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方听皇帝沉聲道:「起來吧。皇後倒閑,才這會兒便預備歇下了麼?」
皇後微微冷笑道:「臣妾不知今夜皇上要來,以此陋容見駕,請皇上恕臣妾失儀之罪。」
皇帝沉默了好一會兒,方開口道:「皇後心懷不忿,是怨恨于朕麼?」
皇後道:「臣妾不敢。」
皇帝轉身坐于我榆木雕花椅上,含著三分坦誠道︰「朕知道,皇後受委屈了。」
皇後愣了好一會兒才道︰「皇上是問過朱女巡了麼?」
皇帝道︰「朕已經問過了。」
皇後道︰「不知皇上幾時才能撤去臣妾的禁足之令?」
九龍靴微微一動︰「朕對不住皇後……」
皇後大失所望︰「皇上這是何意?」
皇帝卻答非所問道︰「皇後可知,朕為何親征麼?」不待皇後回答,他接著說道︰「自從過了年,就總有言官上書,彈劾你的父親武英候,說他在邊境有許多不法之事,導致南原守備松懈,燕賊橫行。朕親征,並非只為擊敗燕寇,而且為了查明你父親的罪狀。朕原本可以派遣軟差去,但為使你父親不至冤屈,朕決意親自去一次北疆。如今朕已回朝一月有余,你父親也已定罪。再者,皇後雖是無意,但冤殺皇子一事總是不錯的。因此二事,皇後當自行退位,不知皇後意下如何?」
過了許久,都沒听見皇後答話,然而我仍能看見皇後的寢衣傾瀉于地,耳中能清晰的听見她因驚懼而發出的啜泣之聲。皇後顫聲道︰「不知臣妾父親所犯何罪?」
皇帝道︰「所犯四罪,一是懈怠軍情,縱敵深入;二是私吞軍田,中飽私囊;三是貪污軍餉,高利放貸;四是治軍不嚴,導致戰局受阻。你父親已被金衣緝捕使于朝堂之上緝捕歸案,日前審畢。朕將他廢為庶人,抄沒家產。原本當處死,但念及武英候昔日的功勞和皇後與朕多年的夫妻之情,朕且留著他的性命,在京中安度晚年。」
皇後于軍國之事一概不知,听聞此言,有些錯愕,吶吶道︰「臣妾的父親,竟犯如此重罪……」
皇帝的耐心頗好,直待皇後稍稍平靜了些,方才說道︰「朕念及你我夫妻八載,不忍廢黜皇後為庶人。若皇後肯自行退位,尚可居于嬪位,于宮中終老。朕言盡于此,請皇後仔細思量。」說罷站起身來就要走。
皇後忽然抱住皇帝的小腿哭道︰「臣妾不敢貪戀後位,皇上怎樣說,臣妾便怎樣做。只是臣妾的父母年事已高……」
皇帝冷冷的打斷皇後︰「朕已經留了他們的性命,皇後還要怎地?」
皇後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仍舊不肯放手。皇帝嫌惡的抽出左腿道︰「皇後向來于前朝之事無甚關切,如今倒肯為武英候求情。有這番求情的功夫,當初何不多多規勸你父親。此時來求情,為時已晚。」
皇後撲倒于地,泣不成聲。皇帝向門口走了幾步,忽然駐足道︰「朕也知道你並非有心殘害朕的皇子,你若肯退位,朕仍然待你如初。」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守坤宮復又寧靜如初,我才從藏身之處輕手輕腳的走了出來,只見皇後仍是伏地痛哭。我上前扶起皇後,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惠仙與商公公送走了皇帝,忙進殿來查看,見皇後滿臉是淚,雙目通紅,都嚇了一跳。惠仙忙問道︰「這是怎麼了?皇上與娘娘說了什麼?」
皇後不答她的問話,只是呆呆的站起身來,向寢殿走去。惠仙正要跟進去服侍,我拉住她道︰「姑姑且等等,我有話要說與姑姑知道。」惠仙會意,只看了一眼商公公,商公公忙跟著皇後去了。
椒房殿中仍然留著室外的一縷梅香,鳳座兩旁的月兌胎瓷燈下,燭火並不明朗。紫檀雕花七扇屏風之後,是一片隱秘的昏昧。我將皇帝所言一一告知惠仙,惠仙大吃一驚︰「難道……娘娘真的要退位麼?」略略思忖之後,頹然嘆道︰「娘娘向來不理會侯爺在朝中的事情,想不到侯爺他……娘娘在曾娥一事上雖是急了些,可到底不是故意加害于她與皇子。娘娘心中委屈,若自行退位,便是承認了過錯。依奴婢看,娘娘的性子,是寧被廢為庶人,也不肯退位的。」
我拉著惠仙的手鄭重道︰「姑姑,這正是我要與你說的。原本我來見皇後就是為了此事。」
惠仙道︰「難道大人早便知道皇上的意思?」
