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藥叟,我兒能轉危為安,此次當真多虧了你了,稍後必有重重酬謝。」很熟悉的聲音,是誰在說話?
「哈哈,丞公客氣。答謝如何的卻不必太過在意,好吃好喝的給我預備著就不錯了。我一生未成婚,衛五算是我老來收的關門弟子,他是要給我養老送終的。謝九既然是我徒兒的新婦,也等于是我的半個女兒嘛。為人父親的,照顧女兒是必要的嘛。」又是一把中氣十足、沙啞蒼老卻透著明晃晃得意的嗓音。
靜默了一陣,前面說話的人話里帶上了幾分笑意︰「如此,也是苓娘的福氣。」
此後就是你來我往的交談,談話聲音卻弱了下去,听不見了。
好一會兒,听得見了,又轉了話題︰「早听說藥叟喜愛雲游四海,有醫術、武藝雙絕在身,定然是遇山克山,遇水克水,無所不利。」
那說話的老者立時興奮了起來,想必如果能看見他的話,一定是一副比劃得口沫橫飛的畫面︰「那是當然的,那些個,漠北的千里荒原,雲南的峻奇山水,嶺南的秀美陵丘,末盧國高原的晴空萬里、雪峰連綿,哪一樣不是十分值得看的風景?你們這些守著一份家業一輩子都挪不動窩的人,在我看來,真真是可憐得很。人又不是挪動即死的樹,生生被拘在一小方天地之中,怎能呼吸順暢?」
「藥叟說得是。」一聲嘆息︰「只是人生在世,這不如意之事十中總有八.九,我既身為家族之長,如何能拋下這一肩的重責隨心所欲。如今只盼族中子弟早早成長起來,好將這些個俗務交托出去,到時許也能有幾日休閑。」
「嘿,說實在話,我一看到你這種滿肚子彎彎腸子的人就覺得腦仁兒疼。不過既然成了半個親家,我就多說兩句。」
這話實在太直白了,好像,好久沒有听過這麼白、這麼不客氣的話了。
「你們這樣的人最易心有積郁,日間事務卻格外繁多,不免輕忽鍛煉之道,全仗著年輕時打下的老本撐著。老本也是有限的,這般天長日久的虛耗著,人的根基就日日弱了。根基將弱則大廈將傾,別看你看著如此強健,要是倒下去也未必能再從病床上爬起來。張弛有道才是養生妙訣,我看,你若想活到子孫滿堂的時候,還是多養幾個好孩子分擔分擔的好。」
「受教了。藥叟,我謝熙和敬你一杯。」
「哈哈哈,我也就是一說,你們這等人主見最是強的,我也不盼能說得通你去。徒兒,倒酒!」
「是,師父。」又是一個新的聲音,並不是很熟悉,但印象很深刻,也很……親切。那聲音靜默了許久,在另兩人談談笑笑又說了許多話之後,問道︰「師父,阿九何時能醒來?」
「你這小子打小就木篤篤的,師父倒沒看出來你這般長情啊,哈哈哈……」到底竟沒說什麼時候能醒,就好像暫時耳聾失憶了一般。
真是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兒,說話可真討人厭。
意識陷在黑暗里,那些對話就像透進鐵箱子里的一道光,讓華苓本能地掙扎了起來,他們在討論著跟她有關的事,她也在場的,怎麼不容她說話呢。
使了許多力氣,終于睜開了眼楮,華苓虛弱地動動眼珠子,看見床頭坐著辛嬤嬤,倚著床柱子似睡非睡的。使勁喘口氣,華苓努力說︰「嬤嬤,要喝水。」
「九娘子醒了!」辛嬤嬤歡喜極了,大嗓門立刻把廳堂那邊的人都引了過來。
一群人魚貫進入她的房間,一馬當先是一個著了一身新道袍的老頭兒,三角眼、吊梢眉、一臉皺紋,身材瘦小,腳下卻快極了,笑眯眯地在她床邊坐下,把著她手腕听脈一回,又看過臉色,笑呵呵道︰「既醒來就無甚大事了,可覺得餓?」
華苓點點頭,老頭兒一問她才發現肚子里空蕩蕩的,眼前發暈。丞公爹爹跟在老頭兒後面,再後面居然是衛五,然後是金釧幾個,一個個都面露欣喜。
「覺著餓就不錯。且與謝九整些清粥小菜來用著,過得三餐之後慢慢增些肉菜,只要想食就與她食,不必禁著。湯藥方子也可以換了,新方子只用三日,餐後飲上幾口便罷,若是不願飲也不必強她。」
侍婢們點頭記著,心下卻奇怪得很,好像從未見過像藥叟老人家這樣開方子的——病人病得五顏六色才剛醒來,身體虛弱著呢,病氣也還未全褪,怎能任由病人選擇飲不飲湯藥?
