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重生之苓娘傳 第50章 華苓急病﹝三章 合一﹞

作者 ︰ 煌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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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她發起了燒。

華苓不愛留人守夜,于是辛嬤嬤和金甌金瓶直到早上,喊她沒有醒才來床邊看,發現小主人額頭滾燙,四肢卻冰涼,人昏昏沉沉的,嚇了個半死。立刻分了小丫頭去稟告丞公和牟氏,火速從外面請來良醫把脈開藥。

昏昏沉沉間,華苓隱約看到許多人在病床前來來去去,只是渾身滯重,好像陷在了一個深深的夢里,醒不過來。

謝丞公忙碌一日回府,听到下人報小女兒的燒還沒有褪下,直接到了竹園。

他在華苓的床前坐下,模模小女兒滾燙的臉,冷冷一掃辛嬤嬤和金甌金瓶︰「什麼時候開始的燒?良醫如何說?」

辛嬤嬤紅著眼回答︰「回丞公,是清晨時發現的。孫良醫說,九娘子是外感風寒引起的高燒不褪,來勢洶洶。已經熬了兩輪藥湯灌下去,一個時辰用酒擦身一回,但是九娘子的燒還未見褪。」說著垂頭抹淚︰「老奴失職疏忽,未能及早發現九娘子的病,請丞公責罰。」

金甌金瓶都低低垂著頭,沒有把小主人照顧好就是她們的錯,不敢辯駁,只是心里都算著,快到下一輪用酒擦身降熱的時間了,不能錯過。

謝丞公倒是知道小女兒不愛睡覺時身邊有人的古怪習慣,即使以他的標準,竹園的僕婢依然是十分當職的,所以也不至于責罰辛嬤嬤等人。而且小孩子生病是很常見的事,他心思穩重,並不是會無端遷怒的人。

只是看著小女兒燒得紅通通的臉,呼吸虛弱,依然覺得心里沉重。孩子多了,當爹多多少少都會在心里分出個一五二六來,人的心本來就長得有些偏,這誰都一樣。他就是特別偏著小女兒些。

小女兒生性聰慧,卻又疏朗散漫得很,待人處事從來不強求什麼。說她穩重,這個女兒卻時不時鬧著要外面的小玩意兒,說她調皮,卻又時不時冒出一兩句極有見地的話來,說她有見地了吧,又發現她玩泥巴去了。平日里掐花擷草,撩貓斗狗的種種舉動,還有功課上時不時就愛耍點兒小招,偷個小小的懶,滿園僕婢都被縱得跟野生貓狗似的,每天撒著蹄子地歡快,這些謝丞公都是一清二楚的,听了也只有好氣又好笑。

就是清楚,才越發憐惜著些,沒有生母的孩子,能長成這個光風霽月的心性,份屬難得。這樣一個好孩子,要是病出個三長兩短來,當爹的實在難受得很。

謝丞公沉默地在華苓床前坐了一陣子,看著辛嬤嬤等人給華苓喂水,擦身,謝貴在門邊低聲稟告︰「丞公,太太和七娘子來了。」

牟氏也臉帶愁容,進了臥房,在塌邊坐下,問︰「現下是如何了?」

丞公不說話,辛嬤嬤便趕緊把良醫說過的話和小主人如今的情況又說了一回。還是抹淚不止,要是高燒不退,越是年齡小的孩子受的傷就越大。

牟氏听了用帕子蹭蹭眼角,低聲道︰「老爺也勿要太過憂慮,九娘體格健壯著,這回必是平安無事的。九娘用的藥材都是妾從庫房里取的上好藥材,府里采買也隨時侯著,若是有需用之物,辛嬤嬤你就遣人來要。」

辛嬤嬤千恩萬謝地應了。

謝丞公沒有看牟氏,倒是看著七娘也來床邊坐下,拉起妹妹的手叫了兩聲,沒得回應,當下就有些眼淚汪汪的。

七娘問︰「爹爹,小九會好的吧?」

謝丞公頷首︰「自是會好的。」

七娘也不再說什麼,她也忘了從茶園帶什麼能用的東西,只是守了華苓一陣子,就被牟氏領回去了。

牟氏一進致遠堂就急聲令人取新衣物給自己和七娘換︰「大寒、小寒,速速地與七娘換了新衣,燃起燻香來,不可過了病氣。」

待七娘換好了衣服,模著手額頭都沒有發熱的跡象,牟氏這才松了口氣,嘆道︰「娘的兒喂,這去一次就是讓你娘揪心一次。菁兒,在九娘身子完全好之前,你不可以再去竹園看她,听娘的話,啊。」

