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一個穿著襤褸棉襖的中年農夫,鋤頭上挑著瓦罐從地里出來,劉堅連忙打招呼道︰「這位大哥,能不能給碗水喝,我們四人走了幾個時辰的路,實在渴極了。」
農夫倒是爽快,放下鋤頭,將瓦罐里的水倒進罐蓋,遞了過來︰「兩位小哥細皮女敕肉的,估計還是第一次出門吧,這太陽大的,不如到我的窩棚里躲一下!可惜隻果還沒熟,不然倒是可以給你們開一個。你們後頭的兩個僕人也叫進來吧!」說著就招呼了兩位將來的師爺大人。
看來是個能言善說的利索人,想了解情況就要找這樣的人,劉堅心里一喜,接過罐蓋一口氣就喝完了,然後又要了一些,「多謝大哥啊,今天真是遇見好心人了,對了,我們沿路過來,怎麼很少見到人耕地啊,莫不是春上的時候發了什麼災!」
農夫重重嘆了口氣,恨恨道︰「你們外鄉人不知道,我們這里越種糧食越窮,不種還能湊合著活,種的反倒餓死,唉!」
「啊!這是什麼道理?」劉堅不解道。
「這勢道,哪有什麼道理可講!這里既有天災,又有**,天災我們還能應付,**就躲不了了!」農夫索性一**坐在地上,一張臉氣的通紅,也拿起瓦蓋喝了一口水。
「何謂天災?何謂**呢?」嚴鵠也听出蹊蹺,緊問道。
「這幾年我們這里老發洪水,今春的時候也來了兩次,種地也是白種。不過這入夏以來,一滴雨都沒有下過,依我看一畝地能打一斗半的糧食就不錯了。但是,衙門里還是照樣催糧,人頭稅照樣要交,少一粒都不行,我們種一年的地,全給他們嗎?再這樣下去,想不造反都不行!再說北方的韃子時不時的就跑進來打草谷……」農夫越說越氣,一拳頭錘在地上。
劉堅咋舌道︰「一畝地只打一斗半的糧食?也就是5斤左右?這不跟沒種一樣嘛!」劉堅也有點疑惑,不是應該把番薯都推廣了嗎?就算這里不大行,一畝地弄個幾百斤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嚴鵠插口道︰「如果是發水或者大旱,朝廷都會減免田稅的,情況嚴重的,還會發放賑災錢糧!靈丘沒有嗎?」在家的時候沒少听到爹爹還有爺爺為了賑災的事情發愁。
農夫眼楮瞪的老大,吃驚道︰「減免?還發糧?我們從沒有听說過啊!」
一句話,讓劉堅和嚴鵠心里雪亮了。
連賑災錢糧也貪污,嚴鵠咬牙道︰「你們的知縣真不是個東西!」別個兒不說,就他爹那樣的,也不會在賑災的款項上克扣個一分半毫的。
農夫聞言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我們原先的知縣可是個清官好官啊!可惜年初的時候生了場病,本來到了夏天都見好了,都被那個新到任的那個狗知縣害的,又躺下去了。」
怎麼順帶把我也罵了?我招你惹你啦,嚴鵠心里那個郁悶。
劉堅笑著看了看嚴鵠的表情,對農夫說道︰「我听說新來的那個知縣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在京城的時候就帶著京城的富戶賑濟災民,前段時間在開封那場大火,他也救不了不少人呢?」
「什麼人物!要不是他來,縣君怎麼會走,見了面你信不信我敢揍他!」農夫在劉堅面前揮了揮拳頭,常年在地上勞作,一動就可以看見胳膊上的那塊隆起。
「怎麼我還沒上任就被人罵做狗官?你倒是讓我先表現下,才知道的啊!」嚴鵠氣的有些郁悶。
劉堅在一邊忍著笑,說道︰「你錯了,原先的縣令走之前已經上交了辭呈,不過上面一直沒有批復,沒想到他的病好了,上面就給批復了!」
「反正這年頭狗官多、好官少,倒霉的都是我們老百姓!」農夫倔勁上來,就是不改口,遇見這個不講理的,嚴鵠也沒辦法了,只能干瞪眼生悶氣。
再說下去還不定怎麼罵嚴鵠呢,劉堅不想嚴鵠太難堪,趕緊轉了話題道︰「你們不種地,還是要交人頭稅!這稅錢從哪里來呢?」
農夫忽然有些猶豫了,支支吾吾不肯說。
劉堅從懷里拿出一角銀子,說道︰「看來你是不把咱們當朋友,那喝你的水,佔了你的地方,我們也是要付錢的,你收好!」
這一下,農夫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尷尬道︰「其實說了也無妨,反正所有人都知道這事。是這樣的,我們不種糧食也能交的起稅,因為我們在山里頭都有種些棉花。」
「哦?棉花?」劉堅倒是有些意外,不過這里離宣府、大同都不是很遠,估計是那些軍隊的人要的吧,要是能賣的出去,倒是真的可以養活自己。
