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重生之苓娘傳 第95章 謝族之矛盾

作者 ︰ 煌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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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距離吉縣渡比金陵要近了接近半日的時間,謝丞公的兩名嫡系堂弟,三房謝熙正、四房謝熙鄲,在謝丞公一行人到達吉縣渡的前日傍晚,就已經帶著幾名華字輩的子弟趕到了吉縣渡,謝氏族兵將整個吉縣接管。

謝丞公等人到達時,華苓的這兩名堂叔也都帶著人在碼頭迎接,滿面哀戚。

遇難的十三郎是謝熙鄲的長子。謝熙鄲一見謝熙和,老淚縱橫而下︰「大哥,大哥,我兒我孫死得冤屈哪……」相比謝丞公,謝熙鄲是長子連帶著兒媳、三個孫兒和兩個孫女都被害死,都是心中最出色的孩子,如何經得起這樣一番打擊。

謝熙和面色凜冽鐵青,扶著謝熙鄲的手,慢慢地說道︰「此事定能水落石出。那加害之人,定將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謝熙正勸慰了兩人幾句,拱手向謝熙和稟告︰「大哥,熙清鎮守族中,已經將當時隨五郎、十三出行的僕婢、侍衛家人全數控制盤問。是我和熙鄲領幾個小的,先行到吉縣渡來。此縣人口共九百八十四,已經循著戶籍名單排查了一輪,有二三可疑者,已經都抓了起來。當晚在碼頭附近的所有人都扣起盤問,據看守碼頭的一老叟所言,當晚五郎、十三郎並未下船,只有兩名赭衣兵丁下過船,與吉縣渡碼頭諸人接洽,並沒有看到過其他人等。」

謝熙和頷首。加害者既然將謀害之事控制在了船上範圍,岸上吉縣渡便定然尋不到多少痕跡,大家對此心知肚明,也並不指望這樣大範圍的搜查能夠得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誰都無心多言,將視線投向了數十米外那觸目驚心的樓船殘骸。

遇襲的樓船原本就停泊在吉縣渡碼頭,是這個碼頭上近期停泊過的,最大的船。

清晨整艘船起火之初,火勢實在燒得太大,如同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灰黑的濃煙從樓船上滾滾升起,十幾里外都能看到,根本無法靠近。樓船本身船舷又高,火勢又大,人們嘗試了許多回,才成功將船從碼頭上把木板架到船舷,吉縣縣丞組織起了全縣的兩百來名壯丁,連同那可憐巴巴的七八十名兵丁,人人拿著水桶面盆,拼命從長江里舀水,輪流潑到船上去滅火。

杯水車薪。無補于事。

吉縣的小個子劉縣丞戰戰兢兢地講述救火過程的時候,華苓只想到了這八個字。她面無表情地站在謝丞公身邊,江邊清晨的風中,似乎還留著淡淡的燃燒的焦味。

朱謝兩家察蹤追跡的仵作好手已經迅速進入樓船遺骸當中檢查,三艘戰船上只留下了極少的兵丁看守,其他十人一組,將整個吉縣接管了。

船是浸在浩蕩的長江水里,火焰卻能在數米之外肆虐得如此諷刺。

直到船上的火勢已經到了後半程,逐漸減弱,吉縣諸人的救火努力才慢慢有了成果,到底是一點一點將樓船剩下的一個底殼子澆的濕透,搶救了下來,最後拖上了岸。

但是這艘曾經擁有兩層樓艙、甲板下還有一層艙室的大船,三層艙室幾乎全部燒通,許多未燃盡的木頭和骨灰泡過了水,在龐大的船殼子里堆積成厚厚的、黑乎乎的一層。

劉縣丞不斷地抹著汗,深深地躬著腰敘說著,承受著謝丞公、謝熙正、謝熙鄲所帶來的,陰沉得可怕的壓力,他身邊的幾名主簿、小吏等不入流的小官腰彎的比劉縣丞還低,瑟瑟發抖。

七八個登船檢查的兵丁當中,推出了最年長穩重的一個姓吳的仵作稟告道︰「稟告丞公、朱副將,樓船原為三層,所有艙室結構都已燒毀。左側船舷至樓船中心、船頭船尾燒毀大半,右側船舷中段是救火水源大量潑灑之處,保存了半丈長、一臂寬的甲板。」

「船殼底部殘骸當中,檢出總計五十三把刀、劍、匕首等武器,皆為族中制式兵器,並無發現異常。暫時未能辨出五郎君、十三郎君、邵郎君與諸大郎諸人的尸骸。」為了便于後面各家人收殮尸骨,作為辨認身份的重要參考物,那些刀劍並沒有被挪動出來。

統統都燒成了灰,如何分辨,如何收殮?