七娘沉默了一陣,搖搖頭︰「小九是我妹妹,我還是要去看她。小九得的不是時疫,不會過給別人。」

牟氏幾乎被自己 牛一樣的女兒氣個好歹出來,狠狠在七娘背上抽了一掌,抽得她立時疼得哭了出來。氣道︰「娘辛辛苦苦將你養大,可不是為了教你只會對別人好!你忘了你身子多弱了?大家都說,病氣這是過了一個人,就有一個人能好起來,若是一個不小心,她的病給了你,她反倒好了,你叫你娘如何是好?同你一個娘胎生的是你三哥,不是九娘!你便是去了七八.九十次,她也未必領你的情!你怎的長成了這個樣子?娘教你和兄弟姐妹們好著些,沒教你掏心掏肺的好呀!」

七娘抹去眼淚,抬起頭說︰「娘,這府里的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既然是兄弟姐妹,就該有對兄弟姐妹的樣子。我如今日日鍛煉身子,已經健壯多了,九娘得的又不是會傳染到別人身上的病,只是風寒而已,如何看不得。我不能照你教的做。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我有幾分情就表幾分情,若是矯情為表,就為了讓爹爹、讓兄弟姐妹們對我印象更好些,我如何能過自己心里的坎。」

七娘說得很冷靜。

「啪——」牟氏狠狠扇了女兒一巴掌。

渾身發抖,指著她說︰「好,好,好,你竟敢說,你娘是教你去做賊?謝華菁,你怎敢如此對你親娘說話?我從懷你開始,日日飲食不香,用了就吐,好容易吐干淨了,為了肚子里的你,又巴巴的逼著自己再食下去,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穩,不知受了多少的苦。好容易熬到九個月,卻又早產出來,當時你和三郎小的跟貓崽似的,渾身是病,何其擔心養不大,四處求醫問藥,分分寸寸都是精心伺候著,才有你現在這般大。」

「結果呢,我養大的是條白眼兒狼?大了心就偏到別人家身上去了,為了別人連你自己親娘、親哥都不管了,頂撞你親娘,說她是賊!有你這麼作女兒的?我那里對你不好了?值當你如此做?你倒是說啊!」

牟氏越說越怒,胸膛抽風箱似的上下起伏。

七娘倔強地站在她跟前,也不躲,也不讓,就是那麼直勾勾地看著她,一雙杏核大眼迅速氳滿了淚,就那麼一串一串地往下滑,看得牟氏心里又疼又怒,也禁不住眼淚落下,啞聲說︰「我的菁兒啊,娘如今什麼也不求了,就想看著你們好好的長大,嫁娶順利,一生平安。你看誰是敵人都好,絕不該這樣看你娘,你這是往我心窩子里戳刀子啊。」

七娘的眼淚掉得更凶了,站在那里,哭得一抽一抽的,她根本說不清楚心里有多難受,只不知道還有什麼話能跟親娘說,她依然覺得娘說的話不是那麼對的,但是娘這樣求她,說出了這樣的話,如果不照她說的做,豈不是極其不孝?

三郎走進來,看看牟氏又看看同胞妹妹,轉出門去叫大寒︰「絞個冷布巾來給七娘敷臉。」

被牟氏那般狠地扇了一掌,七娘嬌女敕的左臉上已經浮起一個大大的紅手印了,看著觸目驚心。

「疼不疼?」三郎輕輕把手巾覆蓋在七娘整個臉上,連眼楮一起輕輕擦了擦,擦掉淚痕。

七娘搖搖頭,眼淚漸漸住了,只是還控制不住的抽噎著。她一直抿著嘴,安靜,但是看得見的倔強。

這對雙胞胎身高依然差不多,面容也依然是相似的秀美,站在一起就像一對小玉人兒。只是兩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好,七娘臉上的大手印更是突兀之極。

