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ap;lt;紅岩ap;gt;
我們小組這幾天都在看林媛借給我們的那本電影小人書ap;lt;紅岩ap;gt;,當然小組里的話題也是關于ap;lt;紅岩ap;gt;的。談到浦志高叛變時,我們幾個又感慨陳詞起來。我和德明急于向他們表白︰如果我們被敵人抓去嚴刑拷打,威逼利誘,死也不會出賣自己的朋友。麗華認為我們是逞能、瞎吹,用不了人家動手,只要讓我們看看老虎凳、火烙鐵就能讓我們開口。
「那你呢?」德明鼓足了勇氣。「如我有槍,就留最後一顆子彈給自己,要麼藏點毒藥在身上自殺,決不當活口,免得活受最。」
「好死不如賴活。」「做叛徒還不如死。」
這時,大家看著曉萍,德明就像一個要給人動刑的凶手,把兩只袖子往上一拉,小眼楮一瞪,一付凶相︰「曉萍,你講。到底招不招!」
「反正我受不了,我招得了,免得挨打。」曉萍實在是太可愛了。我們知道,曉萍從小到大就沒有挨過打,再說她的膽子特別小而且特別天真。有一次她在私下里竟傻乎乎地問我們,都說舊社會是「暗無天日」那時沒有太陽,老百姓怎麼曬衣服啊?真是笑死我們了。
听她這麼一說,德明便稱她是我們的叛徒,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曉萍不服氣,說死也不出賣別人,要招就招德明,讓他也嘗嘗老虎凳、辣椒水的味道。我們听了是哈哈大笑,都說曉萍的辦法好,德明氣得臉白一陣紅一陣。
我們幾個爭得面紅耳赤的時候,大銘和林媛他們來了。我們就叫林媛來評評,她看的書最多,見解最好,在這方面我們都佩服她。德明先開口︰「林媛,你來講講,我們能不能經得住像‘白宮館’和‘渣滓洞’的刑具?」
「那我可說不準,」林媛很認真地說,「因為我們不是處在那個年代,沒有那種思想準備。」
「阿魏小叔,德明阿哥打起他們來手是很重的,可他們照樣不喊痛,不求饒。」大銘說。
「那完全是兩回事,」林媛說,「他們是親人,打打**,手是重了點,但這只是懲罰他們。不會像敵人那樣往死里打。」
「哎,要是我早出生二十年就好了,說不定我就成周雲峰了。」德明又感慨起來。他生在和平時代確實有點可惜,他渾身是膽,好斗和不怕死的精神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反而給張媽添了很多麻煩。
「還周雲峰呢。許雲峰和江姐都是有文化的人,你有嗎?」麗華又在挖苦德明。
「難道只有像許雲鋒、江姐那樣的人才能經得住酷刑嗎?我們就做不到?」曉萍問。
「那倒不一定,如果我們也處在那個白色恐怖年代,也有那樣的信仰,我們也能做得到。」
「什麼是信仰?」「簡單地說就是你為什麼活著。」
「難道只有許雲峰和江姐那樣的人才有不怕死的?」
「當然不,我們看的小人書里都有這樣的英雄,像三國的關雲長、宋朝的岳飛和梁山好漢都是不怕死的英雄。就連過去的那些土匪、山大王,不少也是敢上刀山,下油鍋的種。」
大家都覺得林媛說得有道理。在我們看來,她是通今博古,無所不知了。這時,麗華走到林媛跟面,模了模她的頭,笑著對我們說︰「這孩子,真聰明。」說得我們都笑了起來。
掙零用錢
禮拜天一大早弄堂里就傳來了修棕繃的吆喝聲︰「阿有壞額棕繃修伐,阿有壞額藤棚修伐?」阿婆要我把修棕繃的叫住,我們的棕繃早就該修了。
小時候我調皮,經常在床上翻跟頭,豎晴蜓。棕繃又不是體操墊子哪里經起我的折騰,有的地方棕繩斷了,凹了下去,坑坑窪窪,睡得骨頭酸痛。阿婆早想就把它修一修,苦于我們住三樓,搬上搬下不方便。要是在家里修,乒乒乓乓敲起來二樓也吃不消。
那修棕繃的推著一輛腳踏車,後輪兩旁掛著他的全部家當,修棕繃的工具和棕繩。那人跟我上了三樓,看好棕繃,和阿婆談好價錢,他要阿婆找一個男人幫他把棕繃從曬台上吊下去。由于弄堂房子的樓梯狹窄,搬大件家具,一般都是從窗門和曬台上吊上吊下的。
