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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縣縣衙臨時被征用,大郎和諸清延被涂縣縣令小心翼翼地供著送過來之後,便被謝丞公暫時安置到了這里。
大郎還昏迷未醒,諸清延狀況倒是好許多,身上只有兩道不到骨的刀口,一在右臂,一在大腿,養一陣子也就好了。
涂縣縣令是個大胖子,一身青綠色的官服讓他看起來跟個掛在樹上未成熟的果子似的,喜氣洋洋地在謝丞公、謝熙正、朱謙濼等人面前不斷地拱手作禮︰「下官卻是機緣巧合,萬萬沒想到,竟能幫到兩位郎君一把!昨夜里就听縣尉飛馬來報,」
他推出來一個瘦瘦高高小眼楮的小吏,有點害怕但是也是團團朝上官們拱手鞠躬,眉梢眼角都是喜氣洋洋的,知道自己這回肯定是要升官發財了。
「是張縣尉先在江邊發現了兩位郎君,當時諸大郎君劃著十分簡陋的小舟,帶著謝大郎君從上游逃下來。下官認出了兩位郎君的身份,立刻就命人來告知于下官。下官立刻召人將兩位小心翼翼地運回了我們縣中最好的醫館,叫最好的醫者救治。當時郎君們身上的傷都十分之重,謝大郎君身上的傷尤其重,那一道從心髒旁邊毫厘之處的穿透的傷,尤其險哪。幸好,我們涂縣的醫者醫術高超,臨危不亂,將謝大郎君救轉過來。——這都是謝大郎君得天之幸!」說著又是喜氣洋洋的團團四方揖。
本以為已經身死的長子竟被救轉過來,謝丞公如何能不喜悅。謝家諸人都是一臉悅色。不論如何,死傷了那麼多的人,能有兩個年輕孩子生還,已經足以令人開懷了。
謝丞公親自起身,和顏悅色地將涂縣縣令把手扶起,道︰「犬子得保下命來,全賴羅縣令、張縣尉援手及時。此事我江陵謝氏定有重謝。」
吉縣縣丞站在角落里愁眉苦臉,他怎地就這麼沒運道呢,別人是一救救了丞公之子,放他這里,就是一船人活生生燒死在家門口……
得當朝丞公‘定有重謝’一句話,這一個縣令一個縣尉提得高高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笑得越發燦爛,這下好了,身上這個大功是妥妥兒的跑不掉了!
升官發財死老婆,三樣立馬就有兩樣能成了!
華苓坐在大郎床前,隔著一扇門听著外面的官兒們喜氣洋洋的說話聲。
她伸手探了探,大郎的額頭滾燙,呼吸急促而艱難。他身上的傷幾乎都是刀傷,最嚴重的一道在心髒略略偏右的地方,豎向的刺透傷口,幸好攻擊他的人手臂軟弱無力,傷口偏了些,也沒有一刺到底,才叫暫時保下了命來。
胸口的肋骨都沒有大事,心髒也沒有受損,大郎受傷的其實是肺部,穿透傷會導致肺部出血,肺里的支氣管破裂會讓他吸入的空氣在破裂的位置形成氣泡,壓迫周圍的組織,這些都是大郎如今呼吸困難的主原因。大郎胸口的傷已經上了現在能拿到的最好的藥,緊緊包扎,但這不能阻止傷口發炎。
第二嚴重的傷口在左上臂,華苓看過謝氏族中那種長刀的樣式,這道傾斜的砍傷直入骨頭,同樣也被醫者拿現在上好的刀傷藥粉撒了,然後緊緊包扎。但這是不夠好的處理,這種平滑創面的傷口,只要不再大出血,應該在清理之後縫合起來,阻止它化膿,扛過炎癥反應,身體就能慢慢自愈。
許多種藥材磨成的止血藥誠然能夠止血,但是這類藥粉還是太粗,其實都是很難被人體吸收的異物,人體會因為排斥它,愈合得更慢。華苓在這個世界見過唯一質量上乘的傷藥,只有藥叟所制的那種質地極細的創傷凝膏,但這回她並沒有帶出來。
除了這兩處之外,大郎渾身上下還有七八道略小的傷口,也都被處理包扎了。華苓的結論是大郎暫時死不了,于是她分出一點精力,關注了一下被安置在簡陋長塌上的諸清延。
