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安排妥當出來時,小桃紅正好從乾清宮那邊過來,還算她機靈,想得到這邊可能需要換洗的衣物,雖說可以用鐘翠宮的,但是本來人就已經是在這里出了事,再穿著這邊的衣物公然從這里出去,怕是更落人話柄了。一看那衣物竟不是宮裝,半舊不新的樣子,赫舍里看著有幾分眼熟,也沒太在意。只是交待馬雯婕將那身髒污的衣裳換了,自己則拉著小桃紅到一旁去說話。
「可交待備馬車了?」小桃紅趕緊的道︰「回主子,皇上吩咐李總管去辦了,說是這個時候,如果不用他的馬車,怕是出不了宮。」一听這話,赫舍里立即瞪大一雙美眸,沒好氣的道︰「這個時候用他的馬車出宮,他是想看言官的折子了不成。」小桃紅先是一愣,繼而才反應過來,納蘭家少夫人,現在還留在宮里的消息怕是早就傳開了,如果這個時候再用皇上出宮時的馬車,確實很惹人非議,這覬覦臣妻的傳言,對于君王來說可是大忌。
想明白這點的小桃紅,忍不住一笑,對著赫舍里沒大沒小的說︰「主子,你就一刀子嘴,豆腐心,關鍵時候,哪一次不是第一個想著皇上。」
赫舍里也懶得跟她計較,瞪了一眼,說︰「少貧嘴,還不快去!」
來回這一折騰,又用去半個時辰,才將人送出宮。臨出宮時,赫舍里賞下些東西,才將人打發走,這人都傷了,不拿出幾樣像樣的東西怕是說不過去。更何況,不管召她進宮的目的是為何,出去時總也要給些的,否則她這皇後的臉面還往哪擱。上輩子從來在不在意的東西,這一輩子卻要為它而活,想來也真夠諷刺的。
將人送走,再返回鐘翠宮,只見若大個屋子里,就慧妃一人獨自坐著,手中拿著那只長蕭,愣愣的,仿佛入定般一動不動。她進去也沒反應,見她如此,赫舍里也沒了說話的興致,打算讓她先冷靜冷靜,再找她談。不想在她轉身之際,慧妃的聲音卻響了起來︰「娘娘,還記得這只蕭嗎?」有些空靈,像是自言自語。
她轉身,還沒來得及出聲,便又听見她說︰「他說我像她,所以才把這蕭送我的。」說著便開始用手絹在蕭身上一下又一下的擦了起來。細看之下才發現,上面正有大顆大顆的水珠滴落,可是不管她怎麼擦卻總是擦不干淨似的,才擦去便又有新的落下。赫舍里就站在那里,看著她一遍遍擦,又一遍遍的落,仿佛會永無止盡,直到天昏地老。就在她以為,她會如此這般一直下去之時,她卻抬起了頭,擦干了眼淚,將手中擦洗得碧綠的長蕭奉到她的面前,鄭重其事的說︰「原物奉還,從今以後,我會忘了他,那兩年的時光,就當是一個夢,現在夢醒了,我也該做回我自己了。」
看著那只被眼淚洗得通體碧綠的長蕭,赫舍里突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她是想過要把這東西處理掉,否則留著始終是個禍害。可如今真到了手上,反而不知道要怎麼辦了!畢竟這不是一只普通的蕭,先不說光它的材質就已經是價值連城了,就是它的音色也是這世間少有的。更何況,這蕭于她,于許多人來說都不僅僅只是件樂器這麼簡單。
見她久久不接,以為她是怕了,慧妃便有些得意的道︰「怎麼娘娘也有怕的時候?這些年你過得順風順水的時候,怕是從來沒有想起過這東西吧?當你肆意的接受著另外一個男人的無限寵愛時,怕是也從來沒想起過他吧?」
這回赫舍里倒鎮定了,也不急著回答,就那麼看著對方,直到在對方眼中看到一絲怯弱,才抬手把蕭接了過來,然後漫不經心的道︰「想再見他一面嗎?」
慧妃卻像炸了毛的貓,跳起來指著赫舍里就嚷︰「你少假惺惺,你現在肯定巴不得連我一起處理掉,好讓這件事不宣揚出去,免得阻礙了你的榮華富貴,怎麼可能還好心的安排我跟他見面?」
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眉頭,赫舍里用一貫淡然的口氣說︰「我只問你,想不想再見他一面?」這下慧妃不再嚷了,但人卻也一下子蔫了,愣愣的,直到赫舍里表現出了不耐煩。她才像是下定了決心,在一連吞吐了幾次之後,喃喃自語的道︰「想,當然想。這段日子以來,我哪一天不想著再見他一面,好當面問清楚為何要如此對我,可是這宮門高牆之內,我又有什麼辦法!」
「我來安排,你仔細等著。」說完便轉身走了。
徒留慧妃一人還愣愣的反應不過來,或許直到現在她仍不能相信,最後幫她的竟然會是她一直以來,以為的最大的敵人。
赫舍里出了鐘翠宮,將隨侍都支走後,獨自一人漫無目的的走著,一路上有人跟她行禮,她也不理會。或許是心有所想,也或許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指引。當她停下腳步時,赫然發現,已經走到了如意館門前。這里算得上是這座皇宮里的皇家畫室,收藏了許多名畫以及當世最著名的畫師。當然這里收藏的也不僅僅是畫,還有其他的一些對于清朝人來說還比較新奇的東西。因為這里有一位從意大利來的畫師,所以玄燁就把從他們西洋傳過來的一些玩意放在了這里,以方便和他探討,其中包括一架西洋琴,也就是鋼琴。這時的鋼琴不比後來的,音階比較少,音色也不純,但是卻也不妨礙它能發出美妙的音樂。
她現在仍記得當它被那雙她一直以為只能夠握著朱砂筆的手彈起時,自己的心中是怎樣的震驚和不可思議,而當那美妙的旋律仿若天籟般從耳邊流淌而過,自己的心中又有著怎樣的震撼和感動。仿佛現在閉上眼楮,仍能听到那旋律帶著締造者的快樂,一點一點的靠近她,並最終融近了她的心里。當時的她是不屑的吧!就像一個別扭的孩子,明明崇拜的不行,卻偏不承認人家做的比自己好。而此時的她卻想立即見到那雙手的主人,想去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不就是個樂器嗎?朕不用學也會。」
赫舍里猛然轉身,卻發現手里仍握著那只名貴的蕭,看著它不帶一絲雜質,通體碧綠的色澤,仿佛夜間會說話的貓眼,正一眨不眨的看著她。頓時感覺手中的東西變得無比沉重,或許她才是最不應該擁有它的人。將它交給門口伺候的太監,讓他轉交給郎寧畫師,然後便轉身沒有一絲留戀的走了。
到最後都沒有將它丟棄,是因為有人喜歡它,就像某個皇帝喜歡那架西洋琴一樣。
這麼好的東西,給它找個喜歡它的主人,不是比隨意丟了要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