阿婆下樓把我小叔叫了上來,他帶了一根吊東西的粗麻繩。上海不少家庭都有這樣用來吊家具的粗麻繩。
十分鐘不到,棕繃就吊下去了。見有修棕繃的,馬上就有孩子圍了過來。反正有小販進弄堂做生意,總有看熱鬧的,像什麼箍桶的、補鐵鍋的等。特別箍桶的,他從腳盆和馬桶上換下來不能用的鐵箍,就成了孩子們滾鐵圈的玩具。
那人把棕繃放在四個方凳上,先把床架子邊上的木條橇了下來。木架子上的許多眼子就露了出來,眼子里全部塞滿了木榫頭,每個榫頭都把幾股棕繩牢牢地塞緊在眼子里。他先把木榫頭從下面敲出來,將斷了棕繩抽出,再把新棕繩用水里浸濕後,用一根很長的細鋼絲一上一下地有規則地穿在棕繃里。新的棕繩全部繃好後,他把其它的榫頭一只只敲出來,把棕繩繃緊後再敲進眼子里。有的榫頭縮得太多,敲不緊,他就用木柴再做幾個新的。這樣一個小時多一點,棕繃就修好了,阿婆給了他一塊五角。
棕繃剛剛吊上去,德明和大銘就來找我了。德明要我們陪他去太平橋看人家擦皮鞋,我對他講,看人家擦皮鞋,真是吃飽飯沒事做。德明告訴我,他和大銘下午要去看電影ap;lt;雞毛信ap;gt;。我說我也去,但這和擦皮鞋有啥搭界。德明說他沒錢,但他叔叔答應過他,擦兩雙皮鞋就給他一角零用錢。听他這麼一說,我只好犧牲上午做作業的時間,跟他們去太平橋了。
太平橋的擦皮鞋攤,在我們這一帶是相當有名的。一到禮拜天,生意非常好,一天擦到夜,顧客還要排隊,還有不少人是慕名而來的。攤頭就擺在順昌路、自忠路轉彎角子上,緊挨太平橋點心攤。旁邊有一個修鎖和一個拗水落管子的攤頭。
還有個老頭擺了個測字攤,給人家排排八字,算算命,也替人代寫書信。不過我們常見他一個人獨自坐著曬太陽,閉目養神,生意不大好。大概現在識字的人多了,迷信的人少了。小時候我和德明生「大嘴巴」,除了看病吃藥,阿婆還帶我們倆到測字攤,請那老頭看看。他帶了付老光眼鏡,先漫不經心地看了我們一眼。接著陰沉的目光從眼鏡的上方向下探望,用他那眼角泛紅的三角眼直勾勾地盯著我們。他盯著我倆的大嘴巴看了一會兒,說我們太調皮,中了邪氣。阿婆在一旁使勁地點頭,叫我們乖一點。接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大塊墨,使勁地磨了起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用硯台旁的那塊墨。他用毛筆蘸了點墨汁,用筆桿在空中轉了兩小圈,嘴里嘮嘮叨叨。他先在我們腮幫上畫了一個小點,然後在牆上也畫了一個同樣大小的黑點。他在我們臉上加一圈,在牆上也加一圈,最後那圈像狗皮膏藥一般大小。我問他為什麼要畫在牆壁上,他卻說小孩不要多問。我一直弄不明白,他把狗皮膏藥畫在牆壁上和我們臉上的大嘴巴有什麼關系。兩天後我和德明又來這里畫了一次狗皮膏藥。說來也怪,三天後我們臉上的大嘴巴不見了,而且以後再也沒有生過大嘴巴。
那擦皮鞋的四張藤椅靠牆擺開。這四個人全是「翹腳」,面孔曬得烏黑。由于長年累月擦皮鞋,他們右手的食指和大母指都變了形。擦皮鞋時,客人坐在藤椅上,擦皮鞋的則坐在皮鞋箱上。
現在四張椅子上都有客人,有的在看報,有的在看擦皮鞋,有的則在閉目養神。這時一個客人坐下,他把一只腳擱在鞋箱的擱腳上,擦皮鞋的利索地將鞋帶抽出,把鞋子月兌下,遞上一只拖鞋,接著就是另一只。那客人抽出兩支煙,一支往嘴里一叼,另一支遞給了擦皮鞋的。擦皮鞋的謝了一聲,隨即把煙往耳朵上一夾。他給客人點上煙,再遞上一張報紙。我看這個客人一定是老戶頭了。
擦皮鞋的把一只鞋撐塞進皮鞋里,先用一塊布把鞋上的灰塵擦去,再用一只舊牙刷沾點水把鞋邊刷干淨。接下來就是上油,他用一小塊布沾上點鞋油,均勻地涂抹在皮鞋上,一只好了再換一只,這樣來回兩次,但第二次的時間特別長。我看盒子里的鞋油並沒有用掉多少。
