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戶人家的郊游其實也不那麼的自在,說是踏春,也不能去那些人跡罕至的地方,野豬、餓狼什麼的,這年頭尤其不缺。
三個主子,加上五六個隨身伺候的,一幫人浩浩蕩蕩的向東南方向殺去,目標是會稽山麓的禹王廟。
一出了紹興城,滿目都是天地,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地里干活,乘著馬車,一直到了山腳下。雖然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到一座寺廟,可是這一大群人卻沒有一個認路的。
問了路邊一個老丈,老丈抽著旱煙吧嗒吧嗒幾下,就在地上畫了副地圖,然後又很熱情的說道︰「小鬼,等會你到寺去燒燒香,听說那里的菩薩很靈驗,也順便求個簽問個卦什麼的,看看氣運如何。」
劉堅對這些拜佛問卦倒是不信,不過也不好拒絕老人家,畢竟老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反正也是要去那里的,幾個女孩子都躍躍欲試了。于是便應了下來。
雖然兩位小姐平時都是嬌生慣養的主兒,不過卻一點也不拖後腿,五妹更是蹦著跳著在前頭帶路。約莫走了一個小時辰,一行人終于隱隱看到禹王寺。
禹王寺在山中間,周圍被一些參天大樹所圍繞,有一種深山藏古寺的感覺。穿過一片小竹林,便來到禹王寺外,寺院坐落在山中間,四周景色怡人,既有小河流水,又有山花野草;既有奇松雲海,又有怪石斷崖。
禹王寺的香火還算可以,每天都有燒香拜佛之人,也有一些踏青的少男少女們。每逢初一和十五,禹王寺外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好似鬧市一般。不巧的是,今天來的人比較少。同時由于劉堅他們來的較晚,平常的香客早已燒完香走了。禹王寺屬于一座中等寺院,此時加上寺院的和尚也只數十人。
當劉堅從大門走進去,只見院落有兩名小和尚正在打掃庭院。左邊的一塊空地上,有幾個和尚似乎在打什麼拳。這令劉堅有些驚奇,因為其中一個和尚一拳將頭大的石頭打碎,有一人輕輕一跳,便跳到好兩米多高的樹桿上,身手著實不凡。
五妹在下人的簇擁下,去了大殿,去拜佛祈願。
寺廟里有一片竹林,穿過竹林,劉堅閑著無事,見天色尚還早,于是並不急于回去。不好好欣賞此地景色,可以說是白出來一趟。于是從竹林向西來到一塊大石上,劉堅手里拿了一片竹葉站在大石上,望著山下的雲海翻騰不已。劉堅心中想到,「人生或許就像雲海一樣,在塵世中不斷的翻滾著,當陽光照來時,一切又顯得那麼安靜。」劉堅將竹葉放于嘴唇邊,清雅的音樂從口中向四周傳去。
遠處的小河邊上,河面上波瀾起伏的夾雜著一些紅色、綠色。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正拿著根小棍子把小丫頭采來的花朵重新埋在河邊的沙地里。
忽然傳來一陣清雅的音樂,身穿青衣,頭上扎著兩個小辮子的丫頭驚奇的問道︰「小姐,你有沒有听到什麼曲子呀?」
正蹲在那里傷逝花朵凋零的白衣女子抬起頭來說道︰「听到啦!小蝶,好像是從那邊竹林傳來的。」只見,原來這白衣女子正是劉堅那未過門的媳婦。兩人沒有在廟里,卻是跑著這邊玩耍來了。
那叫小蝶的丫頭說道︰「小姐,要不我們去望望是誰吹這麼好听的曲子,好不好?」
「不了,」白衣小姐怔怔的看著遠方囔囔的道︰「何處可歸鄉啊,卻是比不得我寄人籬下。」
「小姐,你說什麼?」丫鬟轉過頭問道,以為自家小姐吩咐她做什麼事情呢。
劉堅還不知道不遠的地方有個听眾,依舊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中。當想起以前的一切時,劉堅的曲子一下子變得淒婉起來。想到自己的經歷,曲子又變得很蒼涼,而此時的白衣女子感覺遠處那孤獨的背影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他那淒婉的曲子,讓她听了不免想起如今自己,寄人籬下,雖然主人家還算好客,但是那種格格不入的感覺無時不刻刺激著她,不由得落下淚來。
劉堅感覺時辰差不多了,放下唇邊的竹葉,順著來路向廟里走去。
