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銘自從來了這個世界,還從沒模過這麼多錢,拿著五個銀錠子,真恨不得像守財奴似的,抱著銀子啃上兩口。
出了馬市,羅銘邊走邊買,把這些日子看著眼饞,卻沒錢買的吃的、用的,抱回家一大堆。
路過李鐵匠的鐵匠鋪子,羅銘先送了一部分給他,李鐵匠連說不用,街坊鄰居住著,提什麼誰麻煩誰了,多外道。
推了幾次,羅銘也急了,扔下東西就走,李鐵匠沒法子,收起那堆東西,在羅銘背後喊道︰「改天哥哥請你喝酒!」
羅銘笑著應了,轉身往自家草屋走。
推開院門進去,在院里就听到里面有說話的聲音。羅銘仔細听听,眉頭就擰了起來。
這個蔣念白,還追到家里來了。
屋子里流煙正和蔣念白寒暄,問了幾句閑話,蔣念白的話題就拐到羅銘身上,流煙還算謹慎,和蔣念白打了幾圈太極,看似說的熱鬧,其實並沒有幾句有用的話,不過就是些生活上的瑣碎事情,連羅銘在匯芳齋這樣的事,流煙都沒有說出來。
羅銘不禁感嘆,他太低估流煙了,到底是曾經在太子身邊呆過的人,一點都不簡單,繞圈子這種事,恐怕自己也要甘拜下風。
羅銘故意在門口大聲喊道︰「流煙,快來幫我。」
流煙從屋里迎出來,口里說著︰「來了。」
羅銘抬抬手,讓流煙接他手里的東西。
羅銘手里拎著好幾個紙包,里面裝著各種熟食、點心,另一手還提了一壇酒。
流煙還沒來得及吃驚,屋子里又走出一個人來,人未到聲音已經到了,他開懷笑道︰「二皇子,你倒是未卜先知,知道我今日來你府上蹭飯,提前準備好了吃食。下官一定不負二皇子的美意,今日不醉不歸。」
蔣念白說罷大笑,也不管羅銘已經黑了的臉色,自來熟的接過他手里的東西,回到草屋和燕君虞張羅。
羅銘心里窩火,這些東西是他特意買來,想晚上與流煙和燕君虞一起痛飲幾杯,也算感慨一下這些日子他們三人同甘共苦,熬得不易,總算沒有餓死。本來是好好的一家人之間相聚,這個蔣念白不請自來,把他那點溫暖柔情全攪和了。
「他什麼時候來的?」羅銘悄悄問流煙。
流煙有些不安,看了看羅銘的臉色,「未正時來的。」
羅銘算了算時間,看來蔣念白和他在長街分手後,馬上就找到自己家來了。
羅銘嘆了口氣,他一向傾慕蔣念白的才情,今日才知道這人不過是個追名逐利之人,心里失望之余,難免生出幾分厭煩,不過各人有各人的志向,強求不得,也談不上誰對誰錯。既然人已經來了,羅銘也做不出端茶送客的事,和流煙進屋來,就見蔣念白比他這個主人還要熟練的分杯布盞,一面招呼他們道︰「二皇子,流煙小公子,快坐,如意居的香酥雞不能涼,要趁熱吃才好。」
燕君虞已經和蔣念白相對而坐,空出兩個位置給羅銘和流煙,自己先扒了個糟鴨掌來吃,啃了一口,才想起問羅銘這些東西是哪里來的,「你劫道去了?哪來的錢?」
羅銘好笑道︰「吃你的吧!」拉著流煙坐下,幫他挾了兩筷子菜,流煙不自在,直說自己來就好。
蔣念白飲了兩口酒,就為羅銘講起這酒的來歷,「清泉釀酒,酒香而冽,二皇子,可知道這酒的來歷?」
羅銘對酒素來感興趣,能夠品遍天下名酒,一直是他的願望。
蔣念白學識淵博,幾句話就勾住了羅銘的興頭,兩個人邊吃邊談,聊得痛快,喝得淋灕,一頓飯下來,羅銘就沒了剛才的別扭勁兒,和蔣念白聊得賓主盡歡。
酒足飯飽,蔣念白又和羅銘說了會兒話,也沒有多留,起身告辭。
送走了蔣念白,燕君虞就說自己困了,抻著懶腰回了自己屋子。
草屋一共三間,其中一間做了廚房,真正能睡人的,只有兩間。剛搬來時,燕君虞就說他不慣與人同睡,單獨住了一間,羅銘就和流煙住了一間。
羅銘洗漱好了回屋,流煙已經鋪好了被褥,羅銘進來時,他正坐在燈下發呆。
「想什麼呢?」
「沒什麼。」流煙笑得勉強。
羅銘從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個布袋,里面是整整五十兩銀子,他把布袋遞給流煙,「這個你拿著。家里要添什麼、買什麼你看著辦,不用問我。」
流煙打開布袋,驚道︰「這麼多,這是哪里來的?」
羅銘看他瞪圓了一雙眼楮,臉上都是驚訝,不由得就想逗他。
他板著臉,做出一副凶像,陰狠著聲音說道︰「我搶的。晚上回來時,有個人單獨走夜路,我一拳打倒他,搶了他身上的銀子。」羅銘說完看著流煙,想看他是何反應。
流煙先是一驚,轉眼就平靜下來,他低下頭,掂了掂那袋銀子,說︰「胡說!你不是那樣的人。」