擦皮鞋的開始用刷子刷,有了一點光頭後再換一只。接著又上油,不過這次上得很快。他拿出另一只刷子,這次他刷得有節奏,力更大。只一會兒,皮鞋就亮堂起來。他讓客人穿上鞋,用幾塊皮子插在鞋幫上,這樣客人的襪子就不會被弄髒了。
他先用刷子再刷幾下,隨後拿出一塊黑兮兮的長布條,在鞋面上使勁地來回拉了起來。前後左右幾個來回後,他還拉出了花頭,只見他右手往上一提,便迅速地往下壓去,這布條就發出了像打響鞭一樣「啪、啪」的聲響。幾響之後你再看那皮鞋,真是油光錚亮,在太陽底下像電燈泡一樣閃閃發光。擦皮鞋的把鞋帶穿好、系上。他告訴客人,這鞋子一個禮拜不用再擦油,就是踫到一點小雨也沒關系。那人給了他一張小角票。
看好擦皮鞋的一整套過程後,我對德明講,擦皮鞋的花頭精不是老透的,是力氣活。大銘說他有的是力氣。
掙零用錢
午飯後,我們三個就到德明老家去替他掙零用錢了。他老家在金陵中路的一條弄堂里,就在大眾劇場附近。其實德明是生在我們這里的。本來,德明爸媽和他阿爺、阿娘和叔叔住在一起,生了他大哥後,才搬到我們這里,三個人住二十平方在當時也不算小了。一搬到我們這里,德明二哥就生了出來。
張媽還想要個女孩,德明才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張媽一看又是個男孩,大失所望。德明長得不怎麼樣,既不像他爸也不像他媽,而他大哥和二哥都長得都很好看,加上德明從小就調皮搗蛋,是個闖禍胚子,張媽一點都不喜歡他。張媽接著往下生,可老四阿五還是男孩。就這樣,女兒沒有生出來,他們的房子倒顯得小了起來。
德明是廣東人,至于廣東什麼地方,他也說不清楚。一路上,大銘忙著學德明家的廣東話︰「瞻瞻是叔叔,婆婆是阿娘。」
哎,我講德明,我听你阿娘和你爸講起廣東話來就像外國話一樣,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也只能听懂一點點。」德明雖是廣東人,但他不會講廣東話。廣東話在上海吃不開,不像其它方言,上海人多多少少能听懂一點。小時候我听不懂蘇北話和安徽話,後來听多了,也就慢慢地懂了起來,但廣東話,就是听不懂。
到了德明老家,大銘要德明先帶我們去見長輩,先叫人,免得把剛學的廣東話給忘了。德明只有一個叔叔,也是復旦大學畢業的,現在是復旦大學教授。禮拜天到我們這里來的時候穿得很體面,今天卻穿了一身舊衣服,忙著做家務,他嬸嬸在客廳里看報紙。看得出,這個嬸嬸並不喜歡德明。
他已在阿娘那里討到了一角錢,他叔叔也給了他一角。德明要幫他擦皮鞋,他叔叔說,今天我們幾個小朋友在,擦皮鞋就免了。我說今天我們是特地來擦皮鞋的。話還沒說完,他嬸嬸就拿來了三雙皮鞋。德明就嚕哩八嗉起來︰「講好是兩雙的。」我拍了他一下,他才沒說下去,德明就是這個德行。
三雙皮鞋,正好一人一雙。德明不願意擦他嬸嬸的皮鞋,這雙女皮鞋只好我擦。我們按照學到的手藝,干了起來。我們不知道省鞋油,像「三毛」一樣,涂了擦,擦了又涂,只一會而的工夫,鐵盒子里的一大半鞋油就用光了。這皮鞋倒是擦得很亮,特別是大銘擦的那雙,更是亮堂。臨走時,他叔叔見皮鞋擦得那麼好,又拿出一角給德明,讓他買點東西給我們吃。
我們匆匆趕到大眾劇場。還好,下午場沒滿。買好票,我就催著德明用我們幫他掙來的一角錢買零食。他狠狠心,掏出錢買了五分一包他喜歡的糖冬瓜,另外五分買了一包我愛吃的伊拉克蜜棗。大銘也花五分買了一包五香豆,這是老誠隍廟女乃油五香豆,那豆殼外裹著些白鹽粉,甜咪咪咸滋滋,咬勁十足。每樣東西一分三,每人一份。看電影絕對是一種享受,加上美味的另食,這個禮拜天的下午我們就過得很快活。星期一要交的作業只能放到晚飯後再做了。
挖蚯蚓
今天下午又是毛毛雨,弄得大家渾身上下不舒服,玩耍又要泡湯了。德明卻不這樣認為,他說讓它下,等小組結束後到武勝路的綠化地去挖蚯蚓,順便玩玩戳爛泥的游戲,我們有好長時間沒有玩戳爛泥了。
