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杰以為她二人近來有不快之事而已,未曾想到蘇居羽那一層,而蘇溪也並未將父母親對自己生疏之事說與他,他雖不解,卻也不以為意。
蘇溪的話中盡數透著憤怒,只是她自己不甚清楚。難以理解的是,她失控地對著哥哥說了這些話之後,反倒覺得心情舒坦了許多。那些白日里的不快似乎都煙消雲散了,她熄了燭火,躺在榻上,紫真幫她將羅帳置下。她躺下來,想著自己剛才的舉動,只覺幼稚。
除夕前的幾日,天公不知動了什麼怒,天地之間盡是飄零的雪。幾天前,雪花落地還會隨風而蕩漾,隨泥土而融化。這幾日,放眼千里,盡是白雪飄散。天出奇的冷,已至積雪堆砌在地面之上,久久不肯消融。許多人家的房檐上結了冰,有那麼幾日,積雪使得房門推開都需要費力。
整個灕州像一座白玉之城。
前幾日蘇歷也匆匆歸來了,他師從甫安書院的孔先生,這半年來幾乎都是在書院中度過的,如今到了歲末,他老早便寄信來灕州,詢問父親的意思。蘇居羽雖是對他寄予厚望,卻也並非刻板之人,自是早早便同意了蘇歷要提前回來的願望。
除夕之夜,灕州城燈火徹夜未熄。這里的每條街巷,都籠罩著新年的歡愉。有人說,灕州自古便是花柳繁華之地,想來卻是如此。每逢佳節,這里都有著同帝都一樣的熱鬧,甚至于比洛陵還多了些節日的傳統和花樣。
洛陵離這里其實不遠,以說,天下雖大,灕州卻是與帝都最為接近的地方了。雖然有京師的氣焰籠罩著,然而這里為人稱道,卻是不止由于此。
爛漫的湖光山色,天下聞名的瑰麗風光,怎能不引人入勝?
竹排江中,歌樓鱗次櫛比,如何不羨煞旁人?
晚楓灑金秋,鼎洲高塔絕世**,試問天下高塔,有何能與鼎洲塔一較高下?
在皚皚冬日里,這些其實都沒有變更。
天公以冰心化琉璃,遍砌山河之上,凌寒而高歌。
除夕是要守歲的,蘇溪趁著父親和兄長們拜祭祖宗的時候,溜到府門口。四名侍衛筆直地守在那里,門內的家丁見蘇溪過來,連忙上前問安。蘇溪和氣地對他們道了聲謝,繼而問道︰「有沒有人來送信?」
那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道︰「之前有封信來,被二公子拿回去了。」蘇溪見狀,心下黯然,口中道︰「都留意著,有書信隨時來找我。」那幾人連忙應下,蘇溪緩緩地踱著步子,一步一步地,走著……
剛剛走到回廊,紫真追出來,身後跟著一眾大小丫鬟,手中都提著紗燈。
紫真遠遠一見她便急道︰「小姐出來也不叫我們!」
蘇溪抬頭見是她們,沒有說話,只淡淡笑了笑。紫真喘了口氣,上前幾步,晃晃手中的花燈,笑道︰「還好是除夕夜,這府里都掛著紅燈籠,看著倒也不那麼黑。這要是平時,小姐出來還不拿盞燈,豈不是看不清楚路了。」說著走過來,挽著蘇溪的胳膊。
蘇溪倒吸了口氣,裹緊了外袍,見紫真一行人均著常服,個個被寒氣包圍著,不禁揚手叫她們回房,待一眾丫鬟退下,紫真卻留了下來。
「你也回罷!」蘇溪靜靜站在廊中,手扶著一旁的闌干,也不覺得冷。
紫真看著她手指凍得通紅,卻像是不自知一般,不禁停了腳步,沒有離開。
「小姐怎麼不隨著老爺夫人?」紫真問。
蘇溪笑了笑,道︰「我看爹他們在祭祖,祠堂又不是我以進入的,就只好到府門前看看了,怎麼說那兒總也有人守著的。」
紫真輕嘆口氣,「這麼冷的天,那些侍衛也夠不容易的,要是我守在那兒,早就凍僵了!」
「他們是輪流當值的,不然真像你說的那樣,早凍僵了。」蘇溪說著,眨眼道︰「不過嘛,下次你說錯話了,我便罰你到門口守著,連厚衣服也不許披一件,你看怎麼樣?」
紫真知她是玩笑,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什麼算是說錯話呀?」
蘇溪眉頭一皺,道︰「比如現在,你就不該這麼問。」說罷,抬步便走。
紫真屏住氣息,緩緩隨在一旁,蘇溪松開她的手,轉頭笑道︰「說了些我不喜歡的言語,就算是說錯。」
她同紫真說笑著,抬眼望了望夜空。
「這是灕州的除夕夜啊。」蘇溪望著漆黑一片的夜空,喟然嘆道。
紫真一同看著天際,「怎麼會看不到一顆星星呢?」
蘇溪靠著紅木的擎柱,悠悠道︰「紫真,我們來這灕州有半年了罷。」
「半年多了,那時候奴婢還穿著單衣呢。」
「那你是願意呆在這里呢,還是洛陵?」蘇溪怔怔地望著夜空,悠悠問道。
「老爺是節度使大人,奴婢當然更願意在這兒了。」紫真月兌口而出。
蘇溪兀自走神,不知在想著什麼,只見轉過頭來,正見紫真打了個寒戰,連忙道︰「光顧著說些沒用處的,這天寒地凍的,咱們哪里說話不好,非得在這兒。」說著拽著紫真的手,快步便奔回了內堂。
這夜,整個蘇府都是張燈結彩的樣子,僕人們也都在守歲。大抵只有在除夕,只有這一年中最與眾不同的夜晚,才能在每個人的臉上見到久違的笑逐顏開。
蘇家很久沒這麼熱鬧了,連雍杰都特地趕了回來,惟有凝妝不在。
更晚時,母親見蘇溪在同雍杰說著什麼,便笑著走了過來,和她兩人閑話幾句,隨後回房去了。
蘇溪已經許久未見母親對待自己的笑容,她心中似有說不出的感覺,痛楚似乎更為分明了。
「也許父母親都老了,到了該享受天倫之的年紀了。」蘇溪看著母親遠去的背影,心中默默想著。
雍杰在年初三的時候便啟程回京了,帶著念兒一起。蘇居羽這次一句都未曾勸過他,或許在他心中早已清楚,自己許是無法約束這個兒子的。從前是這樣,如今年近五十,或許更加無法干涉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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