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鐵,要坐汽車到溫泉旅館,火車站附近淨是拉活兒的小巴車。天輔公司和溫煥帶來的人,人數介于一輛小巴不夠乘,但兩輛車又太浪費之間的那種。
溫煥的臉色不對勁,勉強撐著和聶同歌商定好,雙方再合租一輛車載著多出來的人,還按座位仔細算了價錢。
瞧她精明盤算的樣子,可見盡管胃不舒服,腦子卻沒壞掉。
陶清揚抓住機會,主動要求坐合租的小巴,忙著照顧溫煥去了。上車前,還花重金——十塊錢——買了瓶酸梅湯。
「你還難受嗎?」陶清揚一上車,就看見她坐在最靠前的位置上,額頭頂著玻璃,閉目休息。
溫煥听見聲音,眼楮半睜著沖她招招手,「……清揚,我好餓。」
也對,東西都吐掉了,這時候肚子里空空的,需要吃點什麼,喝酸梅湯只能更餓。陶清揚一時不查,只好有點歉疚地告訴她︰「稍等一會兒,我去買個包子給你吃,好不好?」
「不好,這里的包子用的肉不新鮮,還捏不出十八個均勻的褶兒。」溫煥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陶清揚一陣無語。都這時候了,還講究個什麼勁兒呀!
小巴上陸續上來了幾個人,座位漸漸滿了,她也不好讓所有人都等著,自己跑去買吃的。剛打算哄哄溫煥,讓她忍到旅館再吃些東西,卻看見她不住往車門方向張望著。
最後一個上車的人帶著鴨舌帽,模樣不錯,就是那個在火車上坐在溫煥身邊的英挺帥哥。他手里拿著一杯豆漿,甩進溫煥的懷里,撞得她悶哼一聲。
「趕緊喝了,你真是麻煩得要死。」帥哥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識,對這種跑腿的活兒不耐煩得很。
陶清揚趕緊幫她拿走豆漿,用吸管扎開包裝,兩手舉著讓溫煥小口小口啜飲。她不認識這個帥哥,但也不能因為長得好看就這麼凶啊!
「她還難受著呢,你到底有沒有……」陶清揚小小聲抱怨。
「嗯?」帥哥坐在她們後面的座位上,凌厲的眼神掃過來,嚇得她立刻閉嘴。
溫煥一口氣喝了小半杯豆漿,終于恢復活力,笑嘻嘻地靠在陶清揚肩膀上,自己搶過杯子,把剩下的喝干淨,還埋怨道︰「你干嘛對她那麼凶嘛——」
看神情,倒是歇過來了。
英挺帥哥面無表情,雙手抱胸對她道︰「火車上她看你的時間至少十分鐘,看我的時間至少十五分鐘,而且在我扶你從洗手間回來後,注視我的目光敵意加倍,幸好……她沒有發動攻擊。」
陶清揚︰「……」
溫煥︰「……」
石化中的兩個人,還是溫煥最先有反應,「小清揚這麼可愛,怎麼會攻擊別人呢?」
「陶清揚?」英挺帥哥一挑眉,看向那個「這麼可愛」的人,「原來就是你啊。」聲音略微沙啞,卻十分動听。
陶清揚一愣,指著自己問︰「你認識我?」她什麼時候成名人了?
英挺帥哥說話毫不留情,賣起隊友來也不手軟,「阿溫經常提起你,還帶我們去你上班的地方參觀過你。」
參觀……她?
認識這麼多天,溫煥偶爾也會來公司里找她,不過大多是送午飯,沒一會兒就走了。
但是天輔你到底還配不配當數一數二的傳媒大佬了!保安是吃干飯的嗎?怎麼是個人都能進來啊啊啊管理太混亂了吧——
陶清揚陰沉著臉,緩緩扭頭盯著溫煥,「什麼叫參觀?」
「就是去送盒飯的時候順便看看又怕打擾到你所以沒說話就走了呵呵呵……」溫煥手舞足蹈,語言錯亂,一月兌手把豆漿杯子甩了出去,正中英挺帥哥的懷里,難說是不是蓄意報復他之前用這個東西砸自己。
陶清揚還在揪著她的衣領發問︰「為什麼要去看我?你帶了幾個人?有沒有瞧見我偷偷整理內衣肩帶?」
她曾經趁辦公室里沒人的時候干過好多不淑女的事兒。
英挺帥哥看著她們,單手拿起空塑料杯子,掂了一下重量,一點都不客氣地砸了回去,正中溫煥的腦袋,發出一聲輕響。
「在火車上你的口水流了我一脖子都是,惡心死了,還敢拿東西扔我?」
陶清揚停止動作,松開她的衣領,和溫煥一起呆呆地看著那個豆漿杯子——它已經承受不住剛才的沖擊力,破了。
溫煥揉著腦袋,「清揚,我頭暈……」
一群人折騰了整個上午,終于在午飯之前趕到了期待已久的溫泉旅店。
按說五月初,櫻花的花期已經快結束了,但這個地方溫度偏低,春天來得晚一些,庭院里的花樹開得正旺,混著露天溫泉升騰的熱氣,湊成一片雲蒸霞蔚的艷麗景象。
陶清揚在看見的一瞬間,就驚呆了。
只在電影和幻想里見過的景色,滿天花瓣飛舞,落進水中,落在石頭砌成的溫泉台上,還有復古的木質走廊和建築……太美了!