听說我們要去人民大道,麗華要我們先把作文寫好再走,明天一早要交差的。周老師也真是的,小雨有什麼可寫的,又不是發大水。寫作文周老師是花頭精百出,而我們最害怕的就是當堂寫,當堂交。這不是逼死我們嗎?但周老師卻說這能培養我們當場作文的能力,也能反映出寫作上的不少問題。林媛總是第一個交,而我和德明總要苦熬到一大半同學交了以後才能找到了下筆的地方,草草幾筆,交了完事,所以文章質量是大大地打了折扣。
既然組長發了話,我們只得照辦。可這雨不是痛痛快快地直落而下,而是像雪花一樣漫天地飛舞,盡量在空中多呆一會兒。就像上課鈴響了,我們遲遲不肯進教室一樣。現在窗外除了雨,還有什麼呢?望著窗外蒙蒙的細雨,我腦子膨脹,一片空白,因為一寫作文,我心里就煩。德明雙肘子撐在台子上,兩手捂著腮幫子,望著窗外,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仿佛在構思什麼大作。小黃雙眼發呆,盯著作文簿,好像在琢磨著如何下手。日子難熬啊。
突然,麗華敲了幾下桌子,我們幾個才緩過神來,曉萍還抿著嘴在笑我們呢。跟她們不一樣,我們寫作文是從來不打草稿的。我們手中的筆在紙上艱難地爬著,還不時地進一步退兩步。我是絞盡腦汁,半個鐘頭都過去了,作文簿里只爬上了兩三行字,這小雨難寫啊。德明是寫兩個字就往窗外看看,還輕輕地嘆起氣來。他看了看我,便把作文簿收了起來。
麗華問他要干什麼。德明道出了他的理由︰「我現在肚子里沒有貨色,但只要到外面去走一走、雨里淋一淋,思路就來了。不到雨里走一走,這小雨怎麼寫得出。」麗華就趁機︰「要走可以,把你們的大作念給我們听听。」我心里在笑,她自己也寫不下去了。
德明只寫了一句︰「春天的小雨下呀下,為什麼一直下呢?我們只能呆在屋里,真煩人。」
我的也不見得比他的好︰「春天的小雨和夏天的陣雨就是不一樣,下個沒完。那滴滴小雨悄無聲息地飄落在地上,就立刻不見了。望著窗外綿綿的細雨,我心里很著急,它什麼時候才會停呢?」
我們四人冒著雨就出發了,大家都不願帶傘,也沒穿套鞋。我那雙「雙錢牌」套鞋是阿哥穿下來的,跟新的也差不多,我舍不得穿。還好,半路上雨就停了。綠化地里的冬青樹葉綠得冒油,雨後的爛泥上有一粒粒小泥球,那是蚯蚓爬上來透氣時吐出來的。我和德明從小泥粒旁的小洞往下挖,幾刀的功夫蚯蚓就出來了。不一會兒,我們帶來的小瓶子就裝滿了。德明告訴我,每天往瓶子里加一點爛菜皮,給蚯蚓當糧食。它們長得很快,還會出小蚯蚓,這些蚯蚓吃完了,小麻雀也長大了。
捉好蚯蚓,我們便玩起了戳爛泥。戳爛泥,有的地方稱戳刀子,只要有一把小刀子和一塊爛泥地就可玩了。它的玩法不少,有搶佔對方地盤的,有看誰先到達目的地的。我們常玩的是後一種,它的玩法最簡單。先選一個地方為進攻的終點,玩的人從同一個大本營出發,看誰先到終點。
玩的時候,先決定誰先戳。先玩的人朝著終點的方向一刀下戳去,如果站住了,就算一刀。如果刀子沒有戳牢,就算輸,讓別人戳。刀站住了還不夠,還要用手來量,如果在自己的一虎口之外也算輸。如果距離在一虎口之內,便從大本營到刀戳牢的地方劃一條線,在線的一頭打個叉,就可以再往下戳。這樣可以連戳三刀,所以我們又稱它為「三虎口」。
反正玩這種東西都是德明佔上風,我們不是一刀戳得太近,就是一虎口量不到。幾圈玩下來,大家就覺得沒勁了。我和德明也急著要回家喂小麻雀。
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我塞了很多蚯蚓給小麻雀吃,想讓它們吃得飽一點。等中午放學後回家一看,其中一只被活活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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