謝熙鄲、謝熙正和華苓的幾個堂兄悲從中來。

「從未燒淨的骨頭中能辨認出,樓船上曾爆發十分激烈的械斗,此人被砍穿天靈蓋、此人當時應被砍斷了左手臂骨……」

數塊殘缺不全、被灼燒成灰白色,卻又沾染了濕透的骨灰灰燼而顯得髒污難辨的骨骼,被呈到謝丞公諸人跟前。

露天燃起的大火,其實火焰中心的溫度並沒有高到能將人類密度極高的骨頭燒成灰,所以,船上所有的成年人,都應該有部分骨骼遺留下來。

年紀小的孩子骨頭脆弱、密度低,則幾乎都燒得連骨頭都不剩,除了幾個平安鎖、金手鐲之類的東西,就尋不到別的痕跡了。

華苓盯著那半個頭蓋骨看了一陣。

它的天靈蓋部分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圓形切面。被高速揮動的利刃切割開,揮動利刃的人手臂極其有力,身材要比這個人略高……

至于另兩塊臂骨,明顯吻合的斷面說明它們是同一個人的手臂,長度和粗細說明了它同樣是成年男子的骨骼。攻擊者一刀並沒有將它砍斷,它是被火焰燒化了骨骼外沿,才斷裂開來……

這些華苓能夠想到的細節,都被吳仵作一一說出,樓船曾經的結構復雜,搭載的人太多,如今這些人的遺骸都堆在了船殼底部,對仵作們進行辨認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時間漸漸過去,仵作們陸續尋出了許多能夠辨認爭斗痕跡的骨骼,一一報告上來,記錄在案,也慢慢將一些能夠辨認是同一個人的骨骼,擺放到附近鋪開來的,一片又一片粗麻布上。

從清晨謝丞公率人到達,直至夜色擦黑,從吉縣內搜羅來的數百盞油燈、燭燈點亮,仵作和兵丁們片刻不停,來來往往地把新的發現報告上來。

從江陵來的謝家人們攜帶著樓船出發時的人員名單,謝熙鄲帶來了五郎、十三郎留在江陵的幾名僕婢,他們更清楚主人們、以及常年共事的其他僕婢們身上可能攜帶的物品。

五郎和十三郎的隨身物品很快都被尋到了,他們的妻子、兒女隨身攜帶的物品也都陸續被發現。

謝熙鄲捧著長孫曾佩在身上的祥雲佩,長孫女被燒得變形的金項圈,長子曾戴在手上的玉扳指,坐在泥濘里,仰天長號。「老天——!賊老天——!為何如此待我謝熙鄲!我一世積德行善,我兒雄姿英發——正直壯年!為何竟——不得好死!」

華苓心里很難受,很難受。

「丞公,從船上遺骸看,大火燒起時,船上人數比名單中數目少,缺少的人數在四人至六人之間。依屬下所見,船上不曾遇到外來敵人,若是敵從外來,遺骸當中成年男子數目應當更多。」

「五郎君、十三郎君及其妻子,一共九位小郎君、小娘子,皆已確認,當時身在船上。船上所攜大量箱籠細軟幾乎全毀,從剩下金銀器具當中可推斷,並無被盜取現象。另,並未辨認出邵郎君與諸郎君的隨身物件。兩位郎君在江陵停留時日太短,離開金陵時日已久,兩邊服侍過兩位郎君的僕婢,對兩位郎君都不甚熟悉,許是因此不能認出來。」

听到這里,華苓怔了怔,猛地看向吳仵作,有小小的希冀生了出來。

也許,也許,大郎和諸大郎,都還在世?

「斗爭當是自船上發生,也結束在船上。船艙底有半副男性遺體未曾燒化,乃是被從背後一刀穿心而死,從骨灰遺骸當中看,船上攻擊者當是隱藏在僕婢與侍衛當中,驟然暴起攻擊,其他人等,極可能竟無有防備。攻擊者所使用之武器,亦全是族中制式。船上大火燃起時,九成以上的攻擊者,應當依然身在船上,後來火勢漸大,便不能逃離——」

吳仵作在丞公等人面前總結,到此時十五郎謝華淳忽然打斷他,沉聲問︰「何為‘不能逃離’?若彼時船上五哥、十三哥等人盡皆死亡,這些人完全可以跳船逃生。」十五郎是三房謝熙正次子,二十四五歲,十分年輕,面色清冷。

這是吳仵作未曾考慮到的問題,被問得一頓,深深地鞠躬了下去,連聲請罪,道自己思慮不周。

三房長子,六郎謝華斐說道︰「如果彼時,船上諸人依然有對抗之力,那攻擊之人並不能將所有人殺死,需依賴大火呢?」

寧願被燒死,也要阻隔目標求生的可能性,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務嗎?