牟氏看著也不知有多後悔,抹了眼淚柔聲道︰「菁兒莫哭了,是娘說話重了,來娘這里。臉上是不是很疼?」

七娘僵了僵,垂下眼楮,平靜地說道︰「不很疼了。九娘好起來之前,我不會再去看她。我累了,先回茶園去了。」說完也不給牟氏拉著她的機會,轉身帶著燕草碧絲就出了致遠堂。

女兒不親她了……牟氏心里又苦又痛,站在門邊抹淚,拉著三郎的手問他︰「三郎你說,你妹妹是怎麼了?娘對她這麼好,她卻胳膊肘子淨是往外拐!還頂撞我,說她親娘是賊!」

三郎白皙的面容幾乎是漠然的,任由牟氏拉著他的手,牟氏說的那些話也不知有沒有听進耳里。

牟氏拉著兒子的手又哭了一陣,收拾起心情來,說道︰「快二更了,娘沒事了,三郎快回前院去吧,今日用了什麼飯食?」

三郎侯在門外的小廝謝山趕緊躬身,把主人今日的行程細細報了一遍。

牟氏模了模三郎後頸和額頭,都干干爽爽的沒有發熱出汗的跡象,這才令小廝們打上燈籠,帶著叫廚房整出來的一些夜宵吃食,護著三郎回去休息.

致遠堂里發生的事很快傳到了謝丞公耳朵里。

謝丞公在奏章最後寫下一個「可」字,才淡淡道︰「七娘是個愛護姐妹的。」

謝貴接過丞公批好的一疊奏章,這些都是要分送各部,或實行或駁回的。他很謹慎地沒有應這個話題,轉而十分憂慮地說道︰「九娘子的高熱還未褪下。宮中醫術最好的梁御醫,城中醫術最高的幾名良醫都已經請來看過。數種降熱法子都使了,高熱依然未降。卑下曾听江寧城中,有一醫術極好的陳姓御醫,已派人去請,只是要明日中午才能到達金陵。」

謝丞公長眉皺的死緊,只道︰「令在竹園守著的人一刻也不能暫離,小九的病情如有變化,立刻來報。請來的良醫都暫且不令離開,總要拿出一個見效的方子來。」

謝貴肅聲應了。

謝丞公看著手上一份戶部呈上來的奏章,大意是列出了在南海區域星羅棋布的島群上開設貿易港口、儲備糧食最為優越的幾個位置,只要丞公準許,戶部便會派遣人手隨朱家海軍南下,前往選定處建設港口。

謝丞公想起了大郎和小九曾經的一場關于海上領土的爭論。

明明只是兩個孩子,卻極有耐力地連著十數日,每日課後就泡在瀾園,從浩如煙海的資料里翻尋可以支持自己的資料,每日整理起來駁斥對方的論點,最後折騰出來一個兩人都認同的結論︰

南海海域如今的素可泰國,最好能握在大丹手里。素可泰國南部領土就像一條飄在海上的長長綢帶,最狹窄的地方左海岸和右海岸只差不到百里,如果控制住這個地方,開鑿出一條運河,大丹的貿易船隊從此要往西到達波斯、大食等國,就不必再往南繞過狹窄的馬六甲海峽,足足可以節省一月的海上航行時間。

這是一個橫空出世的妄想,但偏偏在大郎和小九的論說下顯得極其具有可行性。

在貿易上,任何一點運輸時間的縮短都是很有意義的。

所以實際上,朱家船隊已經在大丹朝廷源源不斷物資的支持下,在南海擴編船隊,訓練海軍,預備攻下素可泰國。這次準備在南海選址開設的幾個港口駐地,也是為了作為大丹海軍的補給站而開設的。

他的孩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樣優秀,怎能看著她病重不治呢。謝丞公重重擱下筆,吩咐道︰「再派一批人,在城里城外打听醫術好的醫者,都請到府里來看看。」

「是。」謝貴出去吩咐了一轉回來,壓著驚訝告訴丞公︰「長公主親自來了。」

長公主來的很低調,是改了男裝、架著一輛樸素不起眼的馬車來的,見了丞公,便令僕人呈上幾味難得的珍稀藥材,含笑道︰「在家中听聞丞公家九娘有恙,熱不能褪,便來看看。這幾味藥材都是我家中珍藏的,看看能否有用。」