藥叟滿臉的皺紋,頭發也是花白的,隨意束成了個道髻子,歪歪插著一口木簪。看不出多少歲了,但說起話來有條有理的,動作也比普通人更敏捷。華苓下意識的就覺得這位老人家慈祥得很,很好親近,朝他彎彎眼楮道謝︰「多謝藥叟救命之恩。」
「哦?你竟听見了我們在廳堂里說的話?」藥叟的吊梢兒眉吊得更高了,多看華苓兩眼,呵呵笑︰「是個心靜孩子。嗓子干啞,且勿要說太多的話,道謝就不必了,到老頭兒我行不動路的時候還得你看顧呢。徒兒,你看你小新婦兒已經醒了,還有甚好看的,到寬敞院子里去,為師該考較你的武藝了。」
說著就風風火火地跳起來,也不知怎地手里一拎,就將人高馬大杵在房間里的衛羿帶出去了。
華苓只來得及看了一眼衛五的臉,其實衛五還是一貫的沒有什麼表情,但那雙野性難馴的褐眸里比往常是多了幾分欣喜的。她這才反應過來,是衛羿尋來了他師父,治好了她!?心下不由感動,衛五這個人不會說好話,但是真的很可靠。
藥叟老人家讓開了位置,謝丞公便在床頭坐下來,模模華苓的頭,接過侍婢取來的水碗喂華苓喝。華苓就著爹爹的手,把青釉瓷碗里的水都喝了,甘甜的水順著喉嚨一路下去,干燥的食道瞬間舒服了許多。
「可還要水?」謝丞公問。
「要。」
謝丞公便又喂了華苓一碗水。身為家主,丞公大概也是極少照顧人的,動作比金甌幾個要粗魯多了,傾碗太急,從碗沿溢出來的水一直流到了華苓脖子上,又手忙腳亂的取干布巾來擦。
辛嬤嬤捧著小碗的稀粥等在旁邊,滿面都是歡喜。
第一次得爹爹親自照顧。看著丞公爹眼下深深的青黑,疲憊的神情,華苓就知道他是許久沒有休息好了,心下一酸,眼淚吧嗒叭嗒就流了下來。
謝丞公好笑,給她擦擦眼淚問︰「這是怎地了,小嘴癟的跟八哥嘴似的。可是那里疼?」
「不疼。多謝爹爹。」華苓才哭了不到兩分鐘,淚意就被老爹的取笑憋了回去,心想自己還真沒有煽情的細胞,一口一口吃丞公爹給她喂的粥,看見外面天色很亮,問︰「我睡了多久,現下是什麼時辰了?」
「快正午了。」看著小女兒的精氣神慢慢回來了,謝丞公心下松了口氣,卻板著臉道︰「可知為了你這回的病,爹爹尋了全金陵的良醫來切脈,都沒能切出個好歹來。若不是恰好藥叟在金陵左近,趕過來施以妙手,說不得你就好不起來了。如何竟這般能折騰。不可再有下回了。」
明明是板著臉訓話,華苓听到的卻是濃濃的關愛,趕緊也收起笑容點頭應了,心想丞公爹可真是別扭得很,說兩句和軟話兒能丟面子咩。
喝完半碗粥,華苓感覺四肢都有力氣了,對藥叟的好奇心也上來了︰「爹爹,藥叟是衛五的師父麼,一看就是一個特別厲害的人。」
「嗯,在藥叟跟前要恭恭敬敬的,不可失禮。藥叟醫術之高,數十年前在我大丹就是遐邇能聞的,淡泊富貴,為人善心,行走民間救人無數。你康復之後須得大禮拜謝于他。」
「女兒知道了。這麼說,藥叟除了醫術高明之外,武藝也十分高超吧,只听說衛五武藝高強,沒听說過他學過醫術。」
「確實如此,衛五師從藥叟,只學了武術。還不曾听說藥叟的醫術有傳人。」