華苓心中涌起了深深的疑問。人有生存的本能,如果還有行動能力,怎麼會選擇呆在火場中。

這也是人們的疑問。

謝熙鄲的嗓音年老而滄桑,他渾濁的眼珠子當中是深深的仇恨︰「即使是我們家最精銳的族兵,也不能如此赴死。這是死士,這是死士!隨五郎、十三登船者,皆是千挑萬選的僕婢,全數為家生子,在孩兒們身邊服侍,最短也有五載。並不會有反叛之徒,他們忠心護主,怎可能輕易便被擊殺。隨船之侍衛,泰半也是兩個孩兒平素用慣的人。這另一半,是從族中精銳當中抽調。」

他仰天長嚎了一聲,悲涼無比。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我這便趕回族中。是二十七負責調來的精銳,是他害了我兒!」

老人口中說的是五房上代嫡三子,熙字輩排二十七,如今在族中掌管族兵訓練。

謝熙鄲的次子、三子扶著父親站起身,仇恨已經將他們渾身籠罩上了一層深深的陰影。

謝熙正急急勸道︰「不可如此!如今真相還未查明,怎可輕言仇恨。我們是自小一處長起的兄弟,二十七怎會害五郎和十三郎。下手者定然另有其人。」

謝熙鄲次子狠聲說︰「即使主謀另有其人,二十七叔也逃不開干系。若他不是在審查這些侍衛來歷的時候疏忽大意,高高提起,輕輕放下,如何能讓奸細混入其中,在我哥毫無防備之時害了他!」

「若揪不出主謀,二十七叔便是主謀,當死!」

「」

「看似人人和睦,實是步步殺機……」謝熙鄲在兒子的攙扶下,行到謝熙和跟前,悔得涕淚橫流︰「大哥,我實是悔得很!為何要將我兒推去爭這小小一個丞公位,到得頭來,也不知遭了多少妒忌,方惹出如此禍端!」

華苓看見,丞公爹爹按在高椅扶手上的手掌顫抖了,他又緊緊地握住了扶手,慢慢站起了身,說道︰「族中定會還你一個公道,真凶未明,需繼續追查。且莫急。不能急。」

「不急,不急,待我家孩兒死傷殆盡了,你方來還我公道,可有分毫用處。」

謝熙鄲話語悲涼︰「走,走,走,收起你們長兄長嫂和佷兒們的骨灰遺物,立即回江陵去。立即回江陵去!深仇大恨,如何能等。熙清忍得,你忍得,我忍不得!二十七如不認罪,我寧領著我兒孫將他闔家血洗,再全數撞死在祠堂門口!」

謝丞公厲喝︰「怎可如此!在真相未明之前,族中的兄弟便是我等血脈至親,如何能輕忽言仇?你如此沖動,便是著了那暗中敵人的道。左右,攔住他們!」

謝丞公帶來的兵丁雖然略精銳兩分,又比謝熙鄲手上的護衛人數多些,但竟也壓不住謝熙鄲的人,謝熙鄲下了死令,兩方刀劍相向,很快,竟見了血。

華苓站在陰影里,怔怔看著這一切。

這……一定是那隱藏在暗中的敵人很想看到的一幕吧……

江陵謝氏內亂一起,實力大降,對中原地區農商二事的控制力會下降,對下一代的培養會中斷,族內利益分配、權利傳遞種種上,矛盾越來越多……

她似乎看得見,接下來的一年、三年、五年、十數年,江陵謝氏是如何漸漸失去對朝廷的影響力,也許,王家變得更龐大,皇家、別的世家趁亂而起……

邊疆軍隊的供給受到影響,戰力下降,對邊疆版圖的控制力下降,在悍勇的游牧民族面前,不斷地吃敗仗,不得不將一片又一片疆域拱手讓出……

是誰想要江陵謝氏的命?

她苦笑起來,這個家族已經太大了,敵人還會少麼?

盛極而衰,已經到了這個關頭了麼?

謝丞公如何能對四房下死手。

爭斗一番,雙方各有傷員之下,謝熙鄲拿刀橫在自己脖子上,迫謝丞公撤回了壓制。

四房諸人收殮了至親的骸骨,不顧謝熙和的制止,撇下三房等人,連夜登船去了。

第二日一早,吉縣下游百里之外,涂縣縣令欣喜若狂地率領著二百縣兵,將諸清延和傷重未醒的謝華邵二人,護送到謝丞公跟前。

作者有話要說︰求不打臉

上一章說要我敲腦殼那個天天你過來我不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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