不過讓溫煥欣賞這一幕,無異于牛嚼牡丹,她現在只想知道中午吃什麼。
陶清揚戀戀不舍地在櫻花樹下徘徊了好一會兒,才回到旅店前台去領房卡。
兩個人的食宿體驗券可以換一間雙人房,因為是和公司一起出來,所以她服從分配,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室友到底是哪個?
陶清揚從知道房間號碼的時候就在默默祈禱,等到小心翼翼地進了客房,才明白上帝根本沒听她說了點啥。
……聶同歌的高跟鞋擺在門口,正赤著腳走來走去,首長巡檢一樣審視著房間。見她來了,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禮節性笑容。
「媽媽,我會做噩夢的……」
陶清揚不敢和這位上司多相處,強笑著打招呼︰「呵呵呵聶總監好,您餓不餓?」
「不餓。」聶同歌坐在榻榻米上,職業裝的裙子太窄,只能跪坐著,但身姿依舊筆挺,拿出一疊文件繼續埋頭看。
「那我先去吃飯了。」陶清揚故意作出饑腸漉漉的樣子,出了門直奔溫煥的房間而去。
溫煥呈大字型,攤手攤腳地趴在地板上,向榻榻米的方向蠕動。這里的雙人間和單人間格局差不多,都是一張桌子加一卷鋪蓋,配點綠色植物什麼的,特別上檔次還節約成本。
听見陶清揚的敲門聲,喊她進來,卻還是懶洋洋地躺著,有氣無力道︰「我好餓……」
「那就去吃飯吧,我請你。」陶清揚晃晃手里的錢包。
溫煥爬起來,飛奔到門邊穿鞋子,「就等你這句話了!」
旅店的餐廳也特別上檔次,而且更加節約成本。一張小方桌,連凳子也不提供,食客都跪坐在矮桌前面,說話也輕聲細語的。
陶清揚看了很新奇,月兌下鞋子輕輕放在門口,溫煥還是老樣子,隨便一踢,順手把她整理好的鞋弄亂。
「喂!」陶清揚蹲下重新整理,不滿地戳她小腿。
溫煥舉手表示投降,難得認真起來,挑了一張小桌,跪坐在旁邊,舉手投足之間,都是無可挑剔的禮儀典範。
陶清揚有樣學樣,也跟著跪下坐在自己小腿上。起初還覺得挺有意思,沒一會兒就抱怨︰「……腳麻了。」
「我也麻了。」溫煥微微側頭,笑不露齒。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好似……呃,好似霸王花不勝跪坐的辛苦。
她的臉是一種有女人味又很大氣的長相,眉毛斜長入鬢,和眼尾一起微微挑起。賣乖時還好些,正色時卻實在跟嬌羞沾不上邊。
陶清揚貼著她耳語︰「那怎麼辦?」
「看我的!」溫煥側著身體,單手撐地板,換成了盤腿坐著的姿勢,「適當跪坐有利于身體健康,過度了會變成蘿卜腿的!」
陶清揚捂嘴低聲笑起來。
一旁的侍者送來兩份菜單,她和溫煥同時拿起來研究。滿目的各色海鮮,怪不得這里住宿免費——因為根本沒床,三餐的價格卻只提供五折優惠。
陶清揚的公司有每天二百塊的餐飲補貼,但溫煥的那部分只能她來出,瞧瞧價格,她在心里默默祈禱,溫老板沒看見菜單首頁推薦的頂級網鮑。
不過……如果她想吃的話,還是買一只吧,畢竟這麼照顧自己,做人不能太小氣。
誰料溫煥直接把菜單翻到最後一頁,指著上面的圖片告訴侍者︰「給我一碗豚骨拉面,謝謝。」
「就要這個嗎?」陶清揚有點不敢相信,拉面是這家店里最便宜的食物了。
溫煥恍然大悟,補充道︰「多加辣椒,沒了。」
要不要這麼節省啊!