謝丞公在主位坐下,令人接過藥材,也笑道︰「長公主有心了。我家九娘也算有福氣,勞你親來探她。」

雖然政事上有些斗爭,但這樣普通的會面,所有人都會很默契地,盡量維持一個和平愉快的氣氛的。

晏河微微笑︰「我與九娘頗為有緣。不知能否容我去她跟前看上一眼?」

晏河長公主對小女兒的關注有些超乎尋常了,但謝丞公還真想不出拒絕她的理由,便應了,讓謝貴領著她到竹園去探望九娘。

長公主只是在九娘床前坐了片刻,看了看她燒得昏昏沉沉的樣子,也沒說什麼話,就起身告辭離開了。

「不好奇我為何來看謝九娘麼?」樸素無華的馬車前懸掛著兩盞氣死風燈,朝城北的公主府行駛著,錢卯在前面駕車,馬車里晏河長公主和趙駙馬,趙明良對坐。

「不曾好奇。」趙明良並沒有什麼表情,他也沒有看著晏河,只是垂目對著錦緞長凳上的花紋而已。

他長得小眼楮、厚嘴唇、膚色黑,面色木訥,和光艷照人的晏河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晏河因為他出乎意料的回答看了他兩眼,立刻厭煩地別開眼去,但是暫時也沒有第二個可以說話的人了,她還是興致勃勃地說︰「說了你也不明白,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去丞公府就是為了看看她。還以為那是個能和我斗得勢均力敵的人,結果呢,她才這麼點點年紀就要病死了,跟我根本沒法比。唉,真是可惜。」

趙明良面無表情地說︰「長公主是風子龍孫,謝九娘只是區區一丞公家庶女,原也不能比。」

趙明良的話說的干巴巴的,一點趣味都沒有,晏河听著生厭︰「算了,你還是別說好話吧,听著叫人一點好心情都沒有。回府里你就自己呆著,自己玩吧,不要過來主院,我不想看到你。」

「我曉得的,公主。」趙明良低垂的眸子里閃過一抹憤怒。這就是他的妻子,這就是他的妻子!

晏河敏銳地听出了趙明良話語里隱藏著的怒氣,冷笑一聲,抱著手臂說道︰「怎麼,不滿意?早說好了,我跟你是形式婚姻,各玩各的,只不要鬧出孩子就可以。要不是你爹來求,我父皇又看著你好,才賜了婚,我會嫁給你?我原本就不願意!不要想著勉強我,我告訴你,要是惹惱了我,我就鬧將起來把婚退了,自個一個過日子。倒是你爹和你身上的官位兒,到那時候,說不定會被我父皇一個雷霆震怒,就擼下來了,到那時,最丟臉的可不是我。」

車廂里只有一盞玻璃罩的燈,光線略暗。但在這樣的光線下面,長公主依然美得極有沖擊力。趙明良狠狠地咬住了後槽牙,平淡地說道︰「我並無不滿意。」

「那就好。」晏河輕哼一聲.

書房里,謝丞公眉峰緊皺著,問送走長公主後來回話的謝貴︰「你看她是為什麼來的?我們家小九與長公主可曾有往來?」

謝貴回想了一陣,有些猶豫地說︰「我們府中郎君娘子們與皇家子女往來極少,若說有,便是昨日娘子們去長公主府中耍了一日。金甌回來說了一聲,長公主曾撇開她,與九娘子單獨說了一陣子的話。前後都無甚事。」

一個丞公府的庶女兒,有什麼值得長公主看重的?若說是要討好丞公,往常多少機會,也不見長公主來?

兩主僕對視一眼,畢竟都是宦海里打滾了幾十年的老人,一下子腦子里就出現了無數的陰謀詭計的可能性。謝丞公揉揉眉心,起身道︰「去竹園看看。」

華苓身上的高熱依然沒有褪,辛嬤嬤已經哭得快看不見路了,竹園里人心惶惶。二娘子幾個姐妹們才結伴來看了一回,听了良醫的評判都是難過不已,被金甌金瓶勸了回去。

七八位良醫,包括皇宮里請出來的梁御醫,都被丞公拘在竹園的正廳里,一看到丞公進來,立刻都圍了上來,這個皺著臉說︰「丞公,在下醫術有限……」那個擦著汗說︰「實在是毫無法子可使了。」總之都是求去。

各種褪熱法子都使了,集思廣益的藥湯也給謝九娘灌了好幾副下去,依然不見效,這些良醫們私下里已經有了同樣的看法,丞公府謝九娘這回的病情極險,把脈卻又得不出病因,以他們的醫術根本治不了,與其還留在這里等著承受丞公的怒火,還不如早早月兌身離開,也保得自己一家安全。

雖然謝氏丞公在金陵人眼中是仁善、和氣的,但這畢竟是跺一跺腳就能翻轉半個大丹的、高高在上的人物,若是惹得他發怒了,要讓他們這些小小的醫者消失得無聲無息還不容易?

