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屋里一片寂靜。蔡姬將驚恐的目光投向允兒。
楚王也楞怔了一下,開口問道:「夫人有何見地?」
允兒未及開口,太後皺眉道:「吳姬在吾子入宮之前,便己被大王杖斃,吾子又是從何處得知此事?」
允兒盈盈笑道:「太後說的極是。吳姬此人,妾身確實是不曾見過。但妾身宮中有一人,名喚采桃,不知太後是否還記得?」
蔡姬听得這句話,如同五雷轟頂,眼前一片暈眩,口不能言。
福姑姑站在太後身邊,略一思索,便屈膝附耳與太後。
太後點點頭:「老身記起來了,此婢乃是吳姬身邊的使喚人。不知吾子重提此事,是何緣故?」
允兒笑道:「其實妾身對此事並不知情,吳姬之事也從未有人和妾身提起。只是有一次,采桃在我宮中一處僻靜角落祭奠舊主吳姬,被我宮人現稟告于妾身,妾身細細查問,方才知曉此事。」
楚王皺眉道:「吳姬與郎衛私通,早已經被誅殺,夫人如今還提這事做甚?」
允兒笑道:「是巧極了,吳姬當年的罪名是通奸。今日蔡姬冤枉妾身的罪名,也是通奸。吳姬當年僅憑一張手帕一個奴婢便被定罪打死,今日妾身的遭遇與當年的吳姬如出一轍。只是今日蔡貴人苦無證據,不能證明妾身之罪。這原本是蔡貴人大意了,本想當場捉奸,不想中間出了紕漏。如果不是西苑角門不曾打開,妾身不知將會跳出什麼人來誣陷妾身,如不是妾身有事不能準時來到,恐怕西角門一開,妾身將再無半點分辯的機會。是白綾還是杖斃,下場必好不過吳姬,一想到這里,妾身膽寒,故而提到吳姬之事。」
楚王若有所思,凝望著允兒開口說道:「夫人是說,寡人錯判了吳姬?」
允兒正色道:「大王,今日妾身幾乎被奸人所害,險喪命于西苑,奸情這等罪名,在這宮中是極易定下的,妾身覺得吳姬之案,當日疑點頗多,大王應重新再審。」
夜己深更,太後面露疲憊之色,楚王命環列之尹將蔡姬收入牢中,重新細細審問當年吳姬之案。
一番洗漱之後,二人相擁躺下歇息。
經過這一番折騰,均是毫無睡意。楚王側過身來,細細地看著允兒的臉道:「公子堅之人,寡言隱忍,不是易近之人。此番為何願與夫人結為兄妹?」
允兒微微一笑,摟住楚王腰身,將臉貼在楚王胸前,低聲道:「一則,是因為秋夔的緣故,公子堅傾慕秋夔,而秋夔一直不曾表態,如今妾身在恰當的時機,為二人做了月老,堅十分感謝妾身;二則,更重要的,乃是當今的形勢,公子堅歸國在即,雖是秦君許諾助其舉事,但他上位之後楚國的態度十分重要。晉楚結成了親戚,兩國都松了口氣,多好。現在只看堅能否上位了。」
楚王愕然地支起頭,看著允兒,片刻,饒有興趣地問道:「夫人從何時研習起這些國家事了,夫人有此心胸,真是不輸須眉男兒,難怪公子堅要與夫人結成兄妹。」
允兒笑道:「常伴君側,便也知其一二。況且交好終是好過交惡,妾身能做的,也不過如此了,大王莫要忘記了,將來秋夔從楚國嫁出時,還要送份好嫁妝的,到時大王莫怪妾身讓大王破費才是。」
楚王若有所思,微微笑道:「夫人之才,定國安邦,它日楚晉交好,也有夫人一份功勞。」
隔日,集尹將審問的結果報與楚王知曉,采桃和冤死的曲郎衛之弟做證,當年是鄭姬與蔡姬合伙串通宮人,誣陷吳姬與曲郎衛私通。蔡姬面對人證及物證,莫能分辯。楚王震怒,三尺白綾將蔡姬賜死。
允兒听得此訊,松了一口氣,命人將小公子商抱過來,小公子商被乳母抱在懷里,手指塞在嘴巴里咬著,允兒用手拔開,他便啊啊地叫著,一雙眼楮烏溜溜地瞄著允兒。
手里逗著公子商,腦中卻是這遲到了十五載的消息,心中一片清明,終于長出一口氣。
重生之路,走的也並不容易,當心心念念的復仇終于實現的時候,允兒突然感到一陣虛空。
想了想,將商抱在懷里,對齊奚說道:「去看看太後吧。」
太後宮中很安靜,越姬陪在旁邊,太後一臉憔悴,似是十分疲憊地斜靠在榻上,芊公主和芷公主正在隨阿福紋繡。
見到允兒抱著小公子進來。兩個女孩子放下手中活計,一齊圍了過來。
允兒看著芊公主,六歲的女孩子,眉眼間見蔡姬的樣子,怯生生地躲在芷公主身後,看著襁褓中的商。