我搖頭道︰「我並不知曉聖意如何。我此來正是要向皇後娘娘諫言,當視情形,自行退位,效仿當年的班婕妤,去濟慈宮服侍太後。如今皇上還肯給皇後娘娘留體面,情形倒比我當初所想還要好許多。」
惠仙皺眉道︰「大人所說‘當視情形’,是何種情形?」
我見她難掩眼中的厭惡神色,不覺嘆道︰「自然是皇後母家的情形……自打皇上回朝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听聞朝中的任何消息,連長公主也沒有進過宮了。如今乍聞皇上如此處置武英候,自然明白皇上明知皇後委屈卻不肯饒恕她的真正起因——皇上在清算當年的驍王黨啊。姑姑想想,若皇後不肯退位,被皇上廢為庶人而居于冷宮,自己受盡千般苦楚不說,二殿下也變成了沒有母親的可憐孩子,必然要被陸貴妃或是周貴妃收養。姑姑且想想,如此情勢娘娘可願意麼?」
惠仙躊躇道︰「這……」
我誠懇道︰「姑姑當勸勸娘娘,一切以二殿下為重。」說著退後一步道︰「時辰快到了,我也該走了。」
見我要走,惠仙似是有些不知所措︰「大人……」
我微笑道︰「姑姑請代我向皇後娘娘作別。他日相見,無論娘娘是妃是嬪抑或只是一個宮娥,在我心中都與昔日的皇後毫無分別。」
惠仙大為感動,不覺流淚道︰「大人放心,奴婢一定會勸服娘娘的。」
自牆頭爬下,東一街長寧宮的西側門口,芳馨正焦急的等待著。見我和小錢安然回來,頓時松了一口氣。我仰望暗夜中守坤宮如鐵壁聳峙的宮牆,不覺輕聲問芳馨︰「姑姑,你說在這高牆之內,當如何行止才能讓自己安心快樂一些?」
芳馨隨口說道︰「這都要看皇上的意思,只有皇上才是**之主,天下之主。若皇上不讓人安生,即使貴為皇後與太後,也無可奈何。」說著便要關門,見我一動不動的呆看著她,不覺臉紅道︰「奴婢亂說的,姑娘隨意一听,不可當真。」
我撇撇嘴道︰「隨意亂說的,竟然說得一絲不錯。」
洗漱之後,芳馨照例在外間值夜,我便叫她進來,將今晚在守坤宮的見聞一一說與她听。芳馨听了笑道︰「如此看來,皇上倒也並非對皇後全無情義。」
我想了想道︰「不錯,我原本以為,皇上會嚴懲武英候的,誰知倒還肯留他全家的性命,也算仁慈了。如此一來,大約我不會被趕出宮去了。」
芳馨道︰「姑娘多慮了。姑娘的人緣與才學,皇上都看在眼中呢,怎會因皇後之事遷怒于姑娘呢?」
我嘆道︰「幸而皇上還算疼愛二殿下,我才能安心一些。」
芳馨為我放下枕頭,掖好被角,柔聲道︰「姑娘今日辛苦了,安心睡吧,明日還要帶二殿下上學呢。」說罷便熄了燈,自拿著一盞燈台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注︰
1,班婕妤,名不詳,樓煩人,西漢女作家,漢成帝嬪妃。班氏為班況之女、班彪的姑母、班固、班超、班昭的祖姑。漢成帝初年,班氏入**,受成帝的寵幸,冊封為婕妤。她不僅貌美而且有德,一次,成帝想與她同輦出游,她以「賢聖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不敢奉命,為此得到婆婆王政君的疼愛。後趙飛燕、趙合德姐妹入宮後,逐漸失寵,為了避免與趙氏姐妹爭斗,主動請願去長信宮服侍太後,最後孤單而終。她的作品很多,但大部分已佚失。今存作品僅《自悼賦》、《搗素賦》、《怨歌行》三篇,但後人也有懷疑是偽作的。參考資料︰《漢書九十七下戚傳第六十七下》。以上內容節選自《維基百科班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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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潛進來,不給皇後縱論一番天下大勢,也不招牌的講故事……結果是皇帝ffer,豬腳作為新東方咨詢公司的老總敲敲邊鼓,建議皇後接受offer就完了,只能說是作者開啟了親媽模式,真是機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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