農夫點了點頭︰「不錯,就是棉花!那些當兵的拿軍糧和我們換過冬的棉衣,就是韃子也喜歡這東西,要是都種在路邊,指不定都給搶了去。」
嚴鵠吃驚道︰「朝廷不是在宣府,大同有重兵駐守嗎?怎麼會有韃子敢來這里?」
農夫哭喪著臉道︰「誰說不是呢,可是大股的韃子不來,小股的韃子隔一段時間就來一次,咱們又沒騎兵,每次跟在人家背後跑!」農夫雖然是在埋怨,卻沒有說那些當兵的壞話。
劉堅和嚴鵠相視一眼,都覺得有些不對了,特別是嚴鵠,吏部尚書他也認識的,和他爹也相熟的,怎麼就把他弄到這個地方來。
陳師爺見嚴鵠臉色煞白一片,氣的渾身發抖,連忙將銀子塞到農夫手里,說道︰「這位大哥,我們該走了,多謝你的招待,這點銀子就算我家少爺的一點意思,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到縣城找我們,我家少爺叫嚴鵠,另外一個公子叫劉堅!」
農夫收下銀子,站起身來道︰「這錢我就收下了,我最近急著用錢,我叫胡斌,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到胡家莊找我,好了,我也該走了!」
四個人在小道上慢慢走著,兩個人在前面,兩個人在後面,嚴鵠突然轉頭看了一眼劉堅,問道︰「你願不願意幫我?」
「兄弟齊心!」說話的同時,劉堅伸出了還有些小的左手。
「其利斷金!」嚴鵠伸出了右手,將劉堅的左手緊緊的握著,「我一定要把靈丘治理好,讓那些坑我的人看看!」
陳師爺一旁尷尬的笑著,本來打算到了官衙再說這些的,「少爺,這事情其實也不壞,這地方如此不好,這樣也才好做出一番事業。」不過看他那模樣,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自己說的話。
四人又在四處轉了兩天,在老鄉家里借宿了一晚,第二天干脆就住到了靈丘城外的驛站里,雖然才在外面住了幾天,卻發現這靈丘還真沒得什麼好說的,除了窮,就是窮。家里若是有當兵打仗的還好,還有一份補貼,听說有人養不起女兒,出生就丟了的。
他們正在四處轉悠,不過車馬已經先到了縣衙,那些個有心思的哪里不知道,這是新來的縣令自己去考察了。
嚴鵠就任靈丘縣令,劉堅就任靈丘縣丞,在京城中,只能算是微起波瀾,這國子監的制度,從太祖時期就開始實施了,誰也不能說不對,況且嚴鵠本身就有官身的,劉堅也是因為之前的貢獻,來了個總獎勵。不過消息傳到靈丘縣,卻頓時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當朝內閣大學士的孫子來做知縣?有沒有弄錯!」
「還是陛下欽點的!」
「的確是麻煩了。要是得罪他肯定沒好下場。一個四品的爹,一個超品的爺爺,你們說怎麼辦?」
「怎麼辦?他要是什麼都不做還好,要是想做的事情,來了之後,保甲,免役,便民,農田水利,這些事情要是都做起來。到時候,大伙兒可都要累死累活了。」
「還不就怕這個……」要不是他們沒上任,就四處明察暗訪的,誰個怕他們了。
「怕什麼!正面確是不能頂著他,可到了下面,還不是由我們說了算?小心點不要犯到他手上就是了。」
「古老說的正是,有什麼好怕的?真要不識作,這里離韃子不遠,花些錢財,請他們來兩次,兩個毛都沒齊的小孩子!」
「說得好!怕他作甚!不過請韃子還是不好,听說邊境那邊,有個叫穿山虎的,手底下有不少人!」
「沒錯!沒錯!」
這番議論,是在縣內最豪華的別院中,曾經不少人盯上這個別院,最後都鎩羽而歸。
坐在廳中上首處,是個長得很是富態的中年人,看著像一名富家翁,可卻是穿著不入流的官服。此人正是靈丘的典吏。下首處甚至還有兩個入品的官員。
听著下面的一片聲的議論,他低頭喝了兩口茶,閑閑的問上一句︰「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們想引火燒身不成?」
議論聲終于停了,廳中的沒有人敢搭腔。一陣靜默後,坐在他下首的官員蔣大建欠身問著︰「顧大哥,這事還得你來拿個主意。依你說,該怎麼辦?」
「對!顧大人,你說該怎麼辦,我們都听你的!」
二十多只眼楮全望過來,顧永很是閑適的又喝了口茶,並不急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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