陶清揚打開菜單上壽司那一頁,問她︰「要不要吃點壽司?听說這里的做壽司的師父是從日本學成歸來的哦。」
話一出口,她知道自己又犯傻了。
眼前這位溫老板胃口涉獵之廣,幾乎把半個地球啃食了一遍。
「你喜歡的話點一份嘗嘗吧,吃得慣生食嗎?」溫煥盤腿的坐姿很不雅,含胸駝背,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撐著下巴,「生魚片什麼的,最好不要輕易嘗試。」
最後兩人點的午飯是拉面和金槍魚壽司,外加一盤點心,溫煥還要了一小瓶梅子酒,算算價格,正好是二百塊,她一天的餐飲補助。
「請兩位稍等,今天客人有點多,上菜可能慢一些。」侍者收走菜單,禮貌地鞠躬,後退幾步才轉過身離開。
陶清揚心里一陣感動,默默想著︰「晚上還是自掏腰包買點海鮮吧,看她饞的那個樣子……」
「其實我不太喜歡海產品。」溫煥突然開口,「尤其是日本菜,半生不熟的。腸胃不好,吃了容易拉肚子。」
陶清揚好奇道︰「你去過日本吧,是什麼樣子的,好不好玩?」
溫煥點頭,目光飄出屋子,落在庭院中的櫻花上,回憶道︰「是去東京,向小野師傅學習握壽司的做法,沒顧得上玩。」
「壽司之神!」陶清揚顯然听說過這個名字,興致一下子起來了,「他做的東西是不是很好吃?」
「嗯,非常不錯……冬天的三文魚要儲存脂肪,所以肉質肥厚,做成壽司簡直是極品珍饈。」溫煥咂咂嘴表示回味,突然又露出痛苦的神情,「……可惜我吃生的就會鬧肚子。」
陶清揚笑起來,繼續追問︰「小野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教你的態度嚴厲嗎?」
「一個醉心廚藝的人,挺厲害的,相當認真,喜歡鑽牛角尖。」溫煥嚴肅點評,「就是人傻了點,情商低。」
對廚神也能給這樣的評價,看來溫老板傲氣的很。陶清揚故意問︰「那你呢,你是什麼樣的人?」
「我比他聰明。」
「太不謙虛了!」陶清揚伸手戳了她腦袋一下,又道,「別的呢,還有什麼好吃的?」
溫煥想了想,猶豫道︰「其他也沒什麼可吃的,整體水平不如我們的家常菜。況且,我那時候三餐吃得最多的,就是洋快餐了。」
「為什麼?」放著高級餐廳不去,轉而吃漢堡,實在不像是她的作風。
溫煥有點不好意思,「我是去學藝的,沒帶多少錢。你知道日本物價挺高,就麥當勞最便宜。」
陶清揚的心髒抽了一下。孤身一人漂洋過海,沒錢,家里人似乎也不支持,可溫煥比她想的堅強許多。
「干嘛這樣看我。」溫煥的手掌在她眼前晃晃,「你不要看不起麥當勞。全球只有日本的麥記,可以自己研發新食譜,其他的都是美國總部統一提供配方的。」
陶清揚疑惑道︰「哎,怎麼會這樣?」
「因為總部對于日本的麥當勞只控制了一半的股份啊。」溫煥回答,看她這麼津津有味地聊著快餐,陶清揚真不知該說她挑剔還是隨和。
復雜的溫老板。
「我們去外面吃吧!」溫煥突然提議,她剛看見庭院里的櫻花樹下還有木質長椅,拉著陶清揚的手就往外跑,興沖沖的。
陶清揚剛才跪了一會兒,腿腳發麻,險些摔倒。
由于是午飯時間,庭院的溫泉里沒有幾個人,只剩下櫻花孤零零的在水面上打著轉兒。溫煥溫柔地拂去長椅上的花瓣,拉著她坐下。
想不到這樣的人,也有憐惜的一面,陶清揚以為她會徑直坐下來,把這些天生就帶著淒美色彩的花瓣壓在**底下。
溫煥手里捧著拉面呼嚕呼嚕地吃,偶爾有朵櫻花落進碗里,也被她一口吃下,還評價一句︰「有點苦。」
黛玉葬花,溫煥吃花——還是特別沒有美感的吃花。
陶清揚也咬了口自己的壽司,不錯不錯,物有所值。
「我有個很時尚的媽媽,愛美又愛八卦,又迷信星座。媽媽曾經告訴我,她的生日花就是櫻花,還答應帶我去盛產櫻花的國家看一看。」陶清揚低聲開口,充滿回憶的情愫,望向身旁高大的櫻花樹。
這棵樹顯然是移植過來的,但長得很好,茂盛又鮮艷。
溫煥也被她的情緒感染,「然後呢,你們沒去嗎?」
「她身體不好,不能出遠門,一直到死前都沒能去看一眼。」陶清揚的聲音發澀,趕緊給自己倒了杯梅子酒,掩飾地喝了一大口,「真的挺好看的。我那時候還覺得她臭美。」
溫煥不太會安慰人,卻認真道︰「等你有時間,我帶你去櫻花節。」
「真的?」
「嗯,我不騙人。」溫煥仰起腦袋,凝視著枝頭的櫻花。
一直到陶清揚完全收拾好了突如其來的悲傷情緒,她還是沒有低下頭,望著櫻樹兀自出神。
「溫煥,你怎麼了?」她試探著問。母親已經去世很久,自己都只剩下淡淡的悲哀了,溫煥不會這麼投入吧?
陶清揚又推了推她,溫煥回神,呆呆道︰「這棵好像不是山櫻花,而是歐洲引進的甜櫻桃樹,能結果子吃的。」
「……」她就知道不能對溫煥這人抱太大希望!
陶清揚憤憤地低下頭,打算惡狠狠地再吃一口壽司。拈起一個,卻覺得不對勁,扭頭看向溫煥,陰惻惻道︰「你剛剛趁我抬頭賞花的時候,把壽司上的魚籽都挑走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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