醫者們消極怠工,謝丞公的臉陰沉了下來,在廳中主位坐下,冷聲道︰「想不到法子就繼續想!我家女兒正是生命攸關之時,你們身為救死扶傷的醫者,若在此時撒手離開,豈不是棄我兒性命之于不顧?」

看到良醫們被他冰冷的語氣嚇得個個如鵪鶉一般,謝丞公強壓著怒氣,換了緩和的語氣出來,說道︰「諸位良醫閣下。」

女兒性命還捏在醫者手上,即使他是當朝丞公又能如何,依然只能低聲下氣著。

良醫們何曾得過高高在上的丞公如此尊稱一句,當下都是連稱不敢,謝丞公也不管這些醫者如何反應,站起來,雙手攏袖,推金山、倒玉柱般深深一拜,懇切道︰「諸位閣下,我家九娘秉性聰慧孝順,平素最是乖巧。小兒方才八歲,若是就此折了,我這為人父的,一顆心就如架在火上燒,油上煎,如何能安。萬望良醫閣下們盡力救治于她,若是有那極為偏門的法子,也不拘來歷如何,盡都拿出來試一試罷。」

丞公如此懇求,良醫們又能說什麼,只得都暫且打消了求去的心思,再次聚在一起商討起藥方來。

竹園的僕婢各個惶惶不安,謝丞公干脆令人從後院大廚房給良醫們整治飲食,好好地伺候著,又讓謝貴再去城中尋請名聲在外的良醫,自己進了小女兒的臥房。

金甌金瓶兩個剛剛為華苓拿酒擦了一遍身,在喂她喝糖鹽水。

床邊沒有位置,謝丞公在塌邊坐下,問︰「如何了?」

金甌啞著聲答︰「擦了酒溫度就降了些,但很快就又高了。」床上小小的人被濕布巾擋在額頭,遮去了半張臉,看著越發只有一點點大,嘴唇干裂,呼吸也弱。平日里對她們千般百般好的小娘子,從來連小病也不見得的,一朝病起來竟就是這樣的大病,侍婢們都有些懵了。

良醫們拿不出別的方子了,辛嬤嬤受不住,手腳都軟了,小丫鬟們只好扶她回房去歇口氣。

金瓶本性比金甌軟和些,給華苓喂著湯水,忍不住轉過身去對著牆腳,飛快地擦去眼淚。不跟著九娘子就不知道小娘子心有多好,要是九娘子不在了,都不知道,後面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

謝丞公看著竹園這些侍婢進進出出,看得出她們的忠心。為僕者自該忠于其主,但若不是為主者待人誠心,也得不到這樣誠心的對待。小九是個好孩子,怎的就遇上這般大劫?他眼神沉沉地坐著小女兒的床前,一時竟覺得腿腳無力,站不起來了。

謝貴急匆匆地進來說︰「丞公,衛五郎君遣了人來說,他的授業恩師是一位杏林聖手,也許能治九娘子的高熱!他已經給他師父發了令信,最遲明早就能趕到金陵!」

謝丞公呆滯了片刻才消化了這個信息,苦笑道︰「也虧得他還有這份心,是個好孩子。」到底對衛家五郎師從的,那位傳說中的高人曾有所耳聞,心里還是多了幾分希望,站起身道︰「讓外面這些醫者盡量顧著小九的身子罷,不論如何也撐到明日。」.