允兒閉了閉眼,蔡姬癱伏在地的樣子立刻映入腦海。
商看著兩個姐姐湊過來的小腦瓜,嘴里喔喔地叫著,手舞足蹈。兩個女孩子咯咯笑著,很快便不覺生。
允兒抬起商的小手,對芊招手道:「來,過來模模弟弟的小手。」芊怯怯地上前,允兒將商的小手放在芊的手中,兩只白女敕女敕的小手,一大一小,煞是愛。
允兒柔和地對芊說著:「以後無事,便讓宮人們帶你過來,與弟弟一起玩好?」
芊公主看著允兒,使勁地點了點頭。
太後看了半晌,揮手讓阿福帶孩子們下去吃果子。
越姬機靈,見太後有話要對允兒說,便與孩子一同退下。
允兒抱著商坐下太後下首,也不說話,只是輕輕地拍著商,商滴溜溜的眼楮不停地轉著,一會看看太後,一會看看允兒。偶爾地啊啊叫兩聲。
太後長長一聲嘆息,開口道:「蔡姬這孩子,十五歲入宮,生了芊公主,又總是為老身做些吃食,十分恭順孝敬,老身還是挺喜歡她。」
「蔡姬心思不算壞,卻是傻了些。不知何時與鄭姬混在一處,鄭姬為人狡黠,心機頗深,老身怕蔡姬蠢笨被人利用,提點過她多次,卻仍不覺悟。以至釀成大錯。」
允兒也嘆口氣,表示理解,卻並未接話。
「吳姬之事,當年老身便己知悉必是冤枉了她,但當時大王已經將其當場杖斃,老身若再翻此事,便又要搭上兩條人命。」
允兒吃驚不小,抬起頭看著太後。
太後看她詫異的眼神,點頭嘆息著:「老身年輕的時候,因與先君置氣,一怒之下,流放了宮中數百位姬妾,這些女人無依無靠,被趕出宮去,無法生計。因是先君的女人,無人敢收留她們,或凍或餓,听說下場很是淒慘。」
「因為老身的怨憤,便造成了這麼多的人淒涼的結局,這些年老身腦中時常想起這些事,她們本是無辜,因了老身的一時之怒便有此際遇,實是老身的錯!」
太後眼神悵然地看向遠處,半晌不曾說話。
允兒輕輕喚了聲:「太後……」
息太後轉過頭來,看向允兒,慢慢開口:「人在得意之時,凡事莫要做的太盡,留幾份福德給子孫,總是好事。」
允兒抱著公子商,看著太後,這一張光潔的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眉宇間平和至極,雙眼中透著睿智犀利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允兒心中震蕩,恭敬地拜伏在地:「妾身領訓,妾身此生必牢記太後教誨!」
太後待她起身,又平靜地說道:「老身老了,這宮中的事,便交給你了。大王如今越是倚重你,你越要持重,凡事不輕率,也不仗恃君恩,而在宮中為非作歹。」
允兒伏地受教,冷汗涔涔,不敢言語。
「這掌宮的事,掌的是人心,掌的也是自己的心。做任何事,只求自己的心安,這才是正道。」太後似是十分疲憊,說完後,便靠在榻上,閉了眼楮,低低地說:「你且下去吧,老身要歇息一會。」
允兒告退,出來尋了福姑姑,讓她入內服侍太後。
越姬看她出來,連忙迎上去,乳母將商接過來,允兒輕輕揉著頭,越姬輕聲問著:「夫人沒事吧?」
允兒勉強笑笑,搖了搖頭道:「近日宮中生的事情太多,實在是讓人頭痛。……蔡姬的事,對太後打擊不小,……太後身體要緊,姐姐要時常來陪陪太後才好。」
越姬點了點頭:「夫人放心,妾身每日無事,必會來此陪伴太後說話。」
允兒又叮囑了幾句,便攜了公子商回宮去。
流觀閣內寢宮里,齊奚為允兒卸下笄釵,一頭烏黑的長鋪瀉而下。齊奚手執篦梳,輕輕地為允兒從上至下地梳理著。
允兒望著銅鏡中的容顏,依然是嬌女敕水靈。而自己的一顆心,卻早己滄桑。
齊奚手一頓。允兒慢慢地說道:「拔下來給我。」
齊奚依言,自後邊遞來一根白。
允兒強笑道:「我雖年方十九,卻已白早生。」
齊奚見她心事重重,知是因為此次蔡姬之事,便笑著說道:「夫人執掌後宮,為大王分憂,自然是十分操勞。這幾日夫人無事,何不去荊山散散心,听聞荊山上有得道高人,有緣人才能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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