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些後我們就去趟京郊的白雲觀住些日子,我已經給你父親說好了。他早些時候已經派人支會了觀里的道長,到時候你同我一道去。」秦氏一邊幫半靠在床頭的柳清芷搖著扇子一邊對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柳清芷听聞垂下了眼楮,心中有些緊張自己要是去了道觀會不會被發現有妖異,可現在自己這境況照實坦白了估計都沒人信她。但若是真被發現了她又該怎麼辦,似乎也只能抵死也不承認了,到時候繼續裝成孩童,再說些童言童語的也不難。
她定了定神,抬頭又看向秦氏,口中卻轉了個彎,道︰「母親,祖父他不是說今年萬壽節想帶我跟弟弟妹妹進宮赴宴麼,三天後便是了,這時去白雲觀來得及麼?」
秦氏有些訝異,似是不信的回問道,「你祖父說要帶你們進宮去麼?宮里的宴請豈是你們這些黃毛丫頭能受得住的?再說即便真去,你弟弟清時倒也罷了,性子還算穩重,馨茹那丫頭勉強也挺乖巧。可你病成這樣,宮里規矩又極多,稍有差池便會有風言風語的亂傳。你現在這副模樣指不定就給我捅出個什麼簍子來了。哼,這事兒不行,我明天去勸勸你祖父。」
柳清芷听到秦氏連這種時候都不忘損自己一把,又瞥到她默默揉了揉因為給自己扇風太久而有些發酸的手臂,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繼母口不對心的樣子有些好笑,索性也懶得去拆穿她。
「清芷以為母親還不要去勸才好。」柳清芷靜了一會兒才對秦氏回道,剛開口說了一句見秦氏就想張口反駁自己,便扯了扯她袖子稍微轉移下她的注意力,又提示似的開口道,「母親可是忘了一年前祖父同淮南王的那個賭約?」
秦氏怔了怔,望向柳清芷目光變的有些復雜,其實她下午听陳太醫診斷時就連帶憶起來那件事了。本來作為父母,她已經和柳守義早就向柳國公稟告不帶清芷進宮,這邊兒也以為孩子們記不得了就想把這事糊弄過去,可沒想到柳清芷居然非但還記得要去皇宮赴宴,連帶這賭約一事也記得清清楚楚。
其實所謂賭約看著很簡單也很無聊,便是柳國公和淮南王打賭,看誰家的子孫在今年的宴會上更招人喜歡即可獲勝。可這看似兒戲的賭約卻是兩個老爺子眾人皆知的心酸之事。
柳國公府在五年不到的時間里就因為各種天災*陸續死去四個養的半大的孩子。大房活蹦亂跳的一子一女更是雙雙死于急病,更使長子柳守仁本就不好的身體大受刺激,差點也追著自己兒女一起去了,柳國公更是悲痛萬分。
而淮南王府則更加慘烈,淮南王的獨子在小時候被叛軍抓去下過毒藥,看著健健康康的後卻一直子嗣難求,好不容易中年得子後不久自己卻為國捐軀,戰死在沙場上。淮南王方家一系本就多為單傳,子嗣不豐,就這少之又少的旁系還在前年因為一場天火而徹底斷了後人,現全族上下居然只剩一個跟柳清芷差不多大的小世子方久然存活。
可早就傳聞這位小世子雖聰慧異常,長相也粉妝玉琢,十分可愛,奈何卻生來先天帶毒,體弱難立。淮南王府上下更是鮮少將他視于人前,全府內外整天膽戰心驚似的護著。
京城上下都在嘆息若是以前淮南王府還能希望于在族內找個適齡的幼子過繼也好,可現在偌大淮南王族中居然只剩世子方久然這一根獨苗了。連殘存的旁系都不得已過繼了姻親家族的孩子,如果淮南王世子再有個萬一,這堂堂淮南王府可真就要徹底絕後了。
兩老爺子在去年的萬壽宴上分坐在了一起,不知道怎麼就聊到了子嗣話題,相見恨晚般的產生了同病相憐的唏噓感。
他倆听著周圍其他各家聊起自家兒孫歡聲笑語的氣氛,當下不知怎的就賭氣般的立了一個賭約,約定來年萬壽宴一定要帶自己府里白白胖胖的孫子孫女來參加,更要來比比自己的孫輩不但絕對比那些家伙的強,絕對是最優秀的一個,我們的孫兒一定是貴精不貴多。還規定輸的一方便要給對方一件壓箱底的祖傳之物。
這兩花甲之人都是開國功勛,威震朝野。這次也是難得喝了些酒,醉意上腦,居然越說越動了真火,當下也不管這賭約亂七八糟、漏洞百出,直接就找上當朝杜丞相作了見證,白紙黑字的記下賭約。
周圍的王公大臣知道他們的情況也不知道怎麼勸說才好,最後還是上頭的昭德帝看不下去了,開口下旨說明年萬壽宴領來在御前到時再比,倒時即可辯個高低。
回到柳府,柳老爺子氣沖沖的就趕緊把各房僅剩的小崽子全都叫到了祖屋,可數來數去就連著抱懷里的也算上都只有五個。柳老爺子有些氣悶,他自己可是一個人就有四子三女的人,現在一大家子還有這麼多壯年男丁子嗣居然卻這麼少。