到得第二日,整個金陵傳開了丞公家九娘高燒不褪、丞公重金求良醫的消息。

皇宮和四公家的各種傳言本就是金陵百姓最愛津津樂道的話題,這回丞公家九娘重病難治,金陵城里城外稍有些名氣的醫者都被請去了,越發是讓百姓們議論個不休。

天色才擦亮而已,衛羿已經候在了金陵南城門外。

城外的百姓多有趁趕早挑著新鮮蔬果、干柴來城門外叫賣的,雖然天剛剛擦亮,城門處已經很熱鬧了。不遠處是一個老叟支起的餛飩攤子,那老叟十分健談,和各處來的食客都說得上話,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兩日流傳最快的消息,丞公女重病︰

「听說了吧?丞公家的九娘子病了——我這一大早起來,才支起餛飩攤子,就看到幾位騎著高頭大馬的精兵經過,把街東頭那位陳良醫請去了。」

「陳良醫醫術精湛,上回我母的腿疾就是他治好的,陳良醫去了,丞公女的病鐵定就好了。」

「屁!我听說丞公家把金陵的醫者請了數十個去,甚至還有在宮里效力的御醫,卻沒能把丞公女的病拿捏利索了。我看著陳良醫出馬也不一定能得著好。」

「丞公家的小娘子那般金貴,若是這一病就去了,當真可惜。」

「有什麼辦法,這人總有個三災六難的,能不能熬過去,只能看天意了!」

衛羿的近身僕役衛旺牽著備用的另一匹馬,站在衛羿身後。看著主人家緊繃的背脊,衛旺也禁不住十分緊張了起來,胡思亂想。謝九娘子如今也不知怎麼樣了,若是五郎君的師父沒有及時趕到,丞公府里那些醫者束手無策,豈不是說,五郎君還未定親就沒了未婚妻?那郎君這一趟回金陵豈不是就沒了意義?

發現自己想到了這樣晦氣的地方,衛旺一哆嗦,左右開弓給自己扇了兩巴掌。

巴掌的聲音十分響亮,衛羿回過頭盯著衛旺。

主人家褐色的眼楮銳利得讓衛旺感覺臉皮好像都痛了起來,趕緊陪笑,搓著手小聲解釋道︰「五郎君,我這是抽自己玩呢。不必理會我,不必理會我。」

衛旺就是個常常抽風沒正形的,若不是僕役里只有這個是從小跟著他,又練得一身好武藝的,衛羿絕不會把他帶在身邊。

愛馬踏雲掙扎了幾下,從長鼻子里噴出一口氣,差點就沖它主人撅了蹄子。

衛羿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緊張,他放松馬韁,拍了拍踏雲的脖子。雖然給師父發了傳信令,但師父在教了他五年之後就離開邊疆雲游四海,他也只知道現在師父在金陵附近而已,對師父是否能及時趕過來,只有五成的把握。

若是師父沒有及時趕到……心一痛,衛羿默然握緊了拳頭。

小獸一樣伶俐活潑的謝九,驕傲得毫不猶豫踩折了他的箭支的謝九,惡狠狠在他臉上咬了一口的謝九,那是他定下來的妻子,妻子是要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的人,不可能就這麼去了。

抬起手,模了模左臉早已消失的牙痕,謝九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他鄭重地在心里告訴自己。

一匹高頭大馬遠遠地順著金陵城南門外的大道奔跑過來,騎在上面的人揮舞著一團紅當當的不知道什麼東西,控著馬,蒼老沙啞的聲音高聲吆喝︰「奔馬急馳,家中有急事,借個道,多多包涵!」

這人的馬竟完全就似他身體的一部分似的,指哪走哪,在出城的車馬隊伍之間鑽著空子,竟以絲毫不輸于在草原上狂奔的速度一路跑到了城門前,走近了才叫人看清楚了,這是個瘦小干巴的老頭子,胡亂裹著一身髒兮兮的道袍,手上提著一條紅色的破布,方才就是揮著這條破布抽打著馬匹。

一眼看到了牽著馬、在進城的諸多百姓間鶴立雞群的衛羿,老頭子笑呵呵地跳下馬來,上下打量迎上來,直接跪倒行了個大禮的徒兒︰「為師三年不曾見你,倒是長成個好兒郎樣子了。這回急急尋為師來,看你那令信上說,卻是要醫治你的小新婦兒?」