羅銘忍不住追問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流煙想了想,「好人。」
羅銘想笑,卻在笑之前,先從心底涌上一陣溫暖的情緒。
許久不曾體驗的溫暖,緩和了羅銘自從穿越以來,無時無刻不糾纏他身心的那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煩躁、不安。他笑起來,溫柔地看著眼前這個說他是「好人」的人。
這世上說他是好人的,流煙還是第一個。
前一世人人都怕他,提起羅銘,誰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可又有誰知道,不是羅銘想要心狠,而是如果他不心狠,他手底下的千百號兄弟隨時都有可能喪命。
羅銘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他一時堵氣,入了黑道。入道容易,想要抽身退步,卻由不得自己。羅銘自從穿越以來,就幾次想過,也許這是老天給他的一次機會,讓他重新再活一回,可以按自己的心意。
「蔣大人認得我,他問我二皇子是不是住在這兒,我想瞞不住,就干脆說是。」流煙看一眼羅銘,「我是不是應該說不是,趕他走才對?」流煙還是改不了看羅銘臉色的習慣,說話間總是怕惹羅銘不高興。
像這樣的毛病,只有多鼓勵,多夸獎。
羅銘對流煙笑道︰「你沒做錯。今日我已經見過蔣念白了,也和他說起過咱們的近況。你剛才要說不是,反而惹他懷疑。」
流煙吁了口氣,「我就是怕壞了你的事。」
羅銘好笑道︰「我有什麼事要壞?我如今最要緊的事,就是咱們三個人的肚子。吃飽飯,攢兩個閑錢,我們就離開京城,找個沒人認得我們的地方去住,到時就沒這些煩惱了。」
流煙點點頭,把布袋找了個角落藏好,又用鋪在炕上的秸稈仔細蓋好,藏得妥當了,說道︰「這些銀子我替你藏著,要是被燕公子知道了,兩天就被他吃光了。」
羅銘點頭說是,笑著看流煙忙活。
藏好了銀子,吹滅油燈,兩個人中間隔著一張矮桌,並排躺下。
黑暗里流煙問道,「蔣大人突然來找主子做什麼?只為吃飯?我怎麼看都不像。」
羅銘也在黑暗里側過身子,沖著流煙的方向,「應該是還沒死心。」把今天發生的事大概說了,最後才說道︰「蔣大人是想助太子重回朝堂。」
對面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靜,羅銘以為流煙是听到太子兩個字心里難受,他不吱聲,羅銘心里煩亂,急忙解釋道︰「我沒有答應,也從沒想過答應。這個身體是太子的,我雖然佔了,也只會做我自己,絕不會去搶他的東西,你放心。」
流煙還是沒有動靜,屋子里安靜極了,只听到彼此的呼吸聲輕輕的交錯。
流煙突然撐著身子坐起來,問羅銘,「你呢,你想不想回朝堂去,做太子,做,做皇帝。」
羅銘搖頭,斬釘截鐵說道︰「不想!」
他不想,高高在上的日子羅銘不是沒有過過,結局如何他也嘗到了。一個人想要高高在上,就要付出比旁人多得多的心力,羅銘覺得他累了,他滿足于現在和流煙、燕君虞三個人這樣的小日子,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何嘗不是安逸美好,他可不願意舍棄眼前得到的東西,去追求那虛無縹緲的權利。
流煙又靜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一切都听你的。」
羅銘這才松了口氣,卻沒听出流煙話里的深意,也沒注意到流煙剛剛與他說話的時候,和過去以為他是太子時,完全不一樣。里面多了些名為感激的東西,也多了些可能連流煙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和信賴。
一夜無話,第二日羅銘照常早早起來,到城外打水,然後回來吃早飯。
等羅銘回到家,看到飯桌上大模大樣抱著飯碗的蔣念白,他突然發現,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看來不是他想不想回朝堂的問題,而是這個蔣念白,冤魂不散,纏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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