當那白衣女子從悲苦中掙月兌的時候,抬頭只見遠處大石上的那人已經走了,曲子也沒了,睜著一雙略微有點泛紅的眼楮說道︰「小蝶,走了,我們也該回去了。」灑出的花瓣隨著流水沉浮,幾個漂浮就被愛逗弄的魚一個撲稜給帶走了。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紹興山陰劉家。清晨,陽光透過紙糊的窗戶,懶洋洋的照在床上,窗外一叢密密的竹子,從中傳出鳥兒的唧唧啾啾,更遠一些,還有牛哞雞鳴和隱隱幾聲狗吠。
外面是一派田園風光,沈惠兒的心情卻輕快不起來,兩個月前,父親帶著一家人都去了京城,去京城做官,卻把自己留在了這里,留在了這里寄人籬下,雖然一開始安排的是客房,可是自從听到了一些閑言碎語後,她主動搬到了這間原來的儲物間,臨著儲物間就是下人們的住所。
劉家本家的人不是很多,但是需要他們接濟的親戚卻是不少,這些人都住在劉家的院子里,成天干不了多少人事,卻專會挑別人的刺,似乎是看著別人的痛苦就是他們的快樂。
寄人籬下的日子,沈惠兒一語不敢多講,一步不敢多走,時時處處須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當家主母生氣,被掃地出門。
她知道自己將來那位夫君在這個家其實和自己原來在沈家的地位差不多,就像是自己的嫁妝幾畝薄田和一些布匹首飾之類的東西,加在一起還不到一百兩銀子。
幾畝薄田,連她的女乃娘和貼身丫鬟都要養不起,她嘆了口氣,輕手輕腳起身,穿上左右對襟的齊腰花夾襖,白中泛黃的夾棉褲,系好綴在褲腰中間的褲帶子。穿戴完畢,女乃娘楊嬸已拎了一桶水進來,分別倒進兩只銅盆,輕聲問道︰「五娘還未醒?」沈惠兒搖頭,走到床前,喚了幾聲。
五娘就是當家主母的幼女,劉堅的五妹妹,昨晚只是因為生主母的氣,躲到這休息了一晚。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在被子里扭了幾下,終于不情不願地起身,嘀咕道︰「爹去游山玩水,娘就趁機逼我學女工,我寧願去看書。」
沈惠兒只一笑,沒有答話,在綠枝瓷盒子里挑了點兒牙粉,細細揩牙,倒水漱口;隨後走到臉盆架子前,抓了些粉末狀的澡豆放在掌心,用水和勻了,撲到臉上,慢慢地揉搓,待得揉出泡沫,再用清水沖干淨。
她取了紅梅瓷盒子里的油膏來擦臉時,五娘才開始揩牙,嘴里仍舊嘀嘀咕咕︰「叔父只捎了牙粉回來,卻未捎刷牙子,害得我都沒有換的了。」
楊嬸遞過漱口的杯子,叫了一句︰「罷喲,有牙粉使已不錯了,那些種田漢,都只拿清水漱個口罷了。」五娘雖有些嬌氣,脾氣卻很好,被反駁也不生氣,只沖她吐了吐舌頭。
沈惠兒自書架子上取了本書,邊看邊等五娘,過了約模兩刻鐘,終于等到她梳洗完畢,二人手牽著手,去堂屋請安,順路吃早飯。
劉氏出身書香門第,對儀態要求嚴格,沈惠兒一手端粥碗,一手執竹筷,安安靜靜喝粥,另幾個孩子亦是如此。
飯畢,劉坅和劉堅兄弟去上學,一心要參加科舉,老五則是去和小朋友們調皮搗蛋去了;五娘則跟著方氏去學繡花,學織布,學裁剪衣裳,學廚藝;唯獨沈惠兒這個還不算自家人的外人沒得事情做。只好幫著楊嬸做一些事情,其實也就是洗自己的衣服。
楊嬸看著沈惠兒因為用力變得通紅的小臉,不由得一陣發苦,嘆道︰「你成日做粗活,不學些女工和廚下的活計,將來怎好嫁人。」沈惠兒臉上笑容未變,手中的棒槌卻慢了下來,忙忙地打斷她道︰「楊嬸,此話休要再提了。」
楊嬸一愣,旋即記起來,就是老爺都許了隨劉家的意,若是兩年後劉家還認婚約就完婚。她又深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若不願意這門親事,還不如直接退了這門親事,這樣子耽擱是作何道理……」當然也就是楊嬸發發嘮叨,要真是被退了婚,再想找門當戶對的就難如登天了。
沈惠兒沒有應聲,這道理,她約模猜得出來,嚴氏知道自家的問題,怕到時候受了連累,如果不是劉家老爺不肯退了親事,估計早就被趕出去了。她洗完衣服,抬起身子︰「楊嬸,我回房了,趁著夫人不在,去練練字。」楊嬸點了點頭,道︰「去罷,我幫你曬衣服。」
沈惠兒沖她感激一笑,楊嬸雖然話多了點,可是這時候還跟著自己,卻是舍不得自己一個人受苦,朝門口走去。楊嬸突然叫住她,自腰間荷包里掏出一包物事,遞給她道︰「三少爺叫我給你的。」楊嬸笑得有些**,壓低了聲音道︰「這可是三少爺的心意……」
沈惠兒原本是大大方方的,卻被她這副樣子羞紅了臉,扭了頭就跑。她一氣沖回房中,坐在桌前猶自感嘆,不禁想起自己的嫡母,想起雖然從前不比大姐錦衣玉食,卻至少也真真是大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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