衛旺一句話不說,跟著主人結結實實地磕頭。

「確實如此。師父,謝九就拜托你了。」衛羿肅容說,再次結結實實地行了個大禮,毫不介意地在骯髒的泥地里五體投地。附近看見的百姓們都十分驚訝,光鮮氣派的世家子弟給一個渾身髒兮兮乞丐一樣的老頭兒當眾行大禮,當真是少見的光景。

也是衛羿在金陵城中出沒的時間少,不然,讓百姓們認出了在城門外叩拜老人的是衛弼公家子,各種傳言肯定又要傳遍金陵內外了。

「起來吧。快領我去。」知道徒兒的心焦,老頭兒收起了笑嘻嘻的面容,師徒二人帶著衛旺,立刻上馬往丞公府去。

金陵城繁榮無比,大道上車馬行人眾多。一行三人的騎術都是頂尖,足以在混亂的戰陣中控馬殺敵的,但也還是花了足半個時辰才到達丞公府。

丞公府的人手幾乎都被謝丞公派出去尋良醫去了,大門口只有一個老僕守著,也無人能通報。

衛羿棄了馬,領著人直沖入竹園,竟在竹園的門檻上絆了一跤,重重撲倒在地。但他立刻爬了起來,看見謝丞公坐在廳堂里,急聲問︰「岳父大人,阿九在何處?」

守了小女兒一夜,謝丞公滿臉都是疲倦和黯然,看見衛羿眼楮一亮,立刻站起來問︰「衛五,就是這位老丈?快,快去瞧瞧我家女兒!」也不管老頭兒渾身髒兮兮的沒有一點醫者樣子,推開那些沒有商量出好歹的庸醫,拉著人進了小女兒的臥房。

那些個庸醫都沒有起作用,當爹的被煎熬了許久,如今已經近乎絕望了。別說衛羿領來的是這麼個老頭兒,即使衛羿領來的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只要他醫術好,能治好女兒,謝丞公也會當他是天外來的神仙般好好供起來。

進了竹園,老頭兒的神情就完全莊重了起來。他在潔淨的水盆里濯了手,一模華苓的額,看過眼白、舌苔、手心等處,從懷里模出一包銀針,手影飛舞,迅速地在華苓身上插了十來支,眼看著人的表情立刻就舒緩了些。老頭兒空出手來,立刻寫了張方子令人去熬藥,肅道︰「此是病者內因失調所致之高熱,之前的醫者是當成外感風邪來治,如何能好。用錯方子本就是壞極了的事,幸好前面的醫者膽子小,給的份量輕些,還能補救。這擦浴降熱是一直在做的吧,做得不錯。」

謝丞公小心翼翼地問,生怕驚動了老頭兒的思索︰「老丈,我女兒應無大礙吧?」

「能有什麼大礙!有我藥叟在,就是兩只腳都踩在了鬼門關上的也能給你拖回來嘍!」藥叟一**坐在窗下的長塌上,神情又變得輕松了起來,指著守在床邊的金瓶道︰「那小婢子,快快與我整治些食物來,連夜趕了上百里路,老夫如今餓得很了,不食飽了飯,如何能醫治好人。」

「正是此理,老丈且稍候,食飲即刻就有。」

果然是藥叟,在大丹民間傳說得神乎其神的人物,也不知多少歲數了,一手醫術高超,手下活人無數。只是這位老人家性喜雲游四海,等閑人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而已。

謝丞公立刻令人去整治食物,看看像鐘鼎一樣坐在小女兒病床前,面色繃緊的衛五,這下竟是再也說不出這個孩子的半句不好來。

衛羿坐在床邊,也不管師父岳父等人如何折騰,默默看著謝九。只是兩天,小娘子圓乎乎的小臉就尖了,喂了湯藥之後高熱慢慢褪去,臉色蒼白。

手上沾過不少敵人的血,邊關生活條件艱苦,他以為自己早已對生老病死視諸淡然。但如果病的是謝九,是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活潑潑充滿生機的謝九,就似乎扯動了心尖尖上的那一丁點位置,一動就疼……

作者有話要說︰征求意見,以後每天的雙更,作者打算挪到早上10點發,妹子們有沒有意見?

00主要是,如果早上發呢,作者就會強迫在前一天碼好,如果下午發呢,這個蠢作者也許就會拖到當天下午才碼,就會趕時間,拖延癥沒治好……

提早了時間發的話,習慣晚上看的妹子依然可以晚上看哦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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