不過他轉念又想到淮南王還就只有一跟獨苗呢,比自己差的太遠。那個病秧子雖早年也傳過神童的名頭,喝了這麼多年藥下去,腦子估計早就靈光不到哪去了。
柳老爺子一口氣點了三個出列,想把全府已經啟蒙了的小主人全算上,便對柳清芷他們幾個厲聲說道,「明年萬壽節的宮宴,清芷、馨茹還有清時跟我一起進宮赴宴。還有,回頭給你們父親母親都說一聲,多多指點下你們的功課,我柳國公一生還沒輸過誰,你們一定要給我掙口氣了。」
他想著就算淮南王的孫子真是天資絕倫,可賭約里也沒說不能三個對一個,一個比不過我家這三個一起上也絕對差不了哪去吧。
總之,柳清芷關于此事的最後記憶便是,祖父一手抱著還只有六個月大的柳清宇,一手撫著胡須準備微笑準備總結陳詞,大意是鼓勵她們以後一定要用功讀書,但沒說完就被柳清宇哇哇的哭聲給打斷了,直接被尿了一身。
秦氏後來也從丈夫柳守義那里知道了這個賭約後,沒好氣對丈夫抱怨了下,說公公真是越老卻越似頑童了,這種沒輕沒重的事也做的出來,以後他須要禁酒才成。柳守義卻似在乎也很此事,這一年里反而叮囑過她好幾回要仔細對孩子們的教導,更是三不五時的就自己來抽檢他們的功課。
今天陳太醫跟她說柳清芷不是中暑可能另有原因時也把她嚇壞了,又聯想到前幾年府里的情況,急忙就派人把還在城門輪崗的丈夫給叫了回來,細細的跟他說了一番大夫的話。
柳守義也有些著急,他昨晚來看大女兒的時候,覺得這孩子面色紅潤,瞅著就見好了,現在怎會突然又變成這樣,居然連大夫都說不清原因。
他又想到大房里突然死去的那幾個孩子,心下一沉,開口道,「我這就去父親那里說清楚,這萬壽宴還是不要帶清芷去了。另外我這就派人通知一下白雲觀的道長,等後天清芷身體好些了你就陪著她去白雲觀住上幾日。若是我能準的了假期,過些時候就來陪你們母女。」
秦氏點點頭,又想到那賭注,想了下還是開口道︰「可那賭注怎麼辦?馨茹和清時還那麼小,決計是贏不了淮南王世子的。」
「直接帶進宮吧。我柳國公府能讓人惦記的祖傳之物不就那幾本破書麼,反正就算給了淮南王,料他也跟我們一樣看不懂。」
柳守義想到所謂的祖傳之物就有些氣憤,那東西分明就是開國闖進前朝皇宮的時候父親不知道從哪兒個殿里撿來的書冊,只是看著紙張異常柔滑細膩就收了起來。沒想到後來柳老爺子在一次跑動之時居然有幾頁散開落在地上被人看到給撿起來了。
那人發現這些紙頁所畫的圖案晦澀難懂,只是紙張本身不僅白日里反光,夜里居然還能自身也能發光,頓時視為至寶,到處宣揚,不過幾天便人盡皆知。這三人成虎,柳國公府里藏有祖傳天書的消息不脛而走,柳府後來怎麼解釋也沒人相信,不知帶來過多少麻煩。
秦氏看著向來穩重的丈夫也有些急躁便點點頭不再多說。她又回到柳清芷的屋內,發現柳清芷還是躺在床上但人卻已經醒了,看到她進來小聲的問了聲好就不再說話了。秦氏看她病怏怏的樣子也沒心情開口訓她了,扶她起身半靠在床上,又找來扇子慢慢的給她扇風。
過了一會兒,秦氏見柳清芷仍沒有睡意,只是盯著自己的軟乎乎的小胖手也不說話,便又開口道,「你前幾天為了去藏書閣而與我慪氣這也也不是一兩回了,怎麼這次就中暑了?若是還氣我罰你那幾個小丫環去思過的話,我那日便跟你說清楚了,這是就是罰她們不知禮數、犯了家法。你這主子做了錯事,她們不但不勸阻反而還幫你掩飾,使你一錯再錯。哼,現在她們僅受了些小懲你便心疼了,可你想過沒有,藏書閣里機關重重,你那天獨自亂闖進去若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她們誰都逃不了干系,下場只會更慘。」
「清芷知錯了。」柳清芷想也不想的就應了下來。
秦氏沒料到柳清芷這麼乖巧的服軟。她一直覺得柳清芷自今日午後醒來便有些不一樣了,既不逆著自己也沉靜了許多。以往柳清芷雖然也非常溫婉乖覺,但那絕對也是對待除了自己的人,自打成為這柳府的繼室以來,柳清芷人前人後對自己的態度秦氏可是熟悉的很,根本就是涇渭分明、相差萬里。
她現在都已經習慣每天都時不時的來嘲諷幾句自己的這個繼女,好看到她跟個炸毛的小貓一樣,墨玉似的雙眼瞪得老大,漲紅了臉跑來跟自己理論。
墨玉似的雙眼……
是了,就是眼楮!柳清芷醒來以後眼楮里莫名沉穩不少,以往亮晶晶的誰見著都一陣憐愛,現在里面卻像有了藏不住的心事。
秦氏索性直接把柳清芷從毯子上抱起來坐在自己懷里,又上下打量一番,直接問道,「清芷,你可是有什麼別的事藏起來沒告訴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