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縝看完後,安良把手里的畫小心翼翼地卷好,重新放回錦盒里,「奴才覺得,皇上這份心意更重要。其實闔宮里隨便拿個東西出去都足夠份量了。」
蘇縝不以為意地道︰「送金玉器物也不是不行,但朕覺得未免過于應付了,夏初畢竟不是那種在意錢帛之人。」
「正是,正是。」安良狗腿地笑道︰「夏公子若是那種人,皇上也就不稀罕與他做朋友了。」
蘇縝彎唇笑了笑,笑容里隱隱幾分澀意,「也不知道明年是否依舊。」
安良沉默了片刻,低聲地說︰「奴才希望皇上的這個能朋友長長久久的,哪怕不能常見,心中總是個掛念。奴才一定替皇上瞞好。」
蘇縝回頭看了安良一眼,點點頭。
四月初十,休沐。
夏初睡到了自然醒,起床後覺得渾身神清氣爽,挑水燒水,好好地洗了個澡,然後把從詠繡春新買的衣服挨個上身試了一遍。沒有鏡子,她便在做飯的鐵鍋里倒上水,跳到灶台上照了個大概,最後選定了一身豇豆紅的束袖長衫,還有那些零零碎碎的裝飾也都掛在了身上。
裝扮完畢,夏初看還有點時間,便去了趟蒔花館找九湘,問問她柳大夫的事打听的如何了。
九湘依舊是剛剛起床,看見夏初時不禁怔了怔,「夏初,你的頭發怎麼了?」
「啊?」夏初往腦袋頂上一模,暗叫糟糕,「壞了!忘記買帽子了!」而後,只好又把那燒火做飯燎了頭發的說辭說了一遍。
一邊說,夏初一邊想要不要多吃點黑芝麻補補,讓自己的頭發趕緊長長,這進度慢的太急人了。
九湘听完後掩嘴笑了笑,「女孩子家一把青絲最是要緊的,你也太不在意了。」她把夏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這身衣服倒是比捕快的衣褲合襯多了。」
「還可以吧?」夏初抻了抻袖子,「蔣大人還嫌棄說不夠講究。」
「誰也講究不過他去。」九湘的眼波一轉,「大人怎麼沒跟著你一起來?」
「噢,他離京辦差去了。今兒府衙休沐,我這晌沒什麼事,就說過來問問那柳大夫的情況,不知道九姑娘可打听到什麼消息了?」
「知意樓?哦,我讓人去問了,那柳大夫是不是叫柳槐實?」
「對,就是他。」
「嗯。知意樓的老鴇說,柳槐實在那有一個相好的小倌,叫紫蘇。一個槐實,一個紫蘇,倆藥材倒是挺般配。」
「啊?真的是去找小倌的?!」夏初不由自主地腦補了柳大夫與一個妖妖調調的男子在一起的場景,只是一想到一個美男搭上他的肩膀,畫面就自動卡殼了。
她想不出柳大夫的反應來,總覺得柳大夫下一步應該是說︰「小哥請自重,在下愛惜名聲,還要指著名聲行醫呢。」
柳大夫喜歡男人?還是說,只是找像許多京城的公子那樣,看乏了女人就去看看男人,換換口味?但他瞧著不像那樣隨便的人,難道是真愛?
「他跟那個叫紫蘇的小倌認識多久了?」
九湘閑閑地搖了搖扇子,繼續道︰「不久,今年正月里紫蘇生了場病,老鴇子就請的柳槐實去診病,這病診完了倆人也就搭上了。據說感情還不錯,但柳槐實想給紫蘇贖身可就差的遠了,知意樓的小倌可不是那麼容易出來的。」
「他想給紫蘇贖身?」
「我就那麼一說。知意樓那地方跟我們蒔花館一樣的,來消費貴,想把人帶走更貴。我估模著,以一個大夫的身家,就是扒了他的皮也不夠銀子贖人。」
「知意樓很貴?」
「沒有蒔花館貴,但就南風館而言,算不得便宜了。去那個地方的,還是富家的公子、老爺多一些。」九湘用扇子給她扇了扇風,「想什麼呢?這愁眉不展的,留神以後眉心擠出皺紋來。」
「在想他的消費水平。」
「這也不好說。比如蒔花館最便宜的茶是三錢銀子,客人也可以只點上一壺茶坐一晚上,只是那樣就沒有姑娘願意陪著了。干看著別人溫香軟玉的,只要自己別臊的慌我也不會轟人。點了姑娘陪著坐坐,總要點點酒菜,這最少也要十兩八兩,還不算給姑娘的賞錢。若是再有點別的……」九湘笑了笑,「不封頂。」
夏初干笑了兩聲,道︰「好貴。」
「良心價。」
夏初聳了下肩膀,「關于柳大夫的事,還有什麼別的嗎?」
「我也就問到這麼多。知意樓是南風館,與我們青樓交集不多。」九湘沖她擠了下眼楮,「可惜蔣大人不在,不然讓他去知意樓幫你探探,多好。」
「那他一定會認為我在整他。九姑娘有所不知,我們大人曾經以為我是斷袖,還特別跟我說明了,讓我不要打他的主意。」夏初一邊說,一邊笑得捶了捶腿,「那個自戀啊!嘆為觀止。」
「噢——,還有這麼檔子事。」九湘捻了粒花生放進嘴里,心說︰蔣大人啊蔣大人,你給自己刨的坑,不可謂不深呀!