諸清延是清醒的,面色蒼白,宋嬤嬤正在幫他略略打理儀容。好端端一個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如今胡亂著一身青布袍子,胡子拉碴,倒是不太像了。
華苓輕聲問他︰「諸大哥,當時……船上忽然有些人反戈相向?將整艘船點燃了?」雖然前面謝丞公等人已經問過一回,但她還想再問一問。
諸清延神色微哀,緩緩點頭道︰「是。當時有兩名謝家侍衛忽然叛變,對我與我的兩名僮僕刀劍相向。船上很快火舌遍燎,我的僮僕拼死抵擋,將我推落河中。我仗著小時學的些許泳技潛到水下,往下游游出百丈才敢尋了地方上岸。後來就在岸邊看到一艘小舟,大郎氣息奄奄,也不知是被誰放在其中。我便立即劃船往河岸邊尋良醫。」
宋嬤嬤問︰「如此,竟並非諸大郎君護著我們家大郎君逃了出來?」氣憤道︰「主人命在旦夕,謝定、阿多那些小子怎敢稍離?叫他們勿要再回來了,否則丞公定饒不了他們!」
諸清延緩緩搖頭,面色沉重道︰「想來定是阿邵的僕役將他救出。宋嬤嬤,船上已經死去那麼多性命,他們能活下來也不易,也不知是否被追來的敵人殺死。」
諸清延說到的這一點是宋嬤嬤還未想過的,經他一提,宋嬤嬤的氣憤立刻淡了許多,點頭說︰「諸郎君說得是。想來那幾個小子都是忠心耿耿,若不是有不可抗之力,怎會不守在大郎君身邊。」
「諸大哥,你還記不記得,你和你的僕役與那兩個侍衛爭斗的時候,船上其他的人如何了?」華苓繼續問。「我五堂哥、十三堂哥,你最後見到他們是什麼時候?」
諸清延深深地皺著眉想了片刻,他的神色很蒼白,宋嬤嬤忍不住為諸清延說一句話道︰「九娘子,老奴見諸郎君如今也十分疲累,不若改日再問?」
華苓笑笑,看向諸清延︰「對不住了,諸大哥,是我搪突了。」
諸清延搖了搖頭,勉強笑了笑︰「並不如此。」他邊回憶著,邊緩緩地說道︰「當時我住在樓船第二層……我記得謝五郎領著妻兒住在樓船第一層,十三郎孩子多,在第一層佔了幾個艙室,也在第二層佔了幾個艙室。最後一回見,還是晚食之時,夜深之後,大家便各自休息。我在船艙里睡著,兩個僕役打著地鋪。那兩個侍衛忽然發難的時候,我還未醒過來,兩個僕役護住了我,說是要著火了,帶著我沖出重圍,火勢已經大了。那時候听到了好些慘呼,但是很快都消失了,想來,是船上的人,在熟睡防備不及之時,被偷襲取去了性命。那兩名叛徒招招狠辣,我欲要去救人,我的僕役卻不敢換方向,只護著我退到船舷邊。——從江陵出,一路行船都十分順利,萬想不到,那侍衛群當中,竟有埋伏如此深的叛徒。五郎、十三郎皆是世間英才,奈何如此早逝。」諸清延深深嘆息。
華苓安慰他道︰「諸大哥不必內疚,你能護住自己活下來就極好,你家只得你一個男丁,若是折了,伯父、伯母又該如何傷心,我家也不知如何方能補償與他們了。」
諸清延搖了搖頭,面色從容地道︰「父母容我游學,便已知有種種風險,怎能全怪你們家族。」他看了看裝得像個小僮僕的華苓,禁不住笑了笑︰「謝九為何在此。」
「聞見大哥的壞消息,央爹爹帶我出來了。」
諸清延听了有些驚訝,謝丞公誰也不帶,就帶了謝九,這可不是游樂事。由此可見,謝丞公對謝九娘確實是極寵愛的。
華苓和諸清延聊了片刻,謝丞公送走了涂縣那兩個小官兒,領著良醫和謝熙正等人進來看謝華邵的情況,她便打住了,也沒有人有空注意她,她便尋了個角落站著,心里默默皺起了眉。她朦朦朧朧的,總覺得有些不妥,卻一時想不出是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細綱不太卡了感謝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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