這小孩子病得五顏六色的讓人煩,好了嘰呱呱的其實也煩人得很。華苓東問問西問問的,謝丞公听著簡直不耐煩,喂她吃完了一碗粥,放下碗道︰「才好起來就不要到處亂跑了,好好歇著。藥叟還會在府中居住數日,晚上金甌再去請他來診診脈。若是還有大事,便遣人來前院說。」頓了頓又道︰「你太太、兄弟姐妹各處都讓小丫鬟去說一聲,免得他們憂心。」
「女兒曉得了。」
謝丞公起身回前院去了,藥叟拎著衛五在前院的校場考較武藝,竹園里只剩下了華苓和侍婢們,華苓這才得了空當,听辛嬤嬤把這兩三天的事都說了一遍。
辛嬤嬤說著還忍不住抹了抹眼淚︰「我的九娘子喲,嬤嬤這兩日嚇得腿都軟了,先前金陵城里那些個庸醫商量來商量去的,竟還是給你診錯了癥。在藥叟來到之前,共給你熬了四服藥喝下,竟都是不對癥的,藥叟說九娘子那時病情極險,幸好他醫術高明,照舊治好了。」
華苓模著肚子一陣後怕,又覺得有點好笑,吃錯藥一次也就算了,她居然吃錯了四次,幸好有藥叟在,幸好有衛五在,幸好老天爺都幫著她。
辛嬤嬤又贊了一通竹園里的諸位侍婢,不僅金甌金瓶表現得十分淡定可靠,金籮幾個和小丫鬟們表現也都十分好,雖然心里不安,卻也沒有亂了陣腳。
華苓點頭說︰「大家都辛苦了,回頭總要從庫房里尋些好東西來賞你們。金甌金瓶姐姐都在休息吧?也不要去鬧她們,叫她們好好歇著,你們幾個也排好順序,有一個陪著我就可以了,其他都好好休息。」
金釧眼楮紅紅地說︰「婢子都知道的,金甌金瓶姐姐都累得很,昨夜里不曾睡呢,幸好有辛嬤嬤替著,不然她們都不敢去休息的。」
竹園里的諸位對待她真是再好沒有了,華苓捏捏手心,覺得自己很幸運。主僕關系,並不只是主人掌握著僕人的生殺大權而已,更多的,應該是彼此相互依存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小丫鬟碧浦穩重地進來告訴華苓︰「九娘子,太太處和各郎君、娘子處,還有幾位姨娘處都去說啦,大家都說讓九娘子好好休息,待得了空兒便來探九娘子。」又呈上來一套幾個的木雕小人物,七娘給的,還有其他姐妹給的小物件兒,都是給華苓養病的時候解悶用的。
「知道了。」華苓接過朝碧浦彎彎眼楮。
碧浦也彎彎眼楮,很高興。
竹園里今年才選來了六個小丫鬟,都跟華苓差不多大小。‘金’後面本該接‘銀’的,但華苓覺得銀字有點俗氣,就定了‘碧’字為首,選了前唐杜甫一句詩「江浦雷聲喧昨夜,春城而色動微寒」出來,小丫鬟們自己選了浦、江、喧、城、微、寒六個字為名,結果被二娘和七娘大贊清雅大氣。
碧浦算是中間最穩重周全、最得大丫鬟們看好的一個,在其他小丫鬟們還跟在金瓶後面認路的時候,她已經可以幫金籮整理書房了,其他小丫鬟們能順利到其他園子去跑腿的時候,她已經能跟著金瓶整治飯食了,頗有成為一名家政全才的傾向。
碧浦很快又抿起了嘴唇說道︰「九娘子,婢子沒有見著七娘子的面,這回只見到了碧絲姐姐,婢子听姐姐們說,太太昨日里打了七娘子一巴掌。打得可狠了,七娘子臉上腫起了好大好大的巴掌印子,現在怕是還沒有消呢。」
牟氏打了七娘?全府里最疼七娘的就是牟氏她自己,她怎麼會打自己捧在掌心上的女兒?
