此次出海有公主同行,若是這些子民們听到了公主芳駕在此,怕是更加激動。
而後,四聲禮炮打響,百號齊鳴,他慢慢登上了帥船,檢閱三軍。數萬軍士在港口岸上分成數百隊列站定,軍容齊整,軍旗飄揚,軍器亮燦。將士們在瑟瑟寒風中筆直挺立,神情激昂地望著帥船的鄭和。
鄭和揮動著他那扭轉乾坤的雙手,一聲令道︰「登船!」
數萬將士齊聲叫道︰「威武!」
「威武!」
聲勢震天,氣勢破浪!左右馬歡,候顯二位將軍早已揮動令旗,指揮眾將士分批上船。但見每艘寶船上放下數十個雲梯,搭在岸上,眾將士便從這些雲梯上井然有序的踏上了各船。
秦航司馬尚游等水手站在寶船甲板上,亦是神情激昂,精神抖擻。他們看著這些勇猛的精兵良將,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我大明有如此精兵,何愁不能縱橫天下?三軍過後,便是一些官員,商賈,伺奉等相繼上岸。若純和茯蕶惠兒她們便都在此間。她們上船的時候司馬尚游和秦航他們便一直關注。眾女亦自投來善意的微笑眼神。目送著她們進入到各個船艙去後,他們便收回了心神,著重關注一下新晉的水手們了。
秦航他們幾個在帥船上已算得上是老兵了,此時見到這些以年輕後生為主力的新一代水手即將上船隊,心中不由得萬分感慨。這個場景是何其熟悉!四年之前,他們還是菜鳥,也像現在的他們一樣站在這帥船前面,接受著三保公公的檢閱。而四年後,菜鳥們已經成為船隊的主力,如今他們也有資格站在這甲板之上對這些新菜鳥訓話。
念及至此。他們心中便興奮異常。有道是媳婦終于熬成婆,孫子終于變成爺了。日後他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使喚這些新菜鳥了,日後船只保養,添柴加水這些活兒總算也有著落了。
看著他們一個個向往不已滿懷憧憬的模樣,秦航內心暗自歡喜道︰兄弟們啊,現在你們一個個羨慕不已的,等上了船有你們好過的!
其他‘老兵’也都是同樣想法,內心實在是說不出的興奮!
鄭和見所有人都上了船,便站到甲板上面。注視著這些還未上船的新晉水手。適才欣喜的臉上此刻也不見了一絲興奮,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嚴峻與肅穆。
他大聲問道︰「你們想要做什麼?」
眾人齊聲道︰「水手!」
「你們知道什麼是水手?」他嚴峻的臉上顯示不出一絲表情,就這麼直盯盯地看著大家。
而這些新晉的水手此刻也和四年前的秦航他們一樣,被鄭和的問題問得愕然不知。
鄭和在這些人當中隨機點了一位。問道︰「小兄弟,你可知道什麼是水手?」
那被點到的少年大概十七八歲的模樣,見鄭和點到了自己,頓時心慌意亂。結結巴巴道︰「不不不知道。」眾人心下好笑,卻沒敢笑出聲來。
鄭和又問道︰「不知道你為什麼來此?」此言一處,眾人終于忍不住。有幾個已經笑出了聲。
秦航等‘老兵’自然知道鄭和的脾性,四年前他們也笑出了聲,結果被鄭和批了一頓,此刻舊事重現,他們哪敢再笑?
鄭和望了一眼那些譏笑的少年,道︰「你們覺得好笑麼?」眾人見他神色鐵青,登時便止住笑容,不敢發一言。
那個結巴的少年見眾人不再譏笑,不知如何膽子登時就變大了些,他抬起頭,看著鄭和,朗聲道︰「正是因為不知,所以才來此,因為我想知道答案。」
鄭和微微點了點頭,向著眾人說道︰「這就叫覺悟!看見了麼,諸位,這就叫覺悟!」
他又點了另外一個,問道︰「你可知道什麼叫水手?」
那被點到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他見鄭和問到了自己,便答道︰「在下認為,水手是船隊航行時之眼楮,是船隊危機時之臂膀,是船隊勝利歸航時之隱士。」鄭和聞言後,亦是點了點頭。
船上的秦航等眾人皆覺得這位青年人言之有理。在船隊向前航行的時候,水手確實要做到眼楮的作用;而在船隊遇險的時候,水手就是有力的臂膀,推著船隊走出危難;而當船隊完美回航時,水手此時又回歸平凡,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這位青年人分析得如此透徹,看來倒是暗藏唏噓。」秦航這樣想道。
鄭和對他的回答似乎也挺滿意,他不再問其他。直接道︰「不管你們以前是干什麼的,今後上了船你們都要好好听老師傅的話,自己去尋求真正的水手涵意,回航後本使會再次考校你們,現在對號上船吧。」說罷,跟費信交待了一句後,便走向了船樓。
費信拿出冊子,念出了他們的名字以及各自分到的寶船。而後那個青年人被分到了秦航司馬尚游所在的帥船,秦航听到費信念到他的名字,知道他叫徐欽,便暗暗留上了心。
費信分完水手後,便稟告了鄭和說道各船集結完畢,船員盡皆到位。秦航在他稟報完後順便又問了一下若純和茯蕶分配到了何處,費信直接踹了他一腳,沒好氣的道︰「瞧你那點出息,日後自己去找!」言罷便不再理他。
秦航討了個沒趣,心中自是早已將他罵了千萬遍。
鄭和在船樓上見全軍準備齊當,整裝待發,便即下令起錨。
登時號角聲再次奏響,各船水手將固定在岸上的重錨全部解開,將寶船上的風帆全部掛起,底艙的水手紛紛搖櫓踏車,數十艘寶船緩緩駛動,拉開了船隊正式啟航出海的序幕。
這是鄭和第四次出使西洋,這一年是公元一四一三年,也就是永樂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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