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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華苓心里有著些許疑惑,但是實際上,能成為證據的東西和那一船人一起,被大火燃得干干淨淨。不論如何,大家所看見的是,諸清延和大郎一樣有運氣,在襲擊和大火里掙出了一條命來,還是諸清延劃舟帶著大郎尋求生機,大郎才活了下來。而且諸清延和大郎結伴游學兩年,兩人之間情誼是極深的,諸清延難道真會有加害大郎的心思。
如果謝家人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懷疑諸大郎,只會被認為是無情無義。
她也不會貿然將一個沒有丁點證據支撐的猜測說出口,但心里還是留下了一個淡淡的印記。
兩三天後,諸清延果真向謝家諸人告辭,坐著謝丞公專門安排的船一路順流而下,回蘇州去了。
華苓依舊在藥院照顧大郎,順便從三十二叔公和那些堂兄弟身上偷學這年代的醫藥知識。
大郎畢竟年輕,身體非常好,十來天過去,胸口的傷就收口了。華苓覺得很驚訝的是,草藥當中,居然真的有能夠抑制外傷感染潰瘍的,在三十二叔公一天一換,外敷內服的藥方控制下,大郎的傷口雖然還持續有發熱炎癥反應,卻並沒有再往潰膿的方向轉變。
時間已經悄悄地滑到了三月中旬的後半段。
華苓早起在庭院里扎馬步,除非完全沒有條件,否則即使在船上,她也是會按時在清晨起床鍛煉的。沒有白襪子在身邊,她就練習柳教授教導的拳腳功夫,打了兩套拳之後,出了一身大汗。
藥院雖然稱的是院,但並不只有一個院子,而是在謝氏族村東邊靠著山腳的一大片地方,有一連片的房子,山腳開墾了大片藥田,進山采藥也很方便。
大郎和華苓被分配住在一個小院子里,攏共也沒有幾間房,庭院里是夯實的泥土地面,土磚壘的矮牆,不知道是誰栽的幾株七星藤攀爬出來幾支藤蔓,新葉片片,想來再過兩個月就能把整片牆面蓋住了。
華苓的鍛煉剛到尾聲,就听到牆外有幾個聲音伴著腳步聲經過︰
「听說,鄲堂叔已經請了十六曾叔公和十七曾叔公出來,讓族長開祠堂,請家法,要將五房所有的人家底都查一輪……」
「族長、代族長同意嗎?」
「清堂叔怎麼不同意!五堂哥一家都歿了,二房能輕輕放過這件事?二十七堂叔打死都不說那些叛徒的來歷,他只說他是一時疏忽才讓那些人混進來,二房和四房的人能善罷甘休嗎。」
「也不知道,後面是哪個堂哥能填上空位。」
「我看五房的是不可能了,他們現在犯眾怒。」
……
走過的是幾個旁支的堂兄弟,都是在三十二叔公手下學藥的,華苓認出了他們的聲音。
她輕輕嘆了口氣,這件事到了現在,簡直腥風血雨。沒了孩子的二房和四房是不可能善罷甘休的。二十七堂叔也未必是說了假話,他要真想害人,還會做得這麼明顯?說不準是被當成靶子推出來的。
但是有了這麼一種嫌疑,五房的堂兄們幾乎不可能成為丞公候選人了。
大郎慢慢地從他的屋子里走了出來,頭發披散,面色蒼白,身上歪歪披著一件寬袖外衫。他的左臂那道到骨頭的砍傷不輕,現在還丁點用不了力,所以基本上需要兩只手的動作都做不了。
看見華苓在庭院里發呆,大郎笑道︰「小九,幫大哥束發。」
「來了。」華苓應了一聲,輕快地跟著大郎回到房里。
大郎在方桌邊坐下,看了華苓自己的頭發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華苓也是被服侍慣了的人,生活算是能自理,但是各方面水平都非常一般,于是現在兄妹兩個人日常的儀表都不太整齊,特別是頭發,束倒是束起來在頭頂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能跟別人那樣整得油光水滑的,永遠給人一種亂糟糟的糊弄感。
身為世家子弟,即使長得不俊美,也從小到大都會被僕婢們打理得妥妥貼貼的,這是儀容風度的一部分,已經深入骨髓的本能。所以可想而知,大郎對華苓亂糟糟的成果是如何艱難地容忍著。
華苓很直接地說︰「不滿意?不滿意自己來呀。」
大郎苦笑道︰「不,不不,大哥不敢。」
華苓拿起木梳子,拉扯著大郎的頭發給他弄了一個髻子,大郎呲牙裂嘴地縮了縮脖子,心道小九就不是個服侍人的料,日後嫁到衛家,大概也能很適應衛家比較豪放的風格?