華苓攏著眉問︰「有听說太太為什麼打七娘麼?」辛嬤嬤和金釧相識一眼,倒是心里都有了些數,太太總是說兄弟姐妹間要和睦相處,但是其實心里依然並不那麼喜歡三郎七娘和九娘子這些姐妹走得太近的,下人們誰看不出來。
碧浦垂著眼,不太敢看華苓的表情,小聲說道︰「听姐姐們說,是因為七娘子不肯听太太的話,因為七娘來看九娘子呢。還听說,太太說了一句白眼兒狼,七娘子離開致遠堂,回茶園的時候,眼眶兒紅紅的,臉上巴掌印子也紅紅的,看著可憐極了……」
華苓只覺心一堵,牟氏不喜歡她是她早就看清楚的事,她一點都不在乎。但她能想象得到,七娘听到親媽說這些話的時候,心里該有多難過。牟氏便是那種最傳統的母親,全副心神都撲在兒女身上,她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兒女跟前。
更準確地說,是她‘所以為’的,世上最好的一切。所以她也不會允許兒女走一段她認為不好的分岔路,不會允許兒女吃一口她認為不好的食物,年紀越小的孩子,在她跟前就越是沒有發言權。
偏偏,七娘卻長成了一個很有主見的人。
她心疼她的七姐,心疼總是對她好、清冷又孤傲的七姐。
辛嬤嬤看不得華苓扁著嘴用袖子狠狠擦眼淚的可憐樣子,趕緊說道︰「九娘子,嬤嬤記得箱子里還存了一盒子雪膚膏,消腫除印最是有效的,也不知七娘子那里還有沒有?若是沒有了,趕緊叫碧浦送過去,憑它什麼印子,擦幾日就沒有了。」
華苓呆了呆,點點頭。
于是碧浦捧著雪膚膏又跑了一趟茶園。
七娘在書房里習字,她是習的柳體,一筆行書已經有了幾分柳公神氣清健、不入凡俗的味道。她臉上的巴掌印在漸漸消失,但還看得出明顯的五指山。
依然沒有見竹園的丫頭,七娘看了看那盒雪膚膏,清冷的眼里微露暖意︰「告訴小九我很好,過兩日,等她好全了,還是在芍園一塊讀書罷了。」
碧絲眼里透著擔憂,從致遠堂里回來之後,七娘子這兩天絕口不提太太,也告了假不去芍園听課,晚上睡眠極不好。醒了就在書房習字抄書,安靜得整日里說不到十句話。
輕悄步出書房的時候,碧絲回頭看了一眼。那桌案前,俯身落筆的女孩兒單薄瘦弱得像是就要隨風飛去,讓人心驚.
