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貴妃不動聲色的將身子緩緩向後仰,靠在了椅背上,良久方嘆道︰「怨不得錦素出事,她連問也不問。走吧,你和本宮一道去粲英宮。」
我扮作周貴妃的使女,由陸貴妃相送,浩浩蕩蕩出了思喬宮,向北走進了粲英宮。粲英宮的掌事宮女杜若領了一眾宮人趕忙上來迎接。周貴妃徑直走到門房,兩個守門的小內監不敢阻攔,周貴妃便只帶著桓仙和我進了屋子。
屋子里連蠟燭都沒有,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奄奄欲熄。門一打開,冷風便將油燈也吹滅了。門口燈火通明,照不見深處的黑暗。只听杜衡的聲音問道︰「是誰?」
桓仙忙出去提了一盞燈進來,取出紅燭重新點燃了油燈。但見通鋪炕上,宜修面牆躺著,杜衡抱著錦素靠牆坐著。桌上連水也沒有,靠門的牆角里,卻有一只破了蓋子的恭桶,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騷臭味。我忍住胸月復間的翻騰,掩住口鼻,桓仙也微皺眉頭,唯有周貴妃安之若素,不以為意。
錦素從母親懷中抬起頭來,頓時又驚又喜,連忙爬下炕來行禮。杜衡推了推宜修,兩人下地磕頭。
周貴妃道︰「桓仙,你先帶宜修出去,本宮有話和于大人說。」
桓仙和宜修出去後,我方敢放下一直附在我面孔上的絲帕,錦素一見我,臉上現出不可置信的疑惑,又似喜出望外,正要上前來握住我的手,忽然又紅了臉縮回雙手道︰「玉機姐姐也來了。」杜衡也連忙向我行禮。
錦素穿著家常的湖藍錦衣,倒還整齊,只是頭上的纏絲銀環松了下來,鬢邊耷拉著幾縷碎發。周貴妃親手將錦素的碎發別到耳後,又拉著她的左手,兩人一道在炕上坐了。周貴妃道︰「本宮來晚了。想不到皇後竟這樣快便定了罪。」
錦素含淚道︰「是臣女有罪,臣女實在不該多口的。如此害了母親,害了宜修姑姑,也害了自己。臣女有負娘娘的深恩,請娘娘責罰。」說著就要跪下去。
周貴妃一把托住她的手肘道︰「你既知有罪,日後便要謹言慎行,更不可輕信于人。現下雖然定了罪,但好在皇後娘娘還沒有發落,倒也不見得沒有轉圜的余地。」
杜衡顫聲道︰「娘娘,您願意去為錦素求情麼?」
周貴妃道︰「本宮並非不願去。皇後對本宮,你們是知道的,只怕越說得多,越是陷你們母女于絕境。如今,只能由朱大人向皇後求情,還有幾分勝算。」
有片刻難堪的靜默。周貴妃微笑道︰「錦素你不要多心,朱大人既然肯來看你,自然是真心想幫你。你們談談吧。」說罷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
周貴妃出去後,我和錦素相對而坐,杜衡侍立在錦素身後。我握住錦素的雙手,凝視她微紅的雙目道︰「錦素妹妹,我並沒有向皇後娘娘告發你,你相信我。」
錦素反握住我的手,懇切道︰「姐姐若告發了我,如今怎麼還肯來看我?又怎麼肯救我?原本我以為是姐姐太狠心。如今想想,那位車大人從來不尊重姐姐,她最喜歡見到我們姐妹反目成仇,她的話怎可相信?」
我搖頭道︰「妹妹若當時肯信我,便是對質也不怕的。我只說沒听過,皇後娘娘也無可奈何。」
錦素苦笑道︰「若娘娘再傳易珠妹妹來對質,那該怎麼辦?立太子的事情,我只向你們二人說過,姐姐縱然矢口否認,易珠妹妹卻不一定會……她若問心無愧,為何不肯隨周貴妃來看我?姐妹一場,何必如此決絕!何況,我一個人認罪也就罷了,何苦再拖累那個並沒有告發我的人?」
「若我和易珠一道出賣了你,你這樣不就太傻了麼?」
錦素流淚道︰「姐姐,我寧可相信,你們之中有一個人對我是好的。」
感動如冬日里的炭火蓬勃燃燒,我的心一暖,不禁緊緊抱住錦素,淚如雨下︰「我竟不知妹妹是這樣想的。」
錦素的淚水撲簌簌落在我的肩上︰「我認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罷官為奴。只要我和母親都還有命在,還能在一起,做不做女巡,我不在乎。」
杜衡流淚呼喚道︰「錦素……」
我忙擦干淚水,扳過錦素的雙肩道︰「當初你孤立無援,作此打算不怨你。可如今,我必竭盡所能去說服皇後娘娘,保留你女巡的官位。」
錦素道︰「姐姐能救母親麼?」
我搖頭道︰「我盡力幫你留住官位,但恐怕妹妹要受些皮肉之苦。至于姑姑,恕我無能為力。」
杜衡忙道︰「只要能讓錦素繼續做女巡,奴婢的生死有什麼要緊?」
錦素哭泣道︰「女兒繼續為官,母親卻在做苦役,教女兒心里怎麼過得去呢?女兒寧可和母親一道被趕出內宮,也不要這勞什子官位。」
杜衡鄭重道︰「錦素,你若連官位都不要,不是枉費了周貴妃和朱大人的一片苦心麼?你看朱大人身上是宮女的服色,可見她是冒險偷偷來的。朱大人連皇後娘娘的忌諱都顧不得了,你還要如此自暴自棄麼?況且我們母女兩個一道操持賤役,縱然在一起,也是全無益處。你若還是女巡,將來總還有機會求貴妃將我調回來。你的一雙手,是拿來寫字的,不是洗衣裳刷恭桶的!母親的心,難道你還不明白麼?」
錦素听得呆了。杜衡向我磕頭道︰「奴婢的錦素就全仰仗朱大人了。」
我忙扶起杜衡道︰「姑姑身為母親的苦心,玉機明白。」
杜衡滿眼是淚,卻倔強的不讓它流下來︰「是奴婢害了錦素,奴婢罪該萬死。錦素若萬幸能保住官位,日後還請朱大人多多照拂。」
我含淚頷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注︰
1,出自《韓非子說難》,原文為︰
昔者彌子瑕有寵于衛君。衛國之法︰竊駕君車者罪刖。彌子瑕母病,人間往夜告彌子,彌子矯駕君車以出。君聞而賢之,曰︰「孝哉!為母之故,忘其犯刖罪。」異日,與君游于果園,食桃而甘,不盡,以其半啖君。君曰︰「愛我哉!忘其口味,以啖寡人。」及彌子色衰愛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嘗矯駕吾車,又嘗啖我以余桃。」故彌子之行未變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見賢而後獲罪者,愛憎之變也。故有愛于主,則智當而加親;有憎于主,則智不當見罪而加疏。故諫說談論之士,不可不察愛憎之主而後說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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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身斗女乃媽的階段結束了。從錦素被人出賣開始,朱玉機的考驗才真正開始。
不過大家放心,沒有什麼慎刑司酷刑的橋段,也沒有苦情戲。
除了必要的思想斗爭,玉機從來都是淡定的。
親們要多支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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