不過,怎麼說都好,大郎心里還是有些淡淡的高興。長到這麼大,從來都是僕婢給他打理上下,得親親的家人照顧,感覺是不一樣的。
看看華苓已經漸漸長大,比離家前高了許多,曾經吃得肥嘟嘟的小臉蛋也尖下來了,大郎有些感慨︰「日月如梭,小九也這麼大了。大哥記得你小時候才那麼一丁點。小時候也乖些。小九這兩年,在家里都學了些甚呢?」
「學了許多東西。」華苓眨眨眼楮想了想︰「教琴的秦教授辭職之後,過了大半年才請回來一個教琵琶和笛子的羅教授。琵琶不好學,倒是笛子能吹幾首。繡藝我還是最差的,書藝還算能見人。數學我一向最好,大哥也是曉得的。對了,這兩年我的騎射練得特別好,大哥,我們現在比一比的話,我定是會贏你的。」華苓狡猾地彎彎眼楮。
和一個渾身傷的人比騎射?大郎無奈地笑著點頭︰「好,定是小九贏的。」又問道︰「家里現在如何了?」
「家里很好啊,也沒有什麼大事。」華苓想了想,沒想出什麼值得拿來說的。
大郎問道︰「太太、兄弟姐妹們都好?」
「都不錯啊。」華苓歪著頭看了大郎幾眼,詳細說了幾句︰「太太這兩年都在忙準備二姐、三姐的嫁妝。大家都是日日進學。——哦,去歲這個時候,三哥在學里和朱兆新打架來著,傷得挺重的。」
大郎微微皺了眉,道︰「這事沒有听爹提過。」游學的行程變動頗多,大郎寫信回家來不難,但是從家里發給他的信就只能拉長間隔,三幾個月才一封。不然信還沒送到地方,大郎和朋友就一同啟程往別處去了,也麻煩得很。
華苓心道你沒有听爹爹提過的事還少嘛?
不過這話她懶得說,只是笑眯眯地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兩個小孩子打架罷了,打完了就好了,听說現在兩人在學里很是相安無事呢。不過那陣子,三哥傷得還挺重的,養了差不多一個月,太太才放他去進學。」
大郎點點頭︰「三郎無事便好。只是朱兆新那小子是個沒有籠頭的,二郎為何不攔著他。」
「二哥那日是教授領著出外了。」華苓倒是對這個有點清楚,從六娘那里听來的。「三哥看著力氣不大,但可是個狠角色,他和朱兆新打架,竟還佔了上風,把朱兆新掐得差點斷氣。我們都笑壞了。」
「三郎是有脾氣的。這樣也好,有脾氣才不叫人欺負了去。」大郎頷首。
「還有四郎,四郎現下還是胖,我們都覺得他吃太多了,鍛煉也有點懶,大哥你回去一定要好好管教他。」
「嗯。」
「還有,霏姐姐過年的時候就回金陵來了……」
華苓原本覺得沒什麼話好提,但開了口又發現還是有不少東西值得告訴大郎,兩兄妹便說了好一陣的話,直到廚下的老廚娘見華苓沒有去拿早食,趁著空閑親自送了過來。
也就是清粥和幾樣小菜而已,不算粗糙,但也並不豐盛。
江陵這邊,族中嫡系的幾房人生活水平和金陵丞公府相比也並不差,但是偏偏藥院的三十二叔公是個簡樸的性子,在他的管轄範圍內,一切都是從簡的。
兩兄妹一道用了早食,三十二叔公背著手來了,每天早晨一診脈,改方子。
「見過三十二叔公。」兩兄妹趕緊起身相迎。
三十二叔公的臉色並不好,看到兩兄妹就越發不好了,進來在方桌邊坐下,道︰「處處鬧騰、越發鬧騰,都沒有安生日子過了!你們的爹竟是十分無用,這一點點爭執都彈壓不住。按我說的,下代的族長便該擇一雷厲風行之人,如此方能鎮壓四方。」
「……」別人罵自己爹,兩兄妹肯定都是要反駁的,但是這罵人的是更老一輩,他們對視一眼,乖乖地沉默了下來。
「還不過來診脈!小輩可是當我如你們這般,鎮日里游手好閑。」三十二叔公虎著臉一拍桌,比起前兩日,是越發沒有耐性了。
大郎趕緊過去坐下,把腕脈伸過去。
三十二叔公虎著臉望聞問切之後,刷刷刷寫了張藥方丟給華苓,很快就走了。
華苓也習慣了,這陣子都是她拿著藥方去請學藥的堂兄們幫著抓藥的,很快拿了藥回來,在廚下熬上,轉出來,見大郎站在院子里,在和兩個二十來歲的堂兄說話。
卻是三房的謝華斐和四房的次子謝華德。
三個人的面色都有些沉重。
「十六曾叔公和十七曾叔公都去了祠堂,要求族長開祠堂,請家法,處置五房……」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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