小娘子們搬走了,榴園里依然住著紅姨娘和車姨娘。紅姨娘也依然是榴園的第一位,雖然這幾年家主丞公幾乎沒有再到過紅姨娘房里,但相比起喜愛息事寧人的車姨娘,紅姨娘的戰斗力依然是不可小視的。
「姨娘听說,那九娘的病,是衛家五郎君請來的良醫治好的?」炕上,紅姨娘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個帕子,懶懶地問。
「可不是麼!可不是麼!府里都傳開了,衛五郎是爹爹為九娘定下來的夫郎!那治好了九娘的藥叟是衛五郎的師尊,衛五郎是專門從極遠的地方將他請過來為九娘治病的!——姨娘,我真不明白,我哪一樣做得沒有九娘好?憑什麼她晚出來幾年,是家里最小的女兒,爹爹就那麼喜歡她,甚至還悄悄地就為她定下來這樣好的姻緣?」
四娘她坐在四方桌邊,白皙的手用力摳著桌沿的螺鈿花草紋飾。
越說越氣急敗壞,壓不住心里的憤怒,干脆站起來狠狠地踢倒了旁邊的鋪錦圓凳,那沉重的花梨木凳子砸在青磚地面上一聲悶響,竟被她砸得差點散架。
紅姨娘心疼地「哎唷」一聲,下炕來將女兒拉到炕上,遞給她一碟子甜果脯︰「我的兒,你心里不舒服也不能砸物件兒呀,我這一套花梨木家具可是好東西,現在怕不是值得上千銀子了。」
四娘揮開紅姨娘遞過來的果脯碟子,氣道︰「姨娘你都不听我說話!我已經快氣死了,你還顧著繡花,顧著吃果子!」
紅姨娘一雙與兩個女兒極像的桃花眼一斜,道︰「你對著的是你姨娘,又不是你仇人,使什麼性子?有話好好說,姨娘若不是向著你的,難道還能向著二娘、三娘?又忘了姨娘與你說過了,遇事要忍得住氣,多看、多听、多想,才能得著好機會出頭。你看看你現在,一個還未成的婚約就能教你這樣怒得忘了形,那還有世家貴女的架子。」
「什麼世家貴女,我們家女兒這樣多,說是路邊的野草還差不多!爹爹根本就不關心我們如何,他只在乎大郎!」頓了頓,又想起衛五郎居然是九娘的未婚夫,四娘越發氣得眼前發暈︰「沒想到九娘心計這麼深,知道爹爹最看重大郎,她就跟大郎好,要不然,就以她小時候那副鵪鶉樣子,爹爹哪里看得見她?真真是氣死我了。」
「八娘那小蹄子也是,叫她替我去問爹爹,她卻說自己要練琴、要背書,沒有空閑听我說酸話。怎有這樣當人妹妹的,從小我帶著她學這樣學那樣,讓她出挑了,成才了,輪到她要幫我,她還當沒事人一樣。姨娘∼∼∼讓八娘幫我去問爹爹啊,她年紀小,即使問些出格的問題爹爹也不會生她的氣,要是我去問,爹爹也許就認為我嫉妒九娘而不喜歡我了。」
四娘歪纏著紅姨娘不放,紅姨娘沒好氣地推一推她︰「你也知道丞公不喜听到這樣的話,還想著讓你妹妹去問?姨娘還沒說你,當姐姐的也不能把妹妹往火坑里推呀。你急什麼,九娘和衛五郎的婚事不是還沒下定嗎。姨娘好像听著,那衛五郎是衛家嫡子?最小的那個?」
「就是最小的嫡子,衛弼公家這一代壓根就沒有庶子女,連嫡女都沒有。」四娘說著,依然還有些不可置信︰「我真不明白,衛弼公家的前面四個嫡子不都娶的世家嫡女麼?衛弼公難道並不疼惜小兒子,所以才給他訂個庶女,還是個比他小了足足七歲的小丫頭。」
紅姨娘眼里精光一閃,問︰「這話一開始到底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四娘撅嘴說︰「是衛五郎的那個師父說的。名叫藥叟的那個老頭兒說,謝九是他徒兒的新婦。爹爹對他尊敬得很呢,專門闢了一個院子給衛五郎和他居住。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古怪人,又老又瘦又小,沒個正形,半點都不像世外高人。」