九湘想留夏初一起吃個午飯,夏初沒應。蘇縝那天說今天下午會去找她,但她不知道具體的時辰,所以匆匆與九湘告辭,路上賣了燒餅夾牛肉,頂著一頭短發,在路人的指指點點中跑回了家。
蘇縝來的時候不到未時。
夏初的小院門朝南開,正是日頭稍偏的時辰。听見叩門的聲音後,夏初的心也跟著一跳,高聲地應了一句便跑去開門。
門開雙側,夏初打開,猛然見卻像打開了一副畫。畫中,蘇縝的剪影卓然而立,側臉被光勾勒出美好的輪廓,如玉般溫潤,如竹般清逸。翩翩少年,那般的耀眼。
「夏初,生日快樂。」蘇縝對她微笑,緩緩而又鄭重的說。微風識趣,恰巧而至,于是衣袂微動,發梢輕拂。
這一瞬間,夏初覺得世界都安靜了,變慢了。明明不是初相見,卻像邂逅般的令人怦然。
這一瞬間,夏初忽然後悔自己為什麼是以男子的面目呈現,呈現在這個會讓每個女孩都心動的光景面前。她本該松綰青絲,白玉簪頭,紅妝敷面,淺笑嫣然的;本該含著羞赧的笑容,盈盈地喚上一聲黃公子的。
「你今天穿的很不一樣。」蘇縝看著她,「這身衣服比捕快的制服好看很多。」
夏初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新買的衣服,第一次穿。」她側身讓開門請蘇縝進去,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懊惱,在如斯少年的面前自己卻也是個男的;可她也慶幸,倘若如今她是女子身份,也許根本就不會認識他了,更遑論這樣的相處。
蘇縝走到院中,看見那張小石桌後莞爾一笑,將手中的錦盒放在了桌上,回頭問夏初︰「腳好些了?」
「噢,已經沒事了,黃公子的藥很管用。」夏初隔著衣袖模了模手腕上的絲繩,略有羞澀地對他彎唇笑了笑︰「多謝。」
「不必客氣。」他輕輕拍了一下桌上的錦盒,對夏初道︰「帶了個禮物,一點心意,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夏初放下心中澀澀的情緒,嘿嘿一笑,「黃公子太客氣了,你能來我就已經很高興了。不過,不巧的是我們大人有事離京了,今天不能介紹你們認識了。」
「我知道。」蘇縝順口答道,說完後心里一驚,忙又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上次也說了,見蔣大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來。于我也是。」
夏初走到石桌前把那個錦盒小心地捧在手里,撫了撫,「好精致的盒子。」
蘇縝失笑道︰「若是禮物不好,是不是你就要把盒子留下了?」
夏初也笑起來,「也行。不過黃公子的眼光自然是不會差的。」說著,她便把盒鈕打開。盒子里靜靜躺著一個用絲線扎起的紙卷,而不是什麼金玉奇石或者光怪陸離的東西。
她還以為像蘇縝這種富家公子,送禮物必然是豪氣沖天,現在打開一看里面居然這麼素淨的只是一卷紙,不免讓她越發的好奇,也更期待起來。
如此鄭重,難道是名人字畫御筆墨寶不成?
蘇縝的心情有點忐忑,既期待又緊張,輕輕揚了下頭,「打開看看。」
夏初看了他一眼,把紙卷拿出來,放下盒子,又小心地解開了絲線,將那個幅面不大的紙卷慢慢展開。
當整幅畫慢慢呈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夏初楞了。
蘇縝在一旁解釋道︰「日子有點久了,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認的出來。這個是……」
「我的照片……」夏初喃喃地說。
蘇縝笑了笑,道︰「你說過,想家人的時候你就會把照片拿出來看看。所以,送你一張大一些的,這樣掛在屋里隨時都能看到。可好?」
夏初看著手里的畫,出神半晌,緩緩地點了點頭。
畫里的四個人錯落而置,與照片上的樣子一樣,只是發型衣服都變成了這古代的裝束。細論眉眼的話倒也談不上特別的像,但那一家四口溫暖的氛圍卻洋溢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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