紅姨娘注意到了四娘提起衛五郎時的神情,扳著女兒的臉看了兩眼,嘆氣道︰「苡兒,你可是看中那衛五郎君了?」
「我才沒有!」四娘漲紅臉否認,跺腳道︰「姨娘,我在與你說爹爹偏心,你這是說什麼?」
「傻苡兒,姨娘十月懷胎生的你。你便是撅個尾巴,姨娘也能知道你是要吃還是要拉了,在姨娘跟前有什麼好掩飾的。看中別人家的郎君又不是罪,姨娘是高興,我們苡兒也長大嘍,知道動凡心嘍。」紅姨娘揉著四娘笑。
四娘又氣又羞,在生母懷里掙了兩下,捂著臉嚶嚶哭了起來︰「姨娘,我覺得心里好難受。你沒見過他,你不知道,他長得有多好,他跟這滿金陵的世家子弟都不一樣。那天,在公主府的庭院里,我看著他大步走過來,他看了我一眼。他的眼楮跟那天上的星辰一樣好看,他……他很好看……」
一想到這樣的郎君已經成了九娘的夫郎,一想到以後他就是別人的夫郎,四娘就覺得心口悶著悶著疼,不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但她很清楚爹爹的威嚴,是爹爹定下的事,更改的可能性極小極小,哭了一陣,又怔怔想了一陣,她擰身撲在紅姨娘懷里,放聲大哭。
「哭什麼!哭能給你好處麼?記著姨娘的話,沒有好處的事不要做,你要哭也要尋個好時候,在你爹爹跟前哭,讓他憐惜你,這才有用呢。」
紅姨娘拿了張帕子細細給女兒擦了臉,又把她按在膝上,取梳子細細地給她篦發,輕輕地說道︰「你姨娘這一輩子呢,別的不會,男人的事是最清楚的。我看著呀,這頭婚事倒像是那衛五郎自己的意思。」
四娘抬起頭,吸著鼻子問︰「姨娘你是什麼意思?」
紅姨娘說︰「你想呀,那衛弼公家與我們丞公家是一樣的尊貴,如何能薄待了家里的孩子。他們家前頭的郎君年紀都大了,早成婚了吧?」
「他們家嫡長子好像已經三十多歲了。」四娘對別人家的情況還是很清楚的。
「那不就是了。這天下當父母的都一個樣,前頭的孩子大了,已經都飛出家了的時候,自然就會多偏心些後頭的。孩子還小著,日日在跟前看著,不可能不疼的。別說衛五郎還與前面的哥哥差了好些歲。姨娘估模著呢,衛五郎在家里應是說一不二的,必是他想要取九娘,弼公夫妻才與他定了九娘。若讓弼公夫妻來選小兒新婦,必是往高了聘,聘那王家嫡女也不是不可能的。」
四娘呆了片刻,越發哭起來,捶著紅姨娘的腿說︰「姨娘,我都這樣難過了,你還要往我心口插刀子。你告訴我這個作甚麼?就是衛五自己選的九娘,他怎看得上——」她說不出話,難過之極。
紅姨娘輕飄飄地抽四娘一下,惱道︰「話也不听完,哭什麼?姨娘還道你是個聰明孩兒,沒成想這麼蠢笨。九娘才幾歲,干巴巴的一個小丫頭,有什麼看頭。你比她漂亮、比她活潑、比她文采好,樣樣都比她好,你倆站在一塊兒,誰看得見她?越發婚約還未文定,這些日子你也多多去探探九娘罷了。」
四娘呆了一陣,抹干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